刘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半,李湘去了证券交易所,连饭都没做,只有昨晚剩的一点菜汤搁在铀彩流光的桌面上,飞舞些苍蝇。
窗外的光线射进屋子,照亮了一线乱舞的灰。刘云昨晚没上床,就在沙发上躺了一夜,起来的时候脖子酸得要命,他在意空气混浊,套了拖鞋走到窗口,对着窗外狠狠便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落枕的脖子。
空中有几抹奇怪的红,许是在酝酿某场大雨,但阳光照样是有威力的,照得出斜对面窗户里一个女人惊恐的目光。
那女人是财务科科员葛敏的老婆,好象叫春兰,女人是个神经病,经常看到她和自己说话,有时候甚至和自己吵架。现在女人一看到他就象见到了鬼,她大叫一声,把手里端着的牙杯抛在自己窗户框上,碎了的玻璃片引来楼下一片骂声。
刘云心想春兰要是不疯,也是一标致女人,起码比李湘好看多了。瞧那身段,瞧那奶子!
在和李湘同居前,刘云曾有过一女人,那会两人的感情不错,已经发展到打算结婚的地儿,但他没钱,没法子做到女家提出的要求,最后终于分手了事,后来听说那女的难产死了,刘云倒有些庆幸。也是打那以后,刘云明白了钱对男人的重要性。
和李湘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她能把他弄进这个国家商业管理机构,李湘结过婚,离婚后孩子跟了男家,要命的是她还比刘云大了五岁,也不知道她恋着刘云什么,和刘云好上以后就依着她原来的家翁也就是T市商业管理机构一位高层领导的关系,在老头子退休前硬是把刘云弄进去,为此刘云也不避嫌,由李湘引着到她前夫家里送了几回礼。后来刘云风头风尾听到她之所以和原来的丈夫过不下去,她这个家翁是需要负上一定责任的。
刘云本来有准备和李湘结婚,在他觉得,结婚不算个啥事情,男人最重要的是事业,而且他总觉得自己能冲出去,冲出这些小岛。之所以一直拖着,原本考虑是等有了孩子再结,可一年多来李湘肚子是大了不少,不过那是堆不断和李湘脾气一样壮大的脂肪。刘云知道李湘能生,人家毕竟是有过孩子的人,便偷偷去查了自己的身体;医生说他精少易死假如不治疗怕是不能有孩子;他也遵医嘱治了,不过那瘪三江湖医生不但没让他有生孩子的迹象,反而落下了一早泄的毛病,以至有时候他觉得亏了这个女人。然而,自从真正见到肖婷后,刘云算是断了和李湘结婚的念头,只觉得能拖就拖,能不结就不结,他变得恋着T市,因为晚上的电视节目里有她。
刘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习惯性地摸一下车钥匙,才省起车子还扣在局里头,他忙给昨天问话的警官拨了电话,电话没人接,他只能拨了交通电话,系统通知最快三天以后就能提车了,这让他心里头稍微放了放,赶紧又给保险经纪人赵得柱电话录音,他知道自己算是把赵经纪一天的好心情全部破坏完了。
除了NS3,刘云还有一单车,老婆一向开摩托,有时候也拿他的车去练手,从没出过事故,倒是刘云曾经差点插到马路的花圃里头。
刘云找到单车钥匙,提了公文包,转身关上门,忽然有那么一点奇怪的感觉,好象要关上门的一刹那有个什么东西在屋子里晃过去。
刘云把门重新推开,屋里没有人,他说:“小香!小香!”小香是他养的一条母猫,但猫没在屋里!
他重新进屋,那感觉怪极了,好象被某个人盯着。刘云觉得上肩处有那么一股轻微的发寒,他一边走着四望,一边低声说着:“奇怪,奇怪!”仔细检查了窗户和走廊的门,都没有异样,煤气炉子也关好了。他摇了摇头,心想该是昨晚喝过了,脑子还晃悠着。他平时很少喝,倒是李湘还能喝一点。
关上门,这回没有感觉任何异样,不过转身时看到自己映在对面铁门上的影像好象奇怪的笑了一下,他也没在意,径直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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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日早到科室里,他翻完了早报,发现刘云还没来,便和另外一个科员小桂扯起刘云昨天的遭遇。
“说什么呢?老陈。”刘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没在意,老陈略带鄙视的语气让刘云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这一发话倒把老陈吓了一大跳。老陈转过来面对着刘云,低低地说,“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陈旭日觉得今天刘云和往日有些不同,平时里这鸟人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就能听到了,今天怎么走得跟猫似的,于是他也有些烦躁,亏着刚才没说刘云坏话。
“别扯了,走吧,今天去哪里?”刘云打了个哈欠,自单位规定上门收费以后他和老陈算是忙坏了,但仍赶不上任务期。其实这本来就不是他们室里的活,但没法子,只要是上边发了话,干啥不是干?
倒是监察室多了几个年轻人,比如吴桂就是新来的,刘云打听了,他是财务室朱室长的小舅子,是从国土管理部门调过来的。这爷到这边以后一点都不虚心,好在刘云不和他计较。
由于今天是直接去收费,老陈和刘云都穿上制服,老陈走在前面出了走廊。吴桂在后面突然问:“老陈,你没事吧,咋忽然自言自语了,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刘云心想这小子今天怎么转性了,忽然这么关心同事!莫非是上面又有消息将有人事调动?
天变得极快,半会前还阳光明媚,此时已经阴沉沉的,空气却让人烦躁的温湿,老陈咳了一声,这鬼天气让他的嗓门又发痒了。
走到楼梯口,几乎是突来的一阵子,老陈感到自己脖子上的毛孔全部张开了,甚至于整个后背凉嗖嗖的,他往后描了一眼,看到刘云的脚,便转过身来推了他一下,骂了声:“操,怎么回事,你怎么走路跟小娘们似的,发点声音行不!”
刘云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老陈在说什么,也不在意,他心里仍然阴霾,象突然暗下来的天。
他们走到单位门口,看门的肖伯看上去神色很疲惫,他站在廊道的阴影处,哆嗦着递给老陈一个包裹。老陈接过后看了一眼,转给了刘云,嘴里低声说:“肖伯早该退休了,两个人离他这么近都能看错,眼睛不会是白内障了吧?”刘云接过来,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发件人是T市电视台,后面还盖了个章,写着奖品。他没在意,和老陈一起穿过马路去拿车,一边说:“那能呢,看领导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明白,领导的车还没转过马路的边弯儿呢,他就能把门闸给升起来了,那就叫一个准!”
老陈开的是一老F星,外表上看不怎么样,但老陈能捣腾,车里早按上了高保真的立体声MP4,高档轿车里的东西几乎全有了,仪表板看上去就是一宝马,下面还有个小冰柜。刘云知道老陈弄这车里头的活加起来不比买这车便宜,特别是发动机,他直接换了个丰田8A,虽说比不上高档车强劲,但这老F星和出厂时简直不是一档次了。
不过刘云还是一上车就刺了老陈一下:“我说老陈先生啊,你咋不把你的车外观拾落一下,瞧瞧,这外门把边上的漆都快掉光了,十个人看到它十个人说它是烂车,你就这么不心疼它?”
“心不心疼啊,咱心里明白,外边怎么看都是虚的!嗄,我说老刘啊,你看没看新闻啊,咱市里又揪出贪官了,原联邦财务监察局的局长,人称铁娘子的窦红。”老陈擦擦眼睛,他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望出去车窗外结了一层雾似的模糊。
“哪能是贪官啊,去年不还评优秀吗?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都是些没人理得清的事儿,咱是啥啊,论不了这个,按我说这天下太平着呢,哪儿里有谁是贪官啊?”刘云不太在意这个事,老陈说到新闻,他只想到昨晚电视上追忆肖婷的那些节目,眼框子便自己红了起来,忙望向窗外,身后一辆辆车呼啸而来,超越而去,刘云按了关车窗的电钮,把声音隔绝了,却忽然觉得车子的后视镜里好象缺了点什么东西。
车子开到福晋路,现如今的福晋路和海啸前大不相同,它成为一条贯穿东西的主要道路,T市政府下了大力气整修也投入了大资金,这回请来的是外国的施工单位,项目也是通过竞标得到的,一切都按市场经济的规律办。
老陈满意的加了一腿油门,嘴里牢骚着:“以前那福晋路啊,简直不是人开的,那会我还没车,但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屁股都能颠出一朵花来,据朋友说,原来路的设计是水泥八公分,实际施工的时候不超过四公分,怪不得修好没几天路就烂掉了,不过也亏得海啸,你瞧,现在我们的城市从倒数几名一下子窜上来了。”
“就你朋友多,啥内幕消息都知道。”刘云低声说了一句:“路基要几公分才合适怕是需要根据土地的情况吧,我们不要把人民群众的眼睛和领导的能力都往坏里头想;真怀疑你学了联邦管理学没有?”
“我没学?哦,我要没学,那咱室长汇报工作的时候怎么老叫我起稿,咋不叫你呢?”老陈呲了一声,证据确凿言语铿镪的反驳。
“好!好!老陈先生,我不说这个啦,头晕,你让我歇会!”刘云说。
老陈瞄了刘云一眼,打了个方向,将车子慢慢向一条横道退进去,一边说:“你知道福晋路为啥没生意吗?这路宽能并排上六辆集装箱车,两边的商店林立,本来是个不错的商业地带,可小商家就没盼头了,路两边隔了摩托车专行道,汽车根本就停不靠,真要买点东西需要歇维修道上,翻过两座铁栏杆买东西回来后车子上八成多一张罚单。这不,商家们抱怨大了,说规划处乱搞;这也致使我们的收费成为老大难问题啊!来硬的人家就破罐子破摔,来软的吧人家又不鸟你。我可烦死这条道了!”
老陈在一条巷道里停了车,正要下车却发现刘云脸色惨白着开了车门扑在墙上,一手依着墙一手捧着胸口呕吐着。
“咋啦?胃病又犯啦?早告诉你象我一样把溃疡的割了,你愣是害怕,这样很好是吧,这样更加折磨人,别说什么壮士断腕了,割这么一点烂肉你都囡,真不是块料!”老陈跑过来扶住刘云,嘴里一个劲的没完没了。
刘云没吐出些什么,因早上没吃饭,他胃又一向不好,难受得只是反酸。“得了得了,就是话多!”他擦擦嘴,躲在墙角的阴影处喘气。
刘云稍微平息下来后,老陈从车上塞了一支巧可力给他,说:“我车上冰箱里老准备这个,饿就吃。你这鸟人啊,还是别去了,天这么毒,别中暑了,就你这块身体啊,中暑就挂定了!”说完后他把刘云塞上车,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后自个干活去了。
老陈没拔车钥匙,这点油钱他从没想过要给单位省着,车的空调是不错,车里也没味道,负离子发生器微弱的声音居然还能听见,刘云心想老陈这车里头做得确实不错,连隔音都很有效果。吃了巧可力后他感觉好些了,顺手拆开了电视台寄给他的奖品。
包裹包得很细致,分了两层,一层是纸一层是塑料,他直接撕开了塑料层,一盘光碟跌落在座位上,肖婷美丽动人的笑容绽放眼前。刘云觉得脑门上嗡的一声,汗珠子就渗出来,混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光盘外壳上肖婷的肖像。
身体就穿行在一片巨大的积厚云里面,跟飞机翅膀一样无所依靠的啪啦啦震动,这场景源自刘云第一次坐飞机时的恐怖情况,往后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他都有把自己装在飞机上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缓过来,感觉上比胃揪疼起来的时候还要让人难受。纸层包装上写着得奖人因参加某次电视台的竞猜小栏目,获得这个由歌星亲笔签名的奖品。刘云由此才想起,约一个月或者更久之前肖婷在电视台主持完一节目后有一个小竞猜,问谁能回答她今天戴的是什么颜色的帽子,写信到电视台,答对并且被抽中的朋友就能幸运获得她亲笔签名的光碟一盘;那一次他参加了。
于是刘云心里当时就空了,觉着里面本有的东西是被谁偷着摸着掏出去,等了然时已是一无所有了,他空空的心里头模糊想着自己和肖婷是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要不然肖婷为什么会给他回信?为什么只砸在他车顶上死了?要不然怎么就只有他中了这由肖婷亲笔签名的大奖?
他仿佛领悟过来他实实是死了一位亲人,死了一位至关重要的亲人,打那以后,便没有谁能和他心灵相通了,他被难受的感觉击溃后,便在车里面嗷嗷的哭起来,捧着肖婷的碟片,一会儿贴在胸口,一会儿贴在嘴边,便肆无忌惮的哭起来,哭得比他父亲当年死的时候还伤心,哭得似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