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阿木提又匆匆来段王府拜会,这已经是第三趟了。前两次吃了闭门羹,鄯玉璋恼他自作主张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故而不理他。
“王爷,这事关重大,那日下官也没办法推脱,锦王定是想借此拉我下水,借此打压王爷您。眼下只有六天的时间了,下官该如何办来?”阿木提一脸为难,这四日,把他的白头发都熬出来了。
鄯玉璋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瞄了一眼阿木提,淡淡道:“此事你看着办就好了,很多事情,并不是我等可以左右,你看外面的风,头天还朝西边吹,今儿又朝北边吹,前天还风沙大,今儿天色又清明了。我要和你说的就这么多。你好自为之吧。”鄯玉璋提点道。假如阿木提够醒目,应该是可以领会自己的意思,静观其变,尽己所能就好了,十天之后,搞不好鄯玉琦又捅了什么篓子了呢。况且锦王那么有把握拖阿木提下水,搞不好他就是始作俑者也说不定的,据线报,那围在楼兰边境的就是兰州的宣抚使甘恒道呢,他们暗地里的关系可说不清。
阿木提点点头,容颜舒展,朝鄯玉璋行了个大礼。
回去后,阿木提点了一千兵马,开始挨家挨户满城作地毯式搜索,每日例行向国王陛下呈报查案进度,宋官失踪案没见半点突破,倒是查出了许多小偷小摸鸡零狗碎的小案子。与此同时,锦王府的人也到处查找那批失踪的宋官,对外却宣称在抓拿刺杀锦王的杀手。
离十日还有两日,阿木提听下属来报,和锦王的人马查案到一处人家,互不相让,几乎要打起来了,最后还是锦王府的人强势占了先,阿木提的人只得愤而退出。阿木提很生气,认为锦王这是要给自己难堪,十日之限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到处使绊子,一心想借机除掉自己。既然你想吃定我,那我这几天也要好好闹腾一番,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孤注一掷,更亲自带队与锦王府的人多次打杀起来。
两拨人马因查案侵扰百姓的事情不断发生,引得楼兰城内怨声载道,一些官员家中甚至成为重点搜查目标,让百官深为厌烦。一连多日,奏章弹劾不断,楼兰王只得下了一道御旨,下令不得私设刑罚及牵扯无辜百姓,以免引发民愤。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被解救出来的几位宋官早被乔装打扮后偷偷转移到了王宫内院。暂时安置在月华宫内,四周守卫极为严密。楼兰王暗中接见了这几名大宋官员,并送上美酒为众人压惊。这些解救出来的大宋官员皆是郑堂的随从,虽几经辗转,但并未受伤,随身财物也皆已寻回。此时众人轮番看了郑堂写给他们的手书,知道大人已经蒙楼兰王解救并赶赴精绝查案,众人的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了下来。
在精绝,郑堂查案非常顺利,找到了相关证据和证人。乔装打扮成商贩的一行人回到楼兰,看到一众随从,大喜过望,更为感谢楼兰王和一不度等人的鼎力帮助,在一不度等人的护送下,郑堂带着一众随从,悄然返回兰州,接收到来的200钦差卫队和御赐尚方宝剑。
兰州宣抚使甘恒道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事情就急转直下,令他恼火的是,锦王明明传信来说已经得手,早应该“消失”的郑钦差,如今不仅安然无恙回到兰州,而且还获得圣上支持,有那些钦差卫队,自己只怕更难下手。
他已经来不及派人去楼兰问责。郑大人一回到兰州,接手钦差卫队后就手持尚方宝剑将甘恒道及他的一众手下抓捕归案。原来甘恒道就是甘肃大案的元凶之一,按他的计划是要锦王将郑钦差等人暗杀在楼兰,但锦王担心引起两国战端后自己捞不到一点好处,还得受楼兰百姓的唾骂,为了让自己在后面有更多转寰的余地,因此瞒着甘恒道,仅仅掳掠和软禁了宋钦差等人。
作为檀道济的学生,甘恒道一直嚣张跋扈惯了,心知累累罪行一旦揭露,都是掉脑袋的事。又惊又怕之下,在狱中咬破手指写下血书,拿出贴身玉佩贿赂狱卒,让人带着信件赶赴京都给檀道济报信。
郑堂查抄了甘恒道的兰州府衙,查获大量的金银珠宝和密信。证据确凿,只因此事牵涉到楼兰国锦王府,郑堂于是遣了心腹带着甘恒道和锦王爷的部分密信赶赴楼兰,面见楼兰王。
鄯玉楼看着那封封鄯玉琦勾结甘恒道的罪证,心中一颤,虽然早就怀疑自己的二弟与兰州守备官兵有些关系,一直以为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现在看到鄯玉琦这些置楼兰安危于不顾、阴谋篡位的秘密信函,心中十分难过。
是夜。美亚潜入王宫,面见楼兰王。书房中没有亮灯,楼兰王站在窗前静静望着天上那轮半月,想起儿时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先王对自己的殷殷期望,一时郁闷难当。
美亚从屋顶飘然而下,静静站在父王身旁。没有人比她更懂父亲的心思,一世仁爱,换不来兄弟之情,如今真相展现在眼前,无疑在楼兰王心中狠狠刺下了一刀。美亚叹了一口气,父王还不知道三王叔的狠绝,那才是真正将楼兰推入万劫不复的毒辣。相比段王,锦王这点不过是雕虫小技,若非自己如今早做筹谋,若让大宛和段王的关系稳固下来,不消多日必是楼兰的灭绝之时。
楼兰王喟然长叹:“女儿,为父该如何做才好?手足相残,到了地下,父王无颜见你祖父啊。”
“父王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他们不顾楼兰安危,不顾手足之情。父王为何还要对他们仁慈?过分退让,只会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美亚道。
楼兰王点点头,以他的性格,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只会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有美亚在背后强势推动,也让他不得不狠下心来,给一个决断。
第二天一早,麒麟卫和殿前亲军就迅速包围了锦王府。事发突然,许多人还在梦乡,一时搞不清楚楼兰王究竟是干什么。
鄯玉琦来不及遣人出去搬救兵,锦王府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暗中准备的地道出口也被重兵把守。他喟然长叹。麒麟卫将领是名唤葛丹的古娄人,据说是新近募兵来的新人。
鄯玉琦穿着华丽地端坐在厅中,淡淡地看着葛丹。麒麟卫成立就是为了今日吗?一度畏缩胆小的王兄怎地有了这般的果敢和决断?难道想不顾先王的托付斩杀自己?
他眼睛紧紧盯着葛丹手指间的一个纹身,在萨满,有一定修为的灵士在手指之间会有纹身表示级别,这个隐秘的标志并未被世人所熟知,但鄯玉琦知道,今天这个人,代表着萨满圣教已经介入了楼兰的国事,此事是王兄首肯的吗?“你到底是谁?”鄯玉琦问。
葛丹微微一笑,扬手让人端上一杯酒。这杯毒酒无色无味,死亡会非常快速和平静,这也是楼兰王最后能为鄯玉琦做的。按美亚的本意,是想让他公开受死,由此压制一部分蠢蠢欲动的人马,也借由此事威吓鄯玉璋,如果他能够由此收敛,也算为父王挽回一个兄弟。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违反了萨满的约定,会受到真神的惩罚的。”鄯玉琦咬牙切齿道。
葛丹点点头,道:“我来到这里,便是真神的旨意。至于惩罚,我们无怨无悔。”
鄯玉琦叹了口气,问道:“国王将如何处置我的家眷?”
葛丹道:“国王仁慈,说善待你府中妇孺。”
“那就好。”鄯玉琦端起毒酒,一饮而尽。以后,没有自己了,她还会去见那个人吗?她会明目张胆地找回他吗?当年,他们琴瑟和鸣,情意绵绵,若非自己强势,明妃也不会甘心嫁给自己。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生在帝王家。如果可以,我宁愿不遇见你。鄯玉琦最后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明妃的画像,流下一串泪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随后,衡百里等一干王府亲随也被抓拿,砍头的砍头,收监的收监,无一漏网。鄯玉琦专宠明妃,没有子嗣,因此也省了麻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晴天霹雳打在明妃头上。清冷的明月楼,明妃跌跪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滞。国王御旨,没有将她及其他妃子处死,而是以最严厉的处罚,发配她们去做苦工。
从现在起,她便是罪妇,被发配到楼兰最脏最辛苦的洗衣房,做那等粗活,从此无人保护,从此人人都可以来欺负自己。王爷事发后的几天,平日里的闺蜜就都与自己断绝了往来,唯有纳兰世家的丫头,偶尔会来串个门。
今日之后,她便是想见,也见不到自己了。因为从明天起,自己就将被带到洗衣房做工。明妃看着自己一双白嫩的芊芊玉手,泪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这将是她在段王府呆的最后一晚。明妃环顾了一眼明月楼,拿起匕首。
“娘娘,这又是何必呢。”纳兰容熙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壶果酒,如果说当初接近明妃是为了纳兰家的生意,现在接近明妃,却是内心里对这个女子的一点怜惜。终究人无大恶,只是所托非人,受了牵连,也不该受此屈辱。纳兰容熙自然知道,今晚之后等待明妃的将会是何等残忍的现实。
就在前晚,她去王宫替明妃求情。公主说,当初若非明妃死死逼迫,夏晓棠怎会离开自己?老师不在的日子,自己受了多少苦,甚至差点死去,这一切,都拜她夫婿所赐,也拜她明妃所赐,自己现在不过是找她要一点利息,让她吃一点苦头,有何过分?自己没有让她葬身明月楼,已经是对她手下留情了。
美亚说,夏晓棠对当年才七岁的自己而言,感情等同半个母亲。母妃早逝,身边爱护的人少之又少,难得觅得一个疼爱自己的音律老师,竟被残忍逼走。当年谁又曾怜悯她?
纳兰容熙无言以对,她已经尽力了。公主心中的恨意一日不消,就一日不会原谅明妃,除非夏晓棠愿意出来替她求情。
“我是罪人,担不得你一声娘娘。容熙,你这孩子一直那么可心。唉,这都深夜了,你还来此,不怕那些军士看见你,受牵连吗?”明妃放下匕首,望着容熙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