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反西游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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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细响风凋草 清哀雁落云[50]

话说悟空离开丹朱,继续往前而行,一路又见许多人物,却不见有如武丁、丹朱般可做帮手的,只得抱希望于下面一层地狱中或有甚么发现。忽又想起丹朱言道,下面还有什么天宫,不知是何原因,不免要打探个清楚。

悟空遂来到第六层地狱。

那第六层地狱亦有一个大太阳,却无什么守关的神荼、郁垒。只见一片荒凉土地,一片干裂,不见青草,不见游走的动物,连风都没有。这等荒凉所在,不知有何奥妙?

走不多远,望见前面绵延无数山峦。悟空一看之下,大吃一惊:那山壁之上,不知排列了多少奇形怪状的人物哩!那些人物皆有三丈之高,有男有女,皆雄伟异常。悟空怕被他每看扁,使个法术,使自身突地长高,居然成了魁梧的丈夫!

待悟空走上前,方见得清楚,原来这些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皆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山上哩。亦不知他每犯了甚罪,受此报应?

那些人本在说话,忽见一个陌生人来到,顿时沉默下来。等他每沉默下来,这世界又变得死气沉沉,使悟空大不耐烦,想那花果山人间天堂,何等欢快,即山水亦是有歌有情哩!

“尔等是何人,何以不言不语?此处又是何地,何以生气顿无?简直不是人住的哩!”

“兀那厮,你是未经过的哩!你晓得个屁!”内中一人忽道。

那人却不会装个标致样,把他丑陋的身子全盘托出,实在并不知道惭愧。但见:他有九个头,每个头上不多几根头发,九个头混乱地堆在一起,一个个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挣扎出来,那眼睛、鼻子、嘴都是小得可笑;身子却是委蛇盘旋,如九层楼台。悟空看得分明,这厮乃是粗粗的一条蛇哩!更兼他浑身腥臭,浓得化不开,简直不可近。[51]

却是何等的妖怪?悟空心道,又见这人回得粗鲁,待使个性子,给那厮一个闷棍,算是替自己挣口气,也替天地挣个清净,只因那厮身体受缚,倘打杀了他,自己名声就坏了,所以只有忍住:“你此话可有甚么说头?”

那厮道:“我笑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只知无人便是死气沉沉,你不知有一等地方,天天欢歌笑语,其实才真真死气沉沉哩!你又不知还有一等地方,是甚么人都没有,所以万物灵活,都生得快乐,天资勃勃,无忧无虑哩!你更不知有一等地方,黑压压遍地是人,天天愁眉苦脸,即言语亦是苦涩无味,那也是死气沉沉哩!”

“俺老孙是老实人,不晓得原来你说话会拐弯哩!你且告诉俺,究竟你所言是何地?”

那厮却并不再言语,这时,又一人插话。

“从未见过你,你想是黄帝派来折磨我每的?黄帝这厮亦忒小气!”

悟空见那人,与刚刚说话那厮俊俏可堪一对,乃是:人面、蛇身、朱发;一个大脸,眉毛甚厚实,眉间相距怕不有一尺之长!眼睛、鼻子亦大,可说无处不大,那整个蛇身子亦比刚刚说话那厮粗上一倍;他那头发乱糟糟的,滴着血色液体。

“皇帝?俺老孙何曾看得起过皇帝?那厮每给俺擦屁股,俺还不情愿哩!”悟空道。

“哦,然则你是何人?怎的就来到此地?”那人道。

“俺老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实在就是数年前大闹天宫,把玉帝老儿吓得躲到桌肚里去的孙悟空!”

“天宫?玉帝?玉帝是何人?”那人沉吟道。

“你连玉帝是谁都不知道?玉帝者,天宫之主也!”悟空道。

“甚时天宫换了主人?黄帝不是天宫之主吗?然则他死了吗?”

“俺观你说话甚是糊涂,你亦不想想,那皇帝乃是凡人君王,焉能掌了天宫!”

“此黄帝非彼皇帝也,黄色的黄!”另一人大言道。悟空心下乃明白,原来说的是黄帝。

悟空观说话这人,却宛然一大熊模样,只是全身被无数箭矢贯穿,浑身赤红。[52]

“主公说话,何时让你插嘴?”九头蛇身的人说,那熊样之人于是闭了嘴。

“你确定黄帝死了?”那被称为主公的人说道。

“俺老孙从未听说过天宫有甚么黄帝?你每究系何人,怎的说黄帝是天宫主人?”

“我每主公是共工也!”九头蛇身的人说。

“共工?共工何人?”悟空奇道,“俺未曾听说过。”

那共工一闻此语,忽然仰天长笑,震得地动山摇;忽然又落下泪来。

“我亦曾与黄帝那厮生死相搏,当时水淹到离天宫一尺之远,却还是被黄帝那厮败了,虽则败了,我亦曾头撞不周山,绝了天维,本想天掉落下来,与黄帝那厮同归于尽,谁知那厮却能说动女娲娘娘,补了残天。想这等惊天动地之事,不料今日竟罕人知道,岂不可悲!那黄帝使尽阴谋伎俩,打败于我,自以为能永占天宫,却谁又知今日世上无人知他是谁,岂不可笑!茫茫然然,我与他都成了烟云,当时却又为甚么争夺?此岂不更可悲!”

“主公切莫绝望,我观这猴模人样孙悟空说的亦不一定真实,主公请想,倘若黄帝已死,天宫被他人占了,则又是何人每日派些铁鸟来折磨我等?”九头蛇身的人说。

“正是!”那熊模样的人说。

“刑天兄,你有何意见?”共工说。

只听一种很低微的奇怪的声音传来,说的是:“黄帝必不死,那厮何等阴谋狡猾,岂能被他人算计?”

悟空一看,见一块巨大山石上露出半个人的身子和两只手,一手上拿着盾牌,一手上是一面板斧,那人拿着这两个兵器已令人心惊,更奇的是,此人却没有头颅——那身子之上居然空洞。然而他身子之庞大,能占一亩之地,则其头亦可想见。

悟空见这人生得古怪,特意跑去看,那人以为悟空要不利于他,遂把盾牌和板斧舞得生风,把悟空逼在一边。

“听人叫你,你名刑天。不知你的锦绣头颅到哪里去了?”悟空道。

“你这人忒没有善心,何必揭人短,戳人痛处。”旁边一人叹息道。

悟空一看这人:生得是铜头铁额,人身鸟蹄,四目六手,头上还有一只尖角哩。

“你是何人?”悟空道。

“我是蚩尤。想来你也不知我是何人。我与刑天、共工一样,亦是抵死不服黄帝,故当年统率十万神鬼异兽铁兵铜将,与他大战于涿鹿、冀州,虽然也曾打得他落荒而逃,虽然也曾水淹他七军,不料最后还是被他打败。原来那厮忒狠心,竟把天地间异兽夔杀死,取其皮做鼓,又把一个好好的雷公杀死,取其最长的骨头做了鼓槌,这鼓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效力,当时鼓声一起,我辈忽然神丧魄散,兵败如山倒,遂被黄帝那厮占了天宫,至今想来,真是可恨:何以小人总能得志?”

那蚩尤说完,一阵阵叹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夹着些些喑呜叱咤的喊声和泣声。

其间数一个怪兽号叫之声最是惊人,悟空一看,它体大如牛,无角,仅有一足,身上无皮,红色鲜肉还自顾滴血哩!它那两只硕大眼睛倒甚明亮,光明如日月。

“夔啊夔,想当日你于天地间独来独往,穿梭于大江大海,势若风雨,声如天雷,何等威风自在,熟料竟惨遭人割杀?此天地尚有何公道可言?”

原来这只怪兽即是夔。

或者黄帝并不是个东西,悟空心道,故这些人都不服他。“莫非尔等皆是被黄帝绑在此处?”

“说来惭愧,不过败军之将,也只有受人凌辱之份,连自尽的机会皆没有。”蚩尤道。

“你看这一片山上,全是被他打败的人哩。当年亦莫不是英雄,如今却在这里受煎熬!”共工言道。

“还有我哩。他每是与人作对,因败被俘,受此折磨,倒也罢了,我更苦不堪言了。大禹那厮开个会,我亦不过是迟到了一刻,他便把我来寸寸截了,弄得我腿没有腿,手没有手,只剩一个头和半个身子。那厮因是黄帝宠儿,故我死后,他不放过我,还把我发付在这里,每日受折磨。”[53]

“可恨!可恨!”悟空咬牙切齿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