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却笑了,道:“三姑娘折煞白芷了,王妃在江州时和三姑娘最是亲近,王妃的性子三姑娘岂有不知的,从来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王妃看重白芷,抬举了我一个身份,是白芷的福分,也就在那等不知我底细的跟前儿敢装装样子,若在三姑娘面前也张狂起来岂不是惹人笑话了?姚府时,三姑娘没少照顾白芷,白芷来迎三姑娘是理应的。”
姚锦红听了白芷这话心思又是一转,白芷说这些分明是在暗示她,锦瑟恩怨分明,她未曾害过锦瑟,故而锦瑟还念着当年两人在闺阁时的那些情意。
有锦瑟这态度,自己的夫君定会无碍,姚锦红的一颗心落下,这些天一直紧蹙的眉头总算松了开来,可她一阵喜悦之后却又涌起百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见白芷笑着望来,这才忙道:“谢白芷姑娘提点,民妇也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心里都清楚。”
姚锦红在姚府时便已算个通透人,见她此刻眼神清明,显然心里清楚,白芷一笑,不再多言。
姚锦红随着白芷进了一处暖阁,入目但见装饰等物无不雅致精巧,她不敢细瞧,低眉顺目地跟着白芷绕过博古架,见屋中唯正对着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个人影,旁边站着两个嬷嬷,当下便上前行了跪礼,口中喊着,“民妇叩见王妃,王妃万福。”
“三姐姐快请起。”
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说话间姚锦玉但觉那端坐在罗汉床上的人已站起身来,竟是要亲自掺扶于她。
在锦瑟起身时,白芷已抢先一步扶了姚锦红。云州虽偏远,远离京城,可武英王妃一介汉女不仅嫁了武英王为正妃,且深受皇后和武英王的疼爱,没多久便怀了子嗣,福气之大羡煞天下女人,这些姚锦红却是知晓的,她知锦瑟有孕在身,哪里敢等她过来掺扶自己,匆忙起了身,抬头时才将锦瑟给瞧清。
眼见她穿着一件极朴实无华半新不旧的烟青色家常衣裳,一头青丝也不过仅用一支上好的羊脂玉莲花簪挽着,却自有一番含而不露的高贵威仪和雍容华贵,姚锦红不由一触。又见她容色较闺阁时更为逼人,艳光潋滟,正含笑瞧着自己。姚锦红心下一叹,多年来那些怨怼和恼恨不知为何都尽数散去了,只剩下了羞愧。
当年姚家几房被驱逐出宗族时她已出嫁,在娘家听闻自家父母兄弟被锦瑟姐弟害的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念着疼爱自己的老祖母也是被锦瑟气得中风,她在闺中所拥有的东西被自己真心以待的姐妹尽数摧毁,她心中又怎能不恨?后来因娘家之事,她被婆家低看,受世人白眼,甚至她的子女也遭人耻笑,她心里又怎能无怨。
可如今面对锦瑟那张含笑的面庞,当她所怨之人已高高在上,身份有着天地悬殊,当所怨之人以施恩者的姿态出现,姚锦红方知,她原来连怨怪的资格都没有,且细想当年之事,到底是自家亏欠于人,怨不得别人以牙还牙。
姚锦红这般想着,不由自嘲一笑,接着却是直挺挺地跪在了锦瑟面前,磕头道:“当年是我们姚家对不住王妃,王妃是宽厚大度之人,还情看在幼时的那些情分上救救民妇的夫君,民妇感激不尽。”她说着便咚咚地叩了两个头。
锦瑟见她如是,忙再次起身,一面去拉她起身,一面急声道:“都是同宗姐妹,三姐姐这般叫我情何以堪,三姐姐快快起来,我既将姐姐唤来,三姐夫遇害,自然是没打算袖手旁观的。”
姚锦红这才起身,瞧着锦瑟温和的面容,感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欲言又止,满眼羞愧。锦瑟只笑着令白芷扶她在一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自己也落了座,便转开话题,道:“多年不见三姐姐,原本不该这更深露重的劳动三姐姐辛苦赶路进府的,可事出有因,三姐姐勿怪才好。且先喝了这碗碧梗粥暖暖身子,咱们姐妹再细谈。”
锦瑟言罢王嬷嬷便亲自送上了一碗温度适中的热粥,姚锦红忙站起身来,接了又冲王嬷嬷福了福,这才侧身坐下缓缓喝了。
她这趟进京因恐来晚了,错过刑部审核死刑的日子便夜以继日地赶路,现在冬日虽已过,但春寒料峭,夜里着实冻人,如今随她同来京城的儿女仆从都还在离京半日路程的寒山镇,她连夜被接进王府,虽马车中安置了火盆,但还是抵不过夜寒凉意袭身。
这会子热热的粥滑进腹中,只觉五腹六脏都熨帖了不少,软糯香甜的米香充斥味蕾,念着锦瑟的那份用心,略有动容。
待她用过粥,锦瑟才盯着她,微笑着道:“姐夫今次被害入狱,不知三姐姐可曾怀疑是我示意的?”
姚锦红不想锦瑟张口竟就如此问,她目光略动了下,这才愧歉地道:“确实这般想过,且也有平素交好的亲友如是提醒于我。不瞒王妃,便是方才进府时民妇也还存有此疑心。”
锦瑟听闻姚锦红这话唇际的浅笑倒是荡漾了开来,却也不意外,且因姚锦红的坦白而高兴,挑了下眉,问道:“三姐姐和姐姐的亲友何以会做此猜疑呢?”
姚锦红面上愧色渐去,道:“王妃有所不知,那和夫君争夺抢购生丝的胡家本就是宣城几代做绸缎生意的,其商铺中所需要的生丝都有固定的收货来源,夫君乃江州人,迫不得已才到宣城做生意,实无法和胡氏抗衡,不过是捡着些胡氏做剩下的,瞧不上的小买卖糊口罢了,并不能威胁胡氏世代经营的地位。这些年也一直都相安无事,并且那王家村一村所产生丝数量虽可观,但像胡氏这样的大商铺并不看在眼中,且胡氏多经营上等绸缎生意,王家村生丝的品质也只能算是中下剩的丝,胡氏一直便看不上眼。可王家村的这些生丝却是宋家绸缎铺所需要的主要货源,今年胡氏突然来争抢这些生丝,还不惜将价格一再抬高,分明就是冲我宋家来的,且他定也知道我宋家商铺刚签下了一个买卖,要在一月之内织染一千匹素绫,倘使无法按期交货便要翻倍补偿,而织染这些素绫全靠王家村的这一匹生丝,倘若收不到这些丝,再零散收购或赶远地收丝,必定来不及,一样误工,胡氏这么做就是在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