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一下子便被那双纯净的蓝眸吸引了,那眸子像秋日最晴的一方天空,干净透明,像高山之巅一池碧水,清澈晶莹,和完颜宗泽的眸子极肖,不同的只在于完颜宗泽眼睛中那些岁月和阅历沉淀下的东西。锦瑟也一下子明白柳嬷嬷的话了,这两个孩子竟是一个承袭了父亲的蓝眸,一个承袭了母亲的黑眸!
她又惊喜地又去逗弄躺着的小宝宝,倒是一时将怀中的小家伙给忘记了,小家伙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心跳,也更受到母亲转移的注意力了,登时便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一哭,躺着的那个也跟着起劲,只闹得锦瑟一脸失措,王嬷嬷却笑了起来,道:“这黑眼睛的是哥哥,蓝眼眸的是弟弟,王爷眼见着更疼哥哥一些,如今老奴瞧着王妃倒是更疼弟弟,这倒也公平了,两个哥儿莫争宠了,谁都不该哭。”
她一言屋中人便都笑了起来,恰完颜宗泽回来,见锦瑟已经醒了,精神极为不错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倒是锦瑟一个好惊,忍不住道:“你怎进来了!”
按着规矩这月子房男人是进不得的,先前完颜宗泽进来,那时候她还尚未生产心里也确实害怕也就罢了,此刻见他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难免为规矩所束,完颜宗泽却只一笑,进来便抱了黑眼睛的老大,亲了两下,道:“如今不在王府,没那么多规矩,那贫家不过两间房子的,男人不住月子房又住哪里去?可见这规矩二字未见得都是有理的。儿子,想老子没?”
这规矩可还有抱孙不抱儿之说呢,显见的完颜宗泽是一桩也没放在心上,锦瑟知他性子便也抿唇一笑,心里却满满的荡漾的都是比蜜更浓郁的甜意。倒是王嬷嬷笑了,瞧着正抱了黑眼珠长子亲的完颜宗泽,道:“王妃瞧老奴说的对不对?”
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嫡长子因了一双眼睛之故更得父亲宠爱,想着方才王嬷嬷的话,又见锦瑟正抱着蓝眼睛的老二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便皆又笑了起来。
热闹一阵子孩子才被抱了出去,完颜宗泽坐在床边令锦瑟靠在自己怀中爱怜地抱着她,相拥半响才道:“这些日子让你受累了,钦天监算好了吉日,后天举行登基大典,二哥登基,微微,这回我说到做到,定再不离你身边半步了……”
三日后,皇宫,一场盛大的登基大典扫除了宫廷一年多以来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氛,又系繁花盛开之时,骄阳明媚,照的红墙玉台,琉璃瑞兽,熠熠发光,一片喜庆。下至宫女太监,上到文武大臣,九五之尊,无不肃穆中难掩喜意。
不管怎么说,新朝新气象,加之雍王之乱被平定,太子继承大统,民心所向,乱臣贼子皆已伏诛,百姓们皆盼着在仁厚新君的统治下日子能红火起来,朝臣们也都盼着在新朝能被新君慧眼识珠,大展宏图。就连宫中的太监宫女们脚步也轻松了,笑容也多了,只因天下大定,金銮殿里那把龙椅终于迎来了新主子,尘埃落定,这弥漫宫墙间的惊惶压抑也该散去,叫大家伙都舒口气儿了。
到处都是一派祥和喜庆,这可喜庆却并未蔓延到紫御宫,偌大的紫御宫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竟比那冷宫更加凄切一些,像一座死宫一般,可这座宫殿如今的主人却是再金贵不过的太上皇,原永平帝。
此刻他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遥遥地传来前庭登基大殿的鼓乐和鸣声,那欢庆的气氛和他四周死寂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他原本以为已备受摧残再感受不到疼痛的心又一下下揪紧,他想到当年自己登基时的意气风发,想到初登大宝时的万丈豪情,睥睨霸气,指点天下,掌控权势的快感满足,唯今这些他在乎的东西,比他的命更为珍视的东西生生被抢走了,这便像是一个人被挖去了心,只能行尸走肉地苟活在世。
他被圈养在此仅仅数日已度日如年,而显然金皇后,如今的太后是没打算让他轻易死去,平日他就躺在这里,没人会跟他说话,没人会来看看他,他没有气力下床,却也没有病到立马死去的地步,吃喝不曾受到苛待,可送饭的太监却也不会和他多一句的话。他要出恭喊破嗓子也无人搭理,可他解决在身上,污秽了满床却有人进来收拾。
他们这是在羞辱他,此时此刻他已感觉不到恨,感觉不到愤怒了,唯剩下浓浓的悲凉裹着苟延残喘的躯体,他甚至连自裁的机会都没有,太监看到他那里不舒服立马便会请太医,会给他灌下最好的药,他的骄傲不容他自戕,事实上他知道这屋中隐着暗卫,他们也不容他自杀。
这样的他活着比死了难受,如今他无法再恨了,他甚至在想,这些年他是否都做错了,是否是他的自私狭隘才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令兄弟残杀,夫妻成仇,父子反目?这样想着,他又觉着自己是真的老了,就要死了……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原未在意,只想着大概是到了用药时候,听到不同往常的脚步声,这才猛然瞧了过去,已经浑浊不堪没了神采的老眸突然有被注入了亮光,他紧紧盯着那个一身盛装,眉目端方气质与生俱来尊贵的女子一步步走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皇太后的朝服,华丽威严,她是后族嫡长女,生来便注定是燕国最尊贵的女子,她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矜贵。
他永远无法忘记初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候她一身红色骑装高坐在马上,和一众京中贵女们聚在一处,不知因什么正高兴地笑着,在那一群贵女中她的容貌不过中等,然而却叫他看直了眼,只觉那笑格外放肆,像怒放的曼陀罗热烈,像艳阳灼人,即便那时候她不过年方十三,比他足足小了七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