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醉卧沙场君莫笑(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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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知道我跟洋哥算是闹翻了,我从没想到我们会闹翻。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我们这一辈子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生活中你习以为常的很多观念其实都是错误的,你并不知道真相,你相信我这话么?不过我这话也有问题。这个世界上其实本没有什么是对是错,甚至也没有是是非非,自从有了人,这一切都有了,世界乱了。好了,我们重新回到往事中来。

洋哥那天走后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现在见面,他会不会还是对我保持沉默,这么多年没见,我当然希望他能对我开口,但我也同时希望他能继续不搭理我。活了几十年我慢慢发现,在一个人的一生中,能够始终坚守一种观点或行为是件多么难得的事。

洋哥是拒绝再跟我来往,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其他伙伴并不像他那么无情,我跟他们说话,他们还理我,只是不像以前那么亲密,我们之间好像总隔着点什么。从此我放学回家不再去堤上,其实我也有几次偷偷爬到堤上去看他们,只是有一点不好,我的视线一越过他们,就看到了那条著名的大江,这时如果再看下去我就总忍不住想掉泪,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泪没憋住从眼里滑出来后,我就再也没去堤上看他们了。

我开始好好学习,还迷上了打乒乓球,每天放学后我不急着回家,总要在学校打乒乓球打到天黑,我还新认识了不少朋友,大部分是先进小学附近村里的,他们的乒乓球技术都还不错。

我当然还知道洋哥和天地会的最新动态。天地会易名为龙虎堂了,杰杰跟我说,洋哥改名不是因为他跟我闹矛盾,只是为了不被学校查到那“拆”字是我们写的。杰杰还说,洋哥保留了我军师的职位,但在他还是头儿的时候,帮派里暂时不需要军师。

盼盼在我们村的男孩子里成绩最好。盼盼跟我说,洋哥现在的行为和思想开始令他畏惧。他现在每晚开始下篓子,学大人那样卖鳝鱼卖龙虾赚钱。他说要给我们每人配一把匕首,我们不随便欺负人,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负。我听完心里一寒。

盼盼兄弟俩在大概一个月后退出了龙虎堂。洋哥下篓子确实赚了很多钱,我们村有些大人就以下篓子为生,要知道我们村可是在千湖之省境内,这里从来不缺鳝鱼和龙虾。洋哥还用赚来的钱在镇上买了一个学习机,当然,他主要用来玩游戏。龙虎堂的成员们以前是有事没事就跑到我家来玩,主要是玩扑克,打弹珠。他们跑到我家的原因一是我家处在村中心,二是我爸妈常年不在家。我和洋哥闹翻后,他们来我家的次数就少了,洋哥家在村子最东边,稍微有点远,他们去他家玩的次数也不算太多。但当洋哥买了学习机后,就另当别论了,大伙有事没事都往他家跑,有时中午吃完饭都骑车去洋哥家,为了等他,也为了能玩会游戏。

实话讲,我那时也非常想看看洋哥的学习机,那可是用几十斤鳝鱼换来的啊。盼盼跟我一样又不同,一样的是他也想看看那台学习机,不同的是他真能去看。盼盼不仅去看洋哥的学习机了,而且还玩得起劲,玩得忘记了日夜,有一个晚上他竟然没回家,就在洋哥家睡的。这可了不得,才多大?就不回家?盼盼的奶奶次日把回家的盼盼骂得狗血淋头,她老人家还以为孙子到了晚上会自己回来,没在意就先睡了,谁知第二天清晨醒来,床边只有盼盼的弟弟,留给盼盼的地方空着,没人。这还了得?这长大了还不变成流氓?盼盼奶奶那天的骂声环绕在村子上空,刺激了满村人的耳朵,也刺激了我脆弱无知的心灵。原来现在一个个看上去娇嫩温柔娴静的女孩子衰老后,骂人可以像唱戏似的。

于是在一个中午,盼盼又到洋哥家,想玩游戏时,洋哥婉拒了他。

他竟然说我是好学生,说怕我被他带坏!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想让我玩游戏,人多时间又不够,少一个人,轮得就快,他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气鬼!盼盼朝我说这些时愤愤不平,第二天他就跟洋哥说他们兄弟俩要退出龙虎堂,他们兄弟俩不惹事,也就不会有麻烦来找他们,待在龙虎堂毫无益处。盼盼把两把匕首和两个哨子还给了洋哥。关于匕首,盼盼还跟我提过,他说洋哥竟然一人配了两,就从这点来看,他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从前的慷慨都是装出来的。他说这话时,我的心闪了一下,以后的很多日子,我都在猜测那把多余的匕首是不是洋哥为我留的。不过电视剧里也经常出现好汉被迫交出兵器,结果却用隐藏的另一把兵器战胜对手的剧情。洋哥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多配一把匕首也不无可能。

盼盼退出龙虎堂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洋哥毫不意外。从他和他老弟不再去堤外一起练摔跤到不肯一起看大片等一系列事件,就能看出他压根不是混帮派的人,而且他和他老弟一样,都太服他奶奶管。对了,我差点遗忘看大片事件,这是一次回家路上碰到王强,他给我讲的。

洋哥不知道从哪弄到了几盘黄碟,盘上的姑娘奶******大,他当着王强他们面拿出来时,很多人都瞬间红了脸。洋哥问王强能不能趁他父母不在时去他家播这些片子,王强开始扭扭捏捏地说不行,后来又勉强答应了,但他有一个条件,就是只能看一小会儿,时间长了怕被父母抓住。于是洋哥一伙人约定一个时间去王强家看片,到了那天,所有人都去了王强家,唯独盼盼兄弟俩没去,洋哥吹哨子也没见他兄弟俩回应。王强说,既然人没齐,那就不看了吧,等以后的,洋哥怀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说那就不等了,开放。于是他们六个人围在电视屏幕前开始观赏一段让人热血沸腾又心惊胆战的视频,里面的姑娘衣服才脱没多久,王强就借口盯梢出去了,随后阿勇和杰杰也找借口回去了,坚持看完的只有黑逼和洋哥。洋哥有好几盘碟子,但幸好他只看了一盘,再也没有要去他家继续看的意思,王强跟我讲的时候,一脸庆幸。那种东西一个人看就好了嘛,一堆人看怪别扭的。洋哥后来质问盼盼兄弟俩怎么没去,盼盼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恰好有事出去了。

盼盼哥俩退出龙虎堂后,龙虎堂的成员不减还增,洋哥在班上又弄了几个人进来。那时班上的洋哥也有了很多新变化。比如我某天一进班就看到了他的黄发。他竟然染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还学会了抽烟。这在那个时期也不能算作奇怪的事。十几岁正是叛逆的时候,欲望像一头饥饿的狮子住进心里,那时我们想尝试一切可能的事,想打破一切规则和约束,开创属于自己的世界。可惜的是,那时有学校关着我们,知识压着我们,家长镇着我们(那时候村里还有一些家长),我们创造一个新王国的梦被他们无情粉碎,自己还被他们调教成了听话懂事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洋哥的黄发只保留了短短一个上午,因为班主任命令他中午放学后立刻去染回来,否则就不用再来学校了。洋哥是那么听话的人么?显然不是。他会乖乖把头发染回来么?显然不会。

那个下午我进班级时又吃了一惊,因为班上多了个和尚。洋哥去理发店把头发全推了。班主任知道后也无可奈何,他盯着那颗亮闪闪光芒四射的大灯泡,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好不容易憋出句:老子信你的邪,能教你算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洋哥从此就很少有人叫他洋哥了,大家早就想给他起个外号,免得碰面就得叫人家哥。洋哥的外号是和尚。洋哥,不,是和尚,和尚这时坐在了班级最后一排,和王强也分开了,王强他爸请班主任吃了顿饭,就坐到第一排去了,不过他很不满意,他说他再也不能在课桌下偷偷看书了。每个班级最后一排所坐的学生中肯定有牛逼的人物,他们被老师忽视,被同学轻视,但他们根本就不以为意,他们在最后面自娱自乐,占山为王,活得潇洒自由。为什么我这么说,这么清楚呢?因为在不久的将来,我就坐过班级最后面,坐了三年,一开始还是我自己主动搬到后面去的。

对了,你也许猜到我现在想把自己从这个故事里抽离出来,我要好好讲讲自己,确是这样。不过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不会真讲,我有什么好讲的呢?还是来聊洋哥吧,不,来聊和尚吧,他的故事比我的要精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