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自芳的脸好像还在我的眼前，小小的，因为疼痛和营养不良泛出青白色。她好像疼得不得了，疼到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只发出嘶嘶的吸气声，或者是呜咽，抱着自己硕大的肚子躺在担架床上。可以很明显的看见汗水滑进湿漉漉的鬓发里面，然后消失不见。
她看着我，不发出声音的哭。直到进手术室前的最后一刻，才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涡轮在耳边发出轰鸣，整个人随着飞机在跑道上的颠簸东倒西歪。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10月的贡嘎机场。已经过去3个月了。
“每一个没到过拉萨的人，都深信有一天会站在布宫前；每一个离开了拉萨的人，都知道有一天自己还会回去。”错过了雪顿节的旅游季，眼前的拉萨似乎也就没有太过拥挤，我拖着一只半空的箱子走到出口，立马就看见了来接机的人，举着大大的纸壳，上面有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海拔的原因，我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
“你好我是毛毛。”我凑到那个藏族男人面前，差点被他红得发亮的颧骨闪瞎了眼，“我就是今天来的那个毛毛，我怎么叫你？”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他着急忙慌的帮我扛起轻飘飘的行李，毫不吝啬地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叫陈锋，藏族名字叫拉姆。车子在那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一辆小面包，车身上印着客栈的名字。
“来吧先把药喝了。”走到车前，他拿出一个小药包给我。
“……”我想了会儿，看着他，没有接过来。
大概是我表情太过高深莫测，老板立马说：“不用怕，不会药你的。这是抗高反的药，我们店里特地配的……真的，快点快点吃了药，我带你回客栈吃好东西。”
“……好。”于是一口把药吃完，跟着老板上了小面包。
从机场开到拉萨的路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远，不同于C城的山地，这里是一片辽阔，看着浑浊的水在桥下奔腾而过，似乎有一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还有金灿灿的光，照着山脊的阳面，整个天地都是亮堂的。
还有那个小老板——陈锋的絮叨，虽然才刚见面，却让人感觉很像家。
“毛小姐啊，你一个人啊？你一个人来会不会不好玩啊？不过没关系我们客栈有好多一个人过来的。嘿嘿……你是不是过来艳遇的哦，艳遇是好但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不太放心哦……不过没关系，我们家会很关心你的，我告诉你我媳妇是汉族的，做的饭很好吃，哎呀我说着就饿了，我们马上就能吃啦……对了毛小姐有正事给你说，毛小姐？毛小姐？”
“啊……怎么了？”
“毛小姐我告诉你一些必须知道的事哈。虽然来之前你可能……最好是前3天都不要洗澡，不然容易感冒，这里感冒了会比较麻烦的。还有拉萨昼夜温差……毛小姐你在听吗？”
陈锋的声音好像是朦朦胧胧的混杂在空气里的尘埃，我听得迷迷糊糊似乎是只要一不小心，思绪就会飞远去，不怎么能集中下来。
“啊，是是，我在听。”我说。
客栈在城关区体育场对面，到的时候，陈峰媳妇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空气里弥漫着青稞的香气。陈锋把箱子拿下来，招呼他媳妇给我拿钥匙。
“咦……毛小姐只有你一个人？当时订房的时候不是还有个姐姐吗？她没有来啊？”女人一边把我往屋子里带，一边不经意的问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陈自芳。
我该怎么回答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所以没有说话。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小雅也看着我，大概在想怎么再开口说点什么。
“这是我老婆小雅，小雅快点把毛小姐带进去嘛，在门口站着是要干嘛！”陈锋拿来两瓶矿泉水，大声地说：“快点吧，毛小姐还没吃饭呢，肯定饿啦！”
略显尴尬的局面被打破，小雅一下子笑出来，“毛小姐你住这边，我知道你们肯定都饿了，饭已经做好了，放好东西先下来吃饭吧。”说道“你们”的时候，小雅特地咬了重音，看向陈锋。
“诶，好。我真的好饿。”我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放到房间门口的椅子上，听到后面小雅跟陈锋打打闹闹的声音。还真的饿了。
下楼的时候脚踏过木梯子，在阳光下扬起尘埃，日光城，名不虚传的漂亮。
桌子上有烤的土豆，炖牛肉，还有糌粑和白肠。主食是面条。旁边放着一壶喝的，开始以为是酥油茶，喝了之后才发现是甜茶。陈锋一上桌就先呼噜了一碗面。我捏了个糌粑，看着小雅给他往碗里添菜。
“毛小姐，我想着给你做点有特色的，你是不是吃不惯？要不要我给你下点饺子？”也许是看见我一直在团吧手里的糌粑，小雅有点懊恼的把碗筷放下来，准备再进厨房弄点什么。
“哦不用的，这边饺子我也不大吃得惯。糌粑挺香的，我再喝点甜茶就好了，没事儿，可能是才过来，有点累。”
“毛小姐好像挺熟悉这边的啊，好多客人第一次来，都不知道甜茶和酥油茶有什么不一样哎。以前来过的？”小雅听到我的话，又大大方方的坐下来，把陈锋手里的青稞面端到我面前。自己手里的碗筷也放到桌子上，看样子，是准备陪我这个“有点累”的客人八卦一下提点劲。
“倒是没来过。”我想了想，“就是之前那个没来的姐姐，其实是嫁过来了的。经常给我讲这边的事，也会弄点吃的。”
她告诉我，酥油茶是咸的，甜茶是甜的；她说一闻到青稞面和酥油的香气，她整个人都会醉了。
“那毛小姐晚上准备怎么玩？马上晚上了，我跟陈锋准备待会去广场那边逛逛的，我们一起吧，顺便吃点吃的啊……哎呦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好馋甲不热。”小雅听到我说到关于吃的，一下子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抓着陈锋的手使劲晃，弄得陈锋差点被噎到。
吃货一对。幸好我也是。陈自芳说我，很难有人第一次就能体会到青稞和酥油的美味，是天生适合西藏的胃。我想把她跟我说过的吃的，都吃一次。
“你们去哪儿啊？带上我带上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楼上有男人来接茬。“去吃东西啊？哎呀带上我一起，亨利他们今天走了我好无聊。”男人噼噼啪啪的下楼过来，团起糌粑说。
“怎么哪儿都有你！”小雅嗔怪地看了男人，转过头来跟我介绍，“毛小姐不要见怪啊，这是张先生，像我弟弟一样。在我们家住了小半个月了。今天跟他拼房的法国佬去林芝了，他磨磨唧唧烦我们一天了，晚上一起去？”
“嘿，毛毛你好我是张楚帆。你是C市的吧，我们是老乡啊！”眼前这个乱认老乡的男人，不，目测更像是男孩，和尚头，高高大大的，大概是呆的时间久了，也晒得黑红黑红的。
“啊……你好。”
“你怎么知道人家毛小姐的名字的啊！张楚帆你翻我登记册啊？……老公快点教训他！不然以后没生意了！”小雅装着要掐他胳膊，他倒是飞快地窜到我身后。
“张先生，你还是挺自来熟的啊。”我看着他，觉得有点像什么小动物似得。
“叫我张楚帆，或者楚楚，或者帆帆也可以。”
“你好，张楚帆。你也可以叫我毛毛。”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掏了掏裤兜，摸出几张毛爷爷。“还好钱还在，快点了陈锋小雅，我们出发。”
催促着小雅把餐具收到水桶里，张楚帆攀着陈锋蹦进面包车，我在后面。摸了摸包里的硬皮笔记本，慢慢跟了上去。
市西郊的天海夜市。陈自芳以前也老是跟我说，说这里什么都有，脏是脏了点，乱是乱了点，不过胜在便宜，而且很有趣，她本来说过这次会带我一起来。
以藏菜和川菜为主，串串香，自助餐，山东的饺子，新疆的羊肉，兰州的拉面，韩国料理，还有家庭藏餐馆。逛进来不过一会儿，小雅已经买了田螺，烧烤和啤酒，和陈锋还有张楚帆一人一瓶，惬意地要在风中打转了。
“来来来，试试这家的田螺，麻辣味很够，不丢咱们的人。”张楚帆把炒田螺凑到我跟前，倾情推荐。夹一颗到嘴边一吸，确实是过瘾。
“把酒拿来喝喝。”我伸手找他讨酒，他也是挺大方就给了。拉萨啤酒，寡淡。
“酒怎么样？”他问我。
“没什么味道。”我说。
“别想了，在这喝白酒我怕你扑街。”张楚帆把酒接过去，继续吃田螺喝小酒。
“张楚帆，你到这儿玩半个月了？”我看了看发酒疯的陈锋夫妇，转过头来问他。
“是啊。”
“你知道藏医学院怎么去吗？远不远？”
“有点儿远吧……我记得是在布达拉宫后面，当热路那儿吧。怎么，过去看藏医？”
“啊，就有点事。”
“你不是刚刚才来，能有什么事儿啊？”张楚帆看着我，倒也没露出什么要深究的意思。
“嗨，就小事儿。”我说。张楚帆没有接我的话，埋起头吃他的田螺。
小雅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递给我一碗东西，一看是冷面。“来来……吃点哈，吃点……还不错。”
“诶你小心点。”好不容易搀住小雅，又被她一掌推开回头找陈锋去了。我只能又急忙提醒他，“陈锋，小雅过来了哈！”可能是被他们搞得也饿了，就把面拿过来准备开始吃。
刚准备动筷子，突然看见旁边的小面包，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
“诶！小雅，你们都喝了，晚上谁开车啊？”
前面的小雅侧过身子，迷蒙地看着我，扯着嗓子说：“啊？你说……什么？听，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