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萌妃上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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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察觉心意心中大乱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

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合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这三日里,我只是如常一般,只字不提玉壶之事。

玉壶被我小心放在柜中,每日小心翼翼地用细布仔细擦拭一遍。

纸鸢见我这个样,总是与海棠夹一夹眼睛笑,海棠只回以轻淡而礼貌的一笑。

三日后的午后,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只打了纸鸢出去。

秦时初依言而来,室内早已打扫得窗明几净,一束开的梨花雪白开在瓶中,如雪玉堆树,清爽甘甜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温馨。

我早已让海棠泡好了茶,只坐着静静等他来。他还未进门就已先笑了,“妹妹今日的气色甚好,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或许是我的好气色感染了他,他原本的忐忑不安之情也稍稍平复了下来,坐下与我一同吃着茶慢慢说话。聊过些家常闲话,我把玉壶小心取了出来,放在我与他之间。

玉壶的确是十分美丽而精巧的。我温言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秦大人已经二十八岁了吧。”

他的喜色因我的记得而显露出来,他的眉目浅淡而温和,笑道,“莘月你的记性好,我确实是有二十八了。”

我半是叹息,半是感慨,“二十八岁,若在寻常人家,大约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秦家伯父想必早些年就在为你的婚事烦恼了。”

他欲言又止,只笑笑道,“若不是娶心爱之人,时初情愿不娶。”

我点头,“你说的不错。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但无论妻妾,都要自己喜欢好,否则这一世夫妻不仅难做,也是无趣的很了。所以晚些就晚些吧。”

他略略不好意思,也深以为然,道,“我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家,晚些也不要紧。不比君王至尊,婚姻关系天下,与社稷息息相关。十三四岁都要大婚了。再说宫中,那位卫将军已经三十了了,他不愿纳妃大婚,连陛下也拿他没法……”

他的话还未完,我已经觉得刺心。他见我神色微微黯然,知道提及皇帝说了我不爱听的话,不由满脸愧色,忙忙道,“我是无心的。”

我只作不觉,微笑道,“卫将军眼界颇高,不知怎样的女配得上他,想一想就已觉得有趣。”

他见我无事,也略略放心,一时也讪讪地不说话。我启唇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情形么?”

他的神色温柔地沉静下来,“怎么会不记得?”

我微微而笑,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当时怎么会知道,会预料得到,前路会这样苦这样难,难到无路可去的地步还要继续挣扎往前走下去。

因为从前的甜,越衬得后来的人生路苦如莲心,还得一颗颗生吞下去……

我低低唱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谁苦?双花脉脉相问,……”却是忘了歌词,再也唱不下去了,只得笑道,“真想不起来了。”

他接口道,“下一句也是后一句,只是旧时儿女。”

我不好意思地抚一抚脸颊,淡淡笑道,“难怪我要忘了……”我低一低语气,语中已带了些许无奈,怅然道,“咱们都不是旧时儿女了,旧时的歌都要忘了。”我转一转神色,把玉壶推到他面前,郑重道,“一片冰心在玉壶。莘月自愧不能承受这样厚重的情意,还请收回吧。”

他神情一变,忙掩饰着喝了一口茶镇静下来,缓缓道,“这玉壶是我家传之宝,家父曾经叮嘱我,一定要赠与心爱之人,从前我没有机会送给你。如今我真心诚意恳求你,收下这个玉壶。”

我摇头,温言道,“这玉壶这样贵重,你是该交给心爱的人。可惜你却并不是我的心爱之人,所以我受不起这个玉壶,即便你勉强我收下,对这个玉壶而言,它是被辜负了。”

他无言以对,神情冻住,仿佛被第一场秋霜卷裹的绿叶,沮丧而颓唐,“你总是不肯接纳我。从前在宫里也是,如今也是。”

我想了想道,“恕我直言一句,你心里喜欢的,或许只是当年那个天真柔和的我,而不是如今的我了。如今的我大异从前,你又何必为此执念良多呢?”

他忽地抬头,目中有逼灼的光芒燃烧,他身急急前倾,哑声道,“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是一样的。”他声音微微低下去,却依旧诚挚,“不仅是在宫里还是在外头。”

我静静听他说完,忽而无声微笑出来。我笑得那样宁静,宁静中有几乎淡漠不可见的胸有成竹和荒凉,仿佛冬日里第一层霜降,悄然无声地落了下来,苍白茫然。

“还记得贤妃么?”我的话突兀的问了出来。

“是。”他的神色顿然一黯,垂手下去,“自然记得的。”他喃喃道,“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缓缓闭上眼,厉声道,“贤妃当日是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神色黯然,额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细密地逼仄出来,如寒雨临江,泠泠生冷。片刻,他叹息着仿佛是安慰自己,“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一想起来总是日夜不安,也算是我的一桩亏心事了。幸而贤妃死后颇为风光。我稍稍安心些。”

我冷冷打断他,“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有什么好什么不好你也都十分清楚。甚至贤妃之死,你是不情愿的,恐怕你心里也是埋怨我的……是不是?”

他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怔怔道,“这……我……”

我微微蹙眉,幽幽道,“婉丝一死,我要对付的只剩下了贤妃。可是她是那样小心谨慎的人,要制造一个她失足溺毙或是意外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要捏造一个罪名给她只会让她反口来谋害我。既然暗杀不成,只能下药一着了。你一直在太医院素有慈名,医术又精,又肯怜弱惜贫,她肯放心些。何况咱们下给她的药,只是魇镇心神,让她梦魇甚,再使其心力衰弱不继,这无声无息置她于死地。”我看他一眼,“也难为你了。”

他深深望住我,道:“为了你,我总是肯的。”

我颇有所动,微微颔道,“你一向心地好,是断不肯动杀机的,当初也是犹疑了许久。要不是为了帮我,你又怎么肯呢……如今想来,我也觉得当时太很心了些。只是人在其位,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贤妃又是那样聪慧精明的人,知道我不少把柄,我是断断容不得她了。”

他双唇微抿,有一点坚毅的棱角。他其实也算是个好看的男人,稳妥而忠厚。

他轻声安慰道,“你总是善心的,只那一回稍嫌狠辣了些。”

“是么?那么杀德妃,我也不算狠辣么?”我缓和了语气,轻缓道,“我善心也好,狠辣也好,你都看在眼里。咱们这样熟悉,彼此知晓,也算得是亲近了。可是若说到男女之情,谁又不愿只把好的一面给他看,不好的全都藏了起来。你却是知晓我的秘密太多了,若与你一起,我只会觉得不自在。你也未必会忘记我的不好,若这样朝夕相对又有什么好,何必这样彼此为难。”

他低头,眉如卧蚕蜷曲。他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用力地,有血红的印痕泛起。他克制着道,“我小小一个太医,在你眼里,总是不好,总是一个无用的人。”

我柔声道,“你的好我自然知道。若说做太医,你年轻有为、医术高明,颇受陛下器重;若说做丈夫,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夫君,疼惜妻,百般照顾。可惜了,比如喝茶,我喜欢喝‘雪顶含翠’这一味,而普洱再好再鲜美,我偏偏不喜欢,难道就能说普洱不好么。只是各人喜好不同罢了。”

他喃喃自言自语,“你是说,我在你心中便是那杯普洱。”

我低低道,“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惜是我无福,没有办法喜欢你而已。”我捧着玉壶道,“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份情谊,我是担当不起了。可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却是十足心领了。我心中永远视你为亲为友,永远都会。”

他的双唇有强忍凄苦而成的不饱满的弧度,衔了清愁和几许柔情,“视我为亲为友?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我亦是凄楚相对,“这世间,咱们想要的,何曾能真正得到的。我在宫中挣扎多年,不过是想求得一分真心,两分平安,可是连这也不可得,反而落到今日地步。”

他见我难过,劝道,“虽然到了如今地步,可不幸中之大幸,你离开皇宫,也是个自由之身了。”

我心中难过得似被一只手紧紧揪着,却不愿在他面前落泪,极力忍耐着道,“我虽然离开后宫是非之地,可是那些年的事情我何曾能忘得掉,我一辈也忘不掉,那么即便我身自由,心也不得自由,每日受苦。”

他想要安慰,便欲伸手过来,我忙缩了缩手,他的神情略略尴尬,忙掩饰了下去,只得道,“你别难过。”

我别过头,极力忍住眼中欲落的泪水,“陛下对我这几年……我亦不怕对你说,对男女之情,我亦算是死心了。所以你对我怎样说,都是无用。如今,再怎样苦再怎样难,我只想在寺中好好住下去,诵读经文来安自己的心。”

我定一定神,道,“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可是离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天下之大,我飘零之身竟无处可去。所以你为我好,也为你好,不要再常常来探望我。”

他良久无言,道,“连常常来看看你也不成么?”

我微微点头,“你来的这里多了,只怕宫里也会知道。不知道又有几多风波麻烦兴起来。何必呢?”

他用力闭上双眼,片刻,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你怕连累钰嫔小主和格格?”

我用力点头,“说实话,我眼前能牵挂得到关怀得到的人也就只有于她们了。”我牢牢望住他,“你曾经答允过我,一定会好好照拂她们,竭尽全力。那么你就不能为任何人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们的事,这是亲口向我允诺的。你既然对我好,那么你对我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他张口结舌,半晌神情已经转为肃然,道,“我应允你的,自然作数。”我一颗心缓缓放落了下来,暗暗透出一口气。

他眼中的惆怅和失望浓密如初冬时节的大雾,迷迷茫茫。

他怅然良久。窗外明净的天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照在一个永远阴暗的角落之上,怎么也照不亮。

他虽然失落,却也极力镇静着道,“今日只要是你的决定,无论多难过,多难接受,我都会接受,尊重你的意愿。”

我只觉心头一松,放缓了语气,道,“你总是心疼我在这里辛苦。可是若为避免生活辛苦而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对会敬你如兄如友,来回报你待我种种种种的好。”

他良久只是无言,只点了点头,起身离去,苦笑道,“你总是叫我拿你没有办法。可是今日既然你已说得这样清楚,我……再也不会叫你为难了。”

我把玉壶放至他面前,仔细为他重包好,轻缓道,“好好收起来吧,以后一定送与一样爱你的女,不要再轻易示人了。”

他怔怔望着那玉壶伸不出手来,长叹一声,惆怅道,“你若不肯收下,我还再给谁去?”

我心下微微不忍,然而也只是一瞬间,复又刚硬了心肠。我若有一刻半刻的心软,以后于他于我,都只会是烦恼无穷。于是面上还是笑着,道,“这话,便像是在和我赌气了。”

我再推一推。他终究是无奈,转一转脸,道,“我怎么舍得和你赌气呢?”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须臾,狠狠闭一闭眼,把玉壶搂到怀中,大步离去。

他走至门外,频频回头三次,眼中的眷恋和伤痛,直欲摧人心肠。我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的目光。

我垂片刻,能出口的,终究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