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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2)

在上海工作时,陈天枢就有着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侦察和反盯梢,都是他的生活必修课。来福州以后,斗争形势更加严峻,他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做了中心市委秘书长后,他特别注意内部保卫工作,严格规定了保密工作纪律,并且把各交通站和联络员的交接程序重新做了规定,尽量减少暴露的头绪。尽管如此,下面基层组织尤其是各县中还是不断有人叛变革命。尤其闽中莆田县发生了几名地下党员企图卷走党组织活动经费,并叛变投敌的事件,陈天枢异常恼怒,他亲自下令捕捉叛徒,对其严刑拷打审讯,证实其罪行之后,他下令处决所有的叛徒!半年之后,无一人漏网。陈天枢以坚定的革命性和严厉的手段,博得了上级组织和同志们的一致好评。

在清查AB团等斗争中,陈天枢也不甘落后,尽管他杀人不像苏区的AB团那么容易,可他也有更好的办法:借刀杀人。他曾把几名AB团的嫌疑人透露给福州戒严司令部,借敌人之手,除掉了那些心腹之患。

谁都知道,陈天枢最痛恨叛徒,远胜于痛恨那些原先的敌人。

陈天枢自己也没想到,他本人最后会沦为革命的叛变者。

“唐海匪”受领了暗杀任务之后,跟在楚天雷身后,独自一人,悄悄下了青竹山。

他没带任何助手,这种事,他干得多了,有人搭一把帮手当然更好,可是,多一双手也就多一张嘴,嘴的危险远大于手的需要。再说,要杀那些公开的敌人,可以找自己的同志帮手;如今要杀龙海山,就没那么简单了,难道还能找人帮忙吗?笑话!“唐海匪”这点界限还是分得清的。龙海山不是自己的同志,他是一个潜在的敌人。他既然是楚天雷书记的仇人,也就是党组织的仇人,是他唐海贵的仇人!他分裂党组织,另立县委,和叛徒具有一样的性质,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杀?楚天雷书记说他该杀,那就该杀!不采取其他组织处理的手段,是因为龙海山手下有人有枪,如果硬动手,青竹山南北两区的游击大队势必要交火,引发亲者痛、仇者快的流血事件,伤及无辜。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悄悄地、无声无息地解决龙海山……

只要“唐海匪”得手,楚天雷就会立即赶回青竹山——当然,他会得到陈天枢书记的批准——亲自收拾南区的局面。那时候不用说,两个县委只剩下一个,南区的人和枪都会重新归到北区,游击大队的人马就会扩大,领导人的位置也会空出来。楚天雷亏了谁,还能亏得了他“唐海匪”?

再说了,他“唐海匪”从此手里不就掌握了楚天雷的一张牌?

他原想选择在北江对岸的渡口动手,那是走陆路由青竹山进出福州的必经之路。再说摆渡的小木船不大,船上人员一目了然,等到渡船靠岸,船上的人要下船了,乱哄哄的,谁也不会注意谁,正好下手,而且脱逃起来也方便。可不方便的是,在江对岸下手,要逃回青竹山,自己还得再过一次江,这就有些麻烦了。因此,他还是选择了江边,不过,是在北江的这边,他准备等龙海山上渡船时下手。楚天雷和他约好了,一旦得手,就立即返回青竹山,不必等楚天雷。

“唐海匪”在距离渡口不远的板寮岭附近找了家客栈,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算算时间,龙海山差不多应该到了。他便擦好了手枪,顶上膛火,结了客栈的账,来到江边。他远远地看到了千江口客栈那面又黄又旧的幌子,原想到客栈里泡上一壶茶慢慢等的,想想那里人来人往眼杂,也就罢了。他在路边一个早已看好的弯道上坐下来。他自信眼睛比空中的鹰还尖,在这里远远地看到龙海山,再赶去渡口不迟。谁知他左等右等,等得好生心焦,眼看路上车来人往,却唯独不见龙海山的影子。他心里直犯嘀咕:难道龙海山动了和楚天雷一样的心思,连夜下山,早已过去了?南区毕竟要比北区近上一段路。要么就是中心市委的会议通知压根没送到南区,龙海山还在山上?因为此事极其秘密,只有他一个人执行楚天雷交待的任务,他没有任何办法再安排人手替他打探消息,“唐海匪”只能死等。

中午过后,突然下起一场暴雨,“唐海匪”浑身淋个透湿。他想这样的大雨,连鬼都无法赶路,就算龙海山真的在路上,也一准找个地方躲雨去了。于是,他也急忙找了空置的鸭棚躲雨。躺在一堆松软的稻草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他竟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待醒过来时,天空早已放晴,一片灿烂。他心里暗叫不好,埋怨自己睡过了头。只得强打起精神,继续回到埋伏点。千江口客栈的人进进出出,渡口摆渡的木船也来来往往,可哪里有龙海山的鬼影子?他很想闯进千江口客栈瞧瞧,龙海山是不是躲在里面,可他不敢。楚天雷说过,龙海山不会独自下山,他至少会带着那个叫雷明的特派员,说不定还会带上那个婆娘特派员。他一个人对付他们几个倒不愁,愁的是怎么杀掉龙海山而不被别人认出来。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千江口客栈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割牛草的男人慢吞吞地沿路走来。那人当然不是龙海山,他的破草帽帽檐压得很低,这引起了“唐海匪”的注意。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就明白龙海山这狗日的早做了防范。那个割牛草的男人是南区游击大队的人,他见过他。也是啊,龙海山要那么好杀,不说共产党了,就是国民党也早就杀他十几回了。这家伙是地地道道的青竹山的山魈托生的啊!

忽然,“唐海匪”一个激灵。割牛草这家伙的出现,说明龙海山并没有过渡,要么是快要到了,要么是已经到了。如果是后者,最大的可能,他此时正躲在前面的千江口客栈里呢。“唐海匪”略一思索,决定不进客栈,直接到前面渡口去等着,然后瞅个空子,乘着过渡的人上船的时候,冷不防开枪,再乘乱溜走,这是唯一的行动方案。

千年古渡口一副苍老的面孔,就像默立在江边的那株老榕树一样,时光在不知不觉的岁月中走过,却在万物间留下了刻痕。一条横铺的青石板,引了官道延伸到低缓的江边,石码头上青苔斑斑,被雨淋湿后,愈发显出一种暗色。走在石码头上的人都小心翼翼慢吞吞的,生怕跌倒,这为拔枪射击提供了足够的时间。“唐海匪”喜上眉头,刚才那场及时雨真是天神相助啊。他在一个卖桔子的小摊旁边坐下来,动手卷了一支毛烟,耐心地等候。他一连抽了几支毛烟,愈发口干舌燥,心里又焦躁起来。往来的木船摆了几个来回了,还是不见龙海山出现。他掏钱买了几个桔子,动作僵硬地剥开。时令还早,桔子皮还是青的,丢到嘴里的桔子也不知酸是不酸,倒是嘴巴里抽烟过多的焦苦味去了不少。卖桔子的老头正闷得慌,见他没事,就想同他闲聊,没想到搭讪几句,“唐海匪”都不大理他,一双眼睛只直勾勾地瞅着千江口客栈的门口,老头甚觉无趣,也就扭过头去静静地发呆了。

从江对岸驶来的木船又靠岸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挑着一挑木炭走过来。卖桔子的老头总算找到人说话了。他大声叫道:“阿盖,你不是去福州卖炭?怎么又挑回来了?”

那个叫阿盖的小伙子神情沮丧地回答:“别提了,福州城里在抓共产党,城门戒严,不让人进出,白跑一趟,只好又挑回来了。”

卖桔子的老头捉起两个桔子丢过去,放下炭挑子的阿盖麻利地接了。卖桔子老头说:“又抓共产党?共产党又不是北江里的鱼,哪有那么好抓的?”

阿盖边剥桔子,边眉飞色舞道:“这次还真抓到了!听说还是青竹山上下来的共产党大官呢。”

“唐海匪”听了一愣,不由脱口问道:“小伙子,知道那共产党大官姓什么?”

阿盖被桔子酸得龇牙咧嘴,一脸怪相。他看了“唐海匪”一眼说:“好像姓楚,叫楚什么雷……”

“唐海匪”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下。

楚天雷书记出事了?这怎么可能呢?楚书记又不是龙海山,他在福州搞地下工作多年,城里的情况熟悉得很,怎么会刚进城就被敌人捉住呢?如果楚天雷书记被捕了,那他下达的暗杀龙海山的密令还作数吗?“唐海匪”的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很显然,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此时如果龙海山出现在面前,再朝他开枪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杀龙海山只是楚天雷的计划,也仅仅是为了楚天雷。如果连楚天雷都被捕了,那再暗杀龙海山,岂不是白白多赔进去一个?短短的一瞬间,“唐海匪”就弄清了,所谓为了党组织而作的“组织处理”纯粹是自欺欺人的鬼话!“南龙北楚”还不都是共产党?既然楚天雷被捕了,那就绝不应该再杀龙海山。

琢磨了一晚上怎么动手的“唐海匪”,就在这短短几秒钟内,算清了一笔糊涂账。他决定先返回青竹山,汇报楚天雷被捕的消息。

——不过,且慢!如果楚天雷被捕了,那龙海山再贸然闯进福州城内,会不会也落进敌手呢?要不要通知他一声?现在,他已经确定龙海山等人肯定就躲在千江口客栈里。话怎么跟他说呢?楚天雷被敌人抓了去,你“唐海匪”躲在渡口这干什么?怎么跟龙海山说得清楚?说什么他才会相信?“唐海匪”又失了主意。盘算一番,他决定还是不管龙海山,谁让他和楚天雷书记作对呢?进不进城,随他去吧,自己还是早些赶回青竹山,静待变化再说。

路过千江口客栈门口的时候,忽然,“唐海匪”看到龙海山带着几个人风一样冲出来,他们把一男一女两个绑着的年轻人胡乱塞进了两抬轿子,慌乱地向着青竹山方向去了,就像一伙出来觅食的山猪,嗅到了猎狗的气味,听到了猎人的脚步声一样。

那一瞬间,“唐海匪”几乎与龙海山打个照面,而脸色铁青的龙海山根本不曾留意到他的存在。

“唐海匪”刹那间的冲动,真想拔枪就打,他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把握让龙海山一枪毙命!可他还是很快压抑住冲动,装作害怕的样子,跳到路边闪开了一条道儿……

过后,他为自己的临机处置暗暗庆幸了不知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