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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死者留下来的秘密 (2)

按照在山上制定的行动方案,一连直奔上坑而去。我们的目标还是老对头,上坑村的大土豪田万亩,这也是我带何大小来的原因。土改斗争田万亩的那天夜里,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让他连夜逃脱了。红军独立师二马岭战败后,田万亩跟着进山的敌人正规军返回了青竹山,他花了钱,从敌人正规军手上“租”了一个连,好吃好喝地供着,凭借那百来条枪作威作福,把上、中、下三坑村里的乡亲祸害了个够。他先在各村贴出告示,要求分了他家浮财的人三天之内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如有丢失损坏的,可用别的实物或稻谷相抵,少了一只笤帚或木脚盆,他都要派兵烧房子。分了他家土地的更不用说,不仅要交来共产党苏维埃政府分发的地契文书,还要加倍偿还这两年的地租,少了一粒稻谷,还是派兵烧房子。结果,上、中、下三坑的房子被烧了不少,一些土改中的积极分子因为不甘心田万亩的反攻倒算,拒不理会,被他捉到后惨遭剖腹挖心的残害。下坑村的苏维埃主席因为生病落在他手上,竟然当着全村人的面,被田万亩派人用剪刀一块块把身上的肉剪掉,直到那把锋利的“张小泉”牌新剪刀钝得剪不动为止……

消息早就传到了青竹山营地,一个冬天,我们没有忘记。

天亮前,我们摸进了上坑村。战斗几乎在眨眼间就结束了,田万亩从敌人正规军手上买了几十条步枪和一挺机关枪,拉起了一个百来号人的民团,为他看家护院。可那支民团的作用也仅仅是吓唬一下欠粮租的农民,用来对付红军,就像田里的稻草人打算扛得住台风一样可笑。我们摸掉了村口的民团岗哨,逼迫他们带路,直扑民团住地时,他们还在床上睡着天亮前的好觉。何大小一脚踹开房门,一手举着手榴弹,一手端着手枪,冲进去大吼一声:

“不许动,我们是红军,缴枪不杀!”

其他民团的家伙都懵懂地坐起来,睁着惺忪睡眼打量何大小和他身边的红军战士,不知来的是人还是鬼,更不知身处梦境还是真的。的确,我们的战士一个个头发胡子长长的乍撒着,穿着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棉衣里抽掉烂棉花就变成了夹衣,空空荡荡的像是裹了尸衣的鬼魂。

一个小头领模样的家伙脾气不小,他半裸着身子钻出被子,露出两条黑黑的腿毛,看上去像一头结束了冬眠的熊。他吼叫道:“谁他妈的敢开这样的玩笑?红军?哪还有什么屌毛灰红军?让田爷知道敢开这样的玩笑,不吊起来抽你十几鞭子……”

何大小一点都不生气,他一步靠上去,用手枪枪管朝下一拨,那家伙那条脏兮兮的短裤就褪到了膝盖处,露出了他那没精打采的玩艺儿,黑乎乎像他一样,没睡醒的呆鸟一只。端着枪的红军都笑起来,就连呆呆怔坐不动的民团的家伙们也有人跟着笑起来。何大小左手高擎的手榴弹像个锤子似的敲在那家伙脑门上,“梆”的一声,就跟敲在竹子上的声音一样。

“狗娘养的,谁抽谁的鞭子?睁开你狗眼瞧瞧,你红军爷爷回来了,你还嘴硬?”

那家伙顾不上再捂着裆下,拼命用手揉揉眼睛,睁大来看,这才“啊”地惊叫一声,跌坐在床上。其他民团的兵丁也如梦初醒,相信红军确实打上门来了。有几个家伙想跳下床抓枪,被一连的战士几枪托砸倒在床上,抱着被子去捂住伤口,这才老实下来。我命令他们都躺在床上不许动,让何大小留下几个人收缴武器,其他人立刻扑向田万亩的宅院。

田万亩的宅院我们再熟悉不过了。黎明阳光的照射下,那朱红色的大门红光满面。肯定是田万亩返回青竹山后为避晦气,重新整修油漆了院门。他居然够排场的,还在他宅院门口设了岗哨。哨兵可能听到了动静,察觉到异常,当我们冲到大门口时,他躲在门后放了一枪,打伤了我们一个人。何大小随手将手里的手榴弹扔过去,一团烟雾将那朱红大门淹没了,不等烟雾落尽,几名红军战士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这回,田万亩没能逃脱,被我们抓了个结实。被一起堵在被窝里的,还有两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田万亩的大小老婆,反正被他兜在一张床上睡了。气得何大小直骂:“狗日的土豪劣绅,连睡女人都一晚上双份,不杀你们,老子们还来革命干啥?”

穿着一身丝质睡衣的田万亩很肥,缩在地上像个水煮后发起来的鱼丸,哆哆嗦嗦的,也像在沸水中打滚一样。

“红军爷爷,饶命啊,你们又回来土改了?小人的地契都在,还有家里这些东西,你们都拿走吧,给小人留条命就行……”

那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抱着田万亩的膀子,看样子好像要替我们把他押出去执行一样,看上去很好笑的。那两个女人哭哭啼啼,哀求红军老爷不要杀田老爷,家里的什么东西尽管拿走。

我命令战士们推开那两个女人,绑了田万亩,押到村子里那棵老桑树下,再集中全村的乡亲。我在老桑树下宣布了田万亩反攻倒算的罪状,以苏维埃政权的名义,宣判了他的死刑。何大小亲自执枪,一枪击毙了田万亩。听到枪声,看到田万亩肥硕的身躯缩成一团倒下去,零星的上坑村民们这才骚动起来,好像刚刚相信红军真的回来了。

“乡亲们,大土豪田万亩与红军为敌,残害红军家属和村里乡亲,现在,苏维埃政权对他执行了死刑,他的民团也被红军收拾了。大家不要相信白狗子的鬼话,红军有过失败,却没有完蛋,我们还在青竹山,我们还将继续战斗下去!革命一定能取得最后胜利。现在,大家都到田万亩家去,缺粮的拿粮,缺衣的拿衣,动作要快……”

奇怪的是,我的唾沫星子都落到了地上,上坑村的乡亲们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田万亩的死带来的那点小小骚动很快平息下来。天早已大亮,东方的太阳爬了上来。我仔细看了看,来“看热闹”的乡亲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妇女,青壮年很少。当年“闹红”时,上坑村也是我们的模范村啊。粟裕同志带领中央红军北上支队来到闽东山区时,为了帮助他们补充部队,我们曾征集了1500名新兵,可惜北上支队后来没有来到青竹山,那1500名新兵大多都被入了独立师。不用说,二马岭一仗,上坑村入伍的红军战士牺牲的不在少数。谁都不愿意看到牺牲,但革命嘛,总得有牺牲,没有牺牲就没有中国革命的胜利。红军是打了败仗,中央红军退出了中央苏区,转移去了别处,就连青竹山苏维埃都没能保住。

可我们的红旗还在青竹山上飘扬,我们的独立师还在。我们不是回来了嘛,回来的红军杀掉了作恶多端的田万亩,我们仍然可以牵他的牛,分掉他仓里的粮食,只要愿意,我们甚至还可以砸掉他家里的明代花瓶……当然,我们暂时还无力再次分掉田万亩的田地,即使分掉了,也保不住,就像苏维埃鼎盛时期做过的那样。但那些田地放在那又能怎样?就算田万亩还活着,他还能揣在怀里带到城里去吗?将来革命胜利了,中央红军打回来了,那些田地一分一亩,还不都是咱穷人的?我的想象就这么简单。可是,上坑村里的乡亲们似乎不这样想,他们被这天亮前后转眼间发生的变故弄得稀哩糊涂,他们很多人还是从被窝里被红军唤起来的。革命就像风一样,红军就像水一般,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令他们无所适从。

“乡亲们,赶快动手呀,都愣着干什么?再不动手,敌人一来,就来不及了……”

我的喊叫毫无用处。乡亲们仍然像一些木头桩子,愣在那不动。

何大小在身后扯扯我衣襟,小声说:“算了,雷政委,咱们马就得撤走,乡亲们怎么敢分土豪的浮财?”

我一想也是。虽然当场打死了大土豪田万亩,可我们在上坑村呆不住,马上就得撤走,在青竹山上到底能不能站得住脚,现在还没人敢打包票。这怎么能让乡亲们相信我们?更别想指望他们像轰轰烈烈的苏维埃运动时那样,打土豪、分田地,一呼百应。革命处于低潮时,我们对群众也应该谅解。可是,眼下这尴尬的局面怎么收场呢?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何大小仿佛窥出了我的心思,他在身后小声说:“雷政委,干脆,在田万亩的宅院里放把火,然后咱就撤,说不定,乡亲们眼看起了火,反倒敢趁乱抢出点东西呢……”

“胡闹!”我瞪他一眼。“敌人本来就污蔑红军杀人放火,咱这两样不是都占全了,会让群众怎么想?”

“那咱怎么办?”

“群众不敢拿,咱们拿!命令战士们,能带多少带多少,特别是粮食和衣被,尽可能多带。”

“放心吧,雷政委,那些金银细软我也不会剩下。”

何大小兴冲冲地指挥战士们动手了。由于田万亩家东西不少,我们不得不抽出一个排的人手,将东西打成挑担,运回营地。

因为担心敌人扑来,我们很快撤出了上坑村。我们前脚刚撤出去,就听到后面村里传来沸沸扬扬的一片吵闹声。原来,那些村民见白狗子一时没来,还是忍不住冲进田万亩家,将剩下的东西你抢我夺地弄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