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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山外来人 (2)

小伙子一口气说了很多,雷明、龙海山却面面相觑。山外的这些消息一下子涌进来,有如夏天酷热的热浪或者冬天的寒流,让人一下子承受不住。

愣了半晌,雷明说:“对不起,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余汉国,你们叫我小余吧。”

“真对不起,小余同志,我们对你太粗暴了,我代表龙师长向你道歉……”

小余苦笑了下,伸手摸摸脸颊,那里已经肿了起来。

“小余,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开个会研究完了再说。”龙海山说。“你要真是陈毅同志派来的,回头你也打我一耳光,咱俩补齐,谁也别欠谁的。你要不是自己的同志,哼,我要打你的,可就不再是一个耳光了……”

会议气氛异常沉闷。即使在冬天敌人重兵清剿的日子里,独立师的几位领导也没有这样沉闷过。面对小余带来的消息和命令,谁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连一向理智的刘瑛,似乎也被这消息弄晕头了。

问题的焦点在于:这可能吗?

国共两党自撕破脸皮分裂以来,你死我活地缠斗了十个年头,早就势如水火,如今怎么说不打就停下来坐在了一张桌子旁了呢?

才旺说:“我看那个姓余的不可信,说不定是山下白狗子使的奸计,赚咱们下山,就像把老虎骗到了笼子里。”

刘瑛点点头说:“这样的雕虫小技,敌人使过不是一回了。当年在龙海,闽南游击队不就是吃了敌人的亏,整个部队被敌人骗出山缴了械?”

“老辈人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大小说。“我看慎重一点,把姓余的那小子轰下山去,管他是红是白呢,只当他没来过青竹山,咱谁都没见过他,没这档子事,不就完了?”

“对,他要是红的,算咱委屈他了;他要是白的,算他捡条狗命。”才旺同意何大小的办法。

龙海山眼睛一亮,盯着雷明,他觉得这个办法不是什么好办法,但也不失为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雷政委,你看呢?”

雷明说:“刘瑛,说说你的看法。”

刘瑛摇摇头道:“不能这么简单处理问题。问题不在于对一个传送消息的信使态度,而是对党中央的政策命令的问题。咱们好歹还保留了红军独立师的番号,就这点政策水平?说起来还不如人家游击队呢。”

“那你说怎么办?那姓余的,信他还是不信他?”龙海山气馁了。

“我看这样吧,小余就暂时再委屈他几天,让他留在山上。我下山一趟,进城去摸摸底……”雷明想了想说。

“下山进城?”龙海山神色一变。楚天雷的死至今让他难以平静,那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对,进城,摸摸情况。其实,很简单,弄几张报纸回来看看,事情的眉目就大体清楚了。”

“搞几张报纸回来,又何必你亲自去呢?派别人去就行了。”龙海山松了一口气。

“也不仅仅是搞几张报纸,如果小余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山外形势变化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想象。我们需要顺便观察一下城里的气氛,如果国共开始谈判了,城里不会看不出气氛变化的。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吧,放心好了,如果小余带来的消息都是真的,想必城里的敌人也会收敛一些的。”

“国共要真是再次合作了,‘敌人’恐怕都不再成为敌人了。”刘瑛苦笑道。

“这个,可就打死我都不信。狗改不了吃屎,国民党要是不杀共产党了,那他们还叫国民党?”龙海山说。他想了想,又善解人意地说:“要不还是辛苦刘瑛同志陪雷政委一起走一趟吧,相互之间也好有个掩护。”

才旺也说:“对,小心没大错,多带上几个人。”

雷明看看刘瑛,她正好也在看他,目光流露出期盼的成分。在青竹山上苦苦煎熬,虽然没有等到中央红军杀回来,却终于得到了党中央的指示,假如那个小余和他所带来的命令都是真的话。

“我和刘瑛同志去就行了,不必带更多的人了,又不是去攻城掠地。”雷明说。“我想提醒大家,留在山上的同志思想不能麻痹,要做好战斗准备,老龙说得对,国民党是个什么货色,有多少诚信可言,别人不清楚,咱们可是太有数了。”

“雷政委放心去吧,白狗子三年来都没咬掉咱独立师几根屌毛,眼下国共两党开始谈判了,他们更拿咱没啥办法。”龙海山说。

尽管仍然半信半疑,可每个人心里分明都热乎乎的。形势终于有了变化,他们三年来期待的,不正是这一天嘛。

雷明和刘瑛这次仍然化装为一对夫妻。与那些路上的独身男人相比,似乎一对夫妻最不易引起外人的注意。雷明心里十分感激龙海山,那兄弟看上去很粗,其实许多地方心细如发。

刚刚下过一场雨,远处青山被水洗得分外碧绿,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沐浴过后的植物香味。雷明和刘瑛走得不急不忙,他们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舒畅过。尽管此次进城前途未卜,但三年艰苦的游击战争总算熬过来了。尤其雷明,他对项英、陈毅同志派来传达命令的小余原先还将信将疑,走出青竹山后,不知怎的,他忽然变得愿意相信他了。

走到板竂岭时,雷明不动声色道:“刘瑛,又到那座小庙了,进去歇歇,找和尚讨碗茶喝了再走。”

刘瑛奇怪地说:“和尚的茶有什么好喝的?前面就渡口了,还是去千江口客栈喝茶休息吧,此时去那家客栈,有些意思呢。”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她准是又想起来那次被龙海山从千江口客栈绑回青竹山,当作奸细审理的往事。“有些意思”的意思,就是转眼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啊。

“还是去庙里落落脚,烧炷香也好嘛。”

雷明笑了笑,并不多说。见他坚持,刘瑛也就不再反对。他们拐进了小庙。

庙里还是一如往常那般安静,院子里那株半枯的老树上落了几只山雀,啁啾不已。那个他们仍叫不出名字的和尚正在院子薅草,他抬眼撩了来人一眼,像不认识似的,又把眼皮垂了下去,但人却缓缓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并不张口,似乎预知来人有事相求。

“师傅,我二人行路经过此地,想讨碗水喝,不知师傅可方便?”

听到雷明的话,和尚仍不抬眼皮。“二位施主要喝茶,但去后堂灶间不妨。”说罢,他仍垂着眼皮,蹲下来继续薅草。雷明双手合十,道了谢,便同刘瑛穿过殿堂,来到后面的灶火间,找小和尚讨水喝。

刘瑛奇怪地小声说:“咦,你怎么对这庙里这么熟悉?好像进了自家门似的。”

雷明一怔,脑子一下反应过来,接口道:“你忘了,咱们上回和龙海山他们不是在这庙里避过雨吗?”

“那是多久的事了?再说就在屋幨下躲那一场雨,你就把这庙里摸熟了?”

“那你的意思,我还在这庙里修行过是不是?是的话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小和尚倒是在灶火间备有凉茶。走路急了,灌一气凉茶,顿时觉得五脏六肺都顺畅极了,人的精神头也格外足。谢过小和尚,二人又穿过殿堂,对那案上香火看都没看一眼,便走了出来。院子里,和尚还弯腰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薅草,这回,他听到了脚步声,却连头都不抬一下。雷明在和尚身边停下来,那和尚仍然未作理会。

“师傅,谢谢庙里的善茶。”雷明说。

“茶饭何须道谢?施主走你们的路吧,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去吧……”

和尚仍不抬头,他和雷明各说各话一般。一旁的刘瑛见了,嫌雷明啰嗦,拉他一把,示意他快快赶路。

出得庙门,刘瑛嗔道:“你也是,那怪和尚连头都不抬,你偏一个劲地与他找话说,不是没病找病嘛。”

“喝了人家的茶,总要道一声谢嘛。”

“我看那和尚有点怪……说不上怪在哪,就是有点怪。”

“算了,和尚怪,茶不怪就行了。”

两人说着,直奔渡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