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这是……什么声音……
漆黑的色泽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垂在身侧的手黑气缠绕,尖利的指甲开始慢慢伸展开来。
世界的一切都在左靥眼中放慢,唯有那一声清脆无比的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她耳畔回放。
‘噗通、噗通……’
轻微的刺痛从心脏处开始,顺着血液,缓慢而坚定传开,每经过一寸,那痛楚就强烈一分。
眼眸无法转动,身体无法动弹。
她看到刺眼的血色从那个人类少年的额上滑落。
木椅在那个人类少年的肩上碎裂,粉碎的木屑划破了他的脸。
戾气在眼中凝聚,左靥慢慢抬起了手。
‘噗通、噗通、噗通……’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誓约的力量凝成无形的锁链,紧紧地勒住了心脏。
剧烈的痛楚在左靥心脏处猛地炸裂开来,左靥捂着心脏,踉跄了一下,眼神终于清醒过来,无声地呕出一口黑血。
黑气从指间退散,尖利的指甲瞬间缩了回去。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左靥呆住了。
她刚刚……
想要做什么?
她竟然……
她竟然……想要……
忍痛抬起另一只手,裴夏用力打晕了那个年轻人,然后用力一推,重重砸在地面中年男人的身上,把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年男人又砸了下去,脑袋嘭地撞上地面,瞬间晕了过去。
眼前的危机终于解除,裴夏身体一松,满头冷汗跌坐在地面。
右边的身体除了痛楚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其他感觉,裴夏用力呼吸着,只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为什么要推开那个人?”
恍惚中,有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望向了他,模糊中,那双黑色的眼睛,竟然是竖瞳的模样。
为什么要推开那个人?
裴夏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有些茫然地望了过去。
好像感到了他的疑惑,那人淡淡地说着:“如果你不推开那个人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
“可是他会死的。”裴夏视线慢慢凝聚起来,左靥的身形也在他眼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左靥却不知怎么生气起来,睁大了眼,眼底充斥着压抑的愤怒,低声吼道:“可是那是你的敌人!他们想要伤害你,为什么要同情你的敌人?!为什么你还要救他?!”
怔了怔,裴夏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左靥的头,温柔道:“就算是敌人,他们也没有必须要用死亡才能赎过的罪恶。如果我推开他,他不会死,我也不会,但如果我没有推开他,那么他就一定会死。”
——他们不该死,因为他们没有必须要用死亡才能赎过的罪恶。
是了。这才是裴夏。
这才是那个烂好人裴夏。他救了那个男人,就好像救了她一样。
并不是因为他救的人是谁,而只是因为他是裴夏。
指尖颤抖着,左靥恍惚间竟好像看到了那个人。
“可是你呢?”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左靥大声地说着,眼前不知不觉开始模糊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你是蠢材吗?’
“万一你计算错误,他打中的不是你的肩膀而是你的头又怎么办?!”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别人会怎么样?’
“平白无故挨一下很好玩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肯想想你自己?’
“还是说你觉得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吗?!”
‘如果你肯稍稍想想你自己……’
‘如果你肯的话……’
‘如果你肯的话……你就不会……’
‘就不会……’
话语哽在了喉间,左靥怔怔地看着裴夏,眼中突然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裴夏惊了惊,慌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左靥。
‘你就不会死了……’
望着一脸慌乱,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她的裴夏,左靥哑着嗓子,轻声道:“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的蠢材呢……”
你……们吗?
果然是这样啊……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是一直用这样的目光望着他——悲伤而怀念。
裴夏的身形有瞬间的僵硬。
“真是对不起呢……”慢慢的,他伸出手来,抚上了左靥柔软的面颊。也是在这一刻,裴夏终于看清楚了左靥的面容。
那张掩盖在大大的眼镜之下,如他意料之中的美好的容颜。
——奇怪……
——意料之中?
迟疑了一下,裴夏叹道,“是我让你想起了伤心的事吗?”
“还是说……”犹豫了一下,裴夏温柔地说道,“你一直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吗?”
左靥抿了抿唇,神色茫然,但却很是认真反驳道:“你错了。”
“我没有在看什么人。”
“可是你却哭了。”裴夏凝视着她,眼神有些忧伤,“你不知道吗……你哭了呢……”
左靥怔住了。
“不要哭……”笨拙地用仅能动的左手慢慢擦去了左靥的泪水,裴夏温柔道,“不要难过……”
左靥直觉想要开口反驳,但是张嘴却只能听见细微的哽咽。
原来……她竟然真的是哭了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那个家伙死的那一天她也没有哭过,为什么现在却会哭呢?
抿了抿唇,裴夏望着左靥,喉咙里有些干涩。
“如果……”迟疑了一下,裴夏终于开口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那个人吗?”
“那个人?”左靥呆呆地重复着。
看着一脸茫然无措,竟好像连自己在难过都不知道的左靥,裴夏突然也难过了起来。
——可是他本来不该问的。
——至少他不该主动问起的。
叹了口气,裴夏踌躇了一下,轻轻地抱着左靥,就像是安抚着迷路的孩子一般。
“是的,说说那个人吧。”
——但他依然问了。
就算这样很唐突,就算一时之间她会更难过。
可是他却不想在看到这样的她了。
她应该是骄傲任性的,或者是口不对心的,但却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哭泣都不知道的茫然。
请……不要难过……
“说说那个人吧。”
然后不要再难过了。
因为……
他也会很难过。
静静地伏在裴夏的肩头,良久,左靥轻轻推了推裴夏,哑声道:“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有些怅然若失地看着从自己怀里挣脱的左靥,裴夏回过神来,拉住了左靥,摇头笑道:“不用了。”
“为什么?”不赞同地皱眉,左靥有些难堪地微微侧头,动作粗鲁地抹去了自己的泪水,带着鼻音的声音语气恶劣地说道:“难道是嫌你命长?!你就这么想要快点死吗?!”
听到左靥还有心思来讽刺他,裴夏反而松了口气,然后回过神来就不由得囧了囧。
——他记得他应该是没有自虐倾向的才对……为什么听到她恶声恶气反而还高兴起来了?
挠了挠鼻子,裴夏笑道:“因为已经不用包扎了。”
左靥皱眉。
笑了笑,裴夏伸手,慢慢擦去了自己脸上方才被木屑擦出的血痕,和额上近乎头破血流一般的恐怖血迹。
待到血迹被擦拭得稍稍干净了,裴夏拿开手,露出了一张竟完全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任何疤痕的面容。
可是……这怎么可能?!
明明……她明明看到……
人类难道能够有这样恐怖的恢复力吗?
这……这怎么可能?!
迎上左靥震惊的目光,裴夏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眨眼,狡黠道:“这件事,除了我,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呢!所以,这就当做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怎么样?”
泸城,左间区。
位于泸城西面的左间区,虽然是一片鲜少人问津的山地,但是自从十多年前有位开发商花费巨资将自此打造成豪宅区之后,左间区顿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无数的豪宅在左间区建立起来,住在左间区附近的人可以羡慕地看到无数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的豪车出入。
但是如果想要走进左间区的话,则会被门口的保安客气地拦下。因此,在泸城,左间区向来是个神秘的,身份的象征。
也正因为普通人都无法走进左间区,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所谓的左间区,所谓的一掷万金的开发商,都不过是那些嗜血又狂妄的修罗族为自己族人划分出来的聚集地罢了。
也不只是泸城的修罗族会这样做,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修罗族,在他们圈定的领域范围内,都是不允许出现人类的。这样霸道狂妄,比妖族鬼族都要来得嚣张的风格,使他们在非人类世界里的风评向来都不怎么样。但奈何修罗族族人众多,就算是身处不同的城市也一直不曾断过联系,而妖族鬼族又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因此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在半年前,这样修罗族里却传出了一个很不好——或许对妖族和鬼族来说是非常好——的消息。
继十年前修罗族上任族长卫阎铮之后,现任的修罗族族长,仅不过五百余岁的卫源,也要死了。
在一栋以暗红为基调的低调而奢华的豪宅中,老管家匆匆从门外走进,向来严肃的脸上竟罕见地出现了欣喜的神色。
走到主卧室前,老管家颤抖着手,轻轻敲了敲门,只听见足足半年都不曾回应过的主卧室内,竟然在这一刻传出了一声冷淡而虚弱的声音:“进来。”
老管家眼里出现了一点泪花。
扭开门,老管家走进了主卧室,只见窗户大开,而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直到今天才醒过来的小主人则是面色平淡地靠在床头,出神地看着窗外,在听到老管家靠近的脚步声后,这才慢慢地扭过了头。
老管家顿时又心酸起来。
他那样出色而又惊采绝艳的小主人,竟然……竟然……
看到老管家眼中的泪光,卫源眼中闪过一丝暖光。在心中轻叹一声,卫源却又扭过了头,当做不曾看到老管家的失态,一如既往地平淡声音缓缓开口,道:“既然我醒了,那么趁这个时候交代一些事吧。这样的话,如果我真的死了,族里的****也会少一些。”
“小主人……族长,您不会死的!”说到一半,老管家突然变换了称呼。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卫源,老管家道,“族长,看在老族长的份上,看在卫延少爷的份上,请您一定不要放弃啊!就算不想想您自己,但您想一想老族长,您再想一想卫延少爷,如果您死了,修罗族怎么办?卫延少爷又该怎么办?”
卫源神色动了动,闭上眼,轻叹一声。
“生死有命,就算我不放弃,我又能怎么样?”
老管家老泪纵横道:“可是您今天醒过来了!只要醒过来了,您就不能放弃啊!”
“今天不过是意外罢了。”卫源淡淡说道,“负面情绪和鲜血在泸城聚集,是它们唤醒了我,但也只能唤醒我罢了。而这样强烈的情绪迟早会消散,等到它们消散了,我大概就真的该死了。”
“族长,您……”
微微抬手,也不用卫源再说什么,老管家的嘴唇抖了抖,低下了头。
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卫源好像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丝笑意,“对了,阿延呢?”
老管家眼神闪烁起来,慢慢跪了下来。
卫源神色一肃,声音微沉,无尽的威压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阿延怎么了?”
“卫延少爷他……”老管家声音低了下去。
“卫延少爷此刻……不在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