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蓉嘱托衣作为雅贵人缝制一件斗篷,催促得厉害,暮雪便来库房取衣。本要离开之时,却见案几上半掩而放的一张精美佛像图,好奇难耐,瞥见四下无人,她便拿起佛像图欲仔细观摩,谁知打开才发现佛像图右上角有一摊墨迹。
“咣当!”一声门框震响,暮雪心中一颤,佛像图顺手抛扔在地,见玉缨和侍卫冲进来,她顿时手脚慌乱,捡起佛像图,胡乱地将它团卷放回书桌。
玉缨拿起佛像图,一声怒吼:“大胆宫女,居然将皇上的释迦摩尼佛像图污损!”
暮雪怯怯而退:“我没有,我刚才打开的时候那里就有一块墨迹,真的不是我干的。”
玉缨步步紧逼:“你说不是你干的,为何我刚才进来见你如此慌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暮雪惊吓得瘫坐在地:“不,真的不是我干的。”
“你好大的胆子,在送岁之礼前,将佛像图上的祥云染黑,那就是要诅咒皇上,诅咒我大清朝,来人,此宫女有辱圣权、图谋不轨,将其拉出去乱棍打死。”玉缨一声令下,侍卫抓起暮雪,暮雪拼命挣扎却无力反抗,只能乖乖降服。
众人闻声赶至,严大人快步上前阻拦:“玉缨,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玉缨将佛像图呈给严大人,暮雪委屈叫喊:“严大人,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冤枉的。”
玉缨幽幽说道:“严大人,明日可就是腊八,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格外重视此次的送岁之礼,如今佛像图受到污损,交不出佛像图给西藏的高僧,皇上怪罪下来,不要说一名小小的宫女,恐怕整个广储司都难辞其咎!”
严大人也惊惶无措,无话可说。
蝶城挤开众人进屋,看到被玷污的佛像图,不免一惊,她并非单单惊讶于佛像图被污损,而是震惊于这幅佛像图居然和她家佛堂的佛像图一模一样!
暮雪见到蝶城高声呼喊:“蝶城,救我,佛像图不是我污损的。”
蝶城问:“暮雪,你为何会来库房?”
“是雅贵人想要一件新的斗篷,绿蓉让我来取,我进到库房佛像图就已经这样了,真的不是我干的。”
“暮雪放心,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哼!”玉缨扬起嘴角,斜眼打量蝶城一番,“你就是广储司新来的司库了。”
蝶城回:“正是。”
“小姑娘,不是你相信她,她就是清白的,我可是亲眼看到被污损的佛像图就在她的手上。”
蝶城发问:“那我敢问,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库房之中,而且还带着一众侍卫?”
“我……”玉缨语塞,“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取走佛像图,娘娘一向恭心礼佛,听说此次西藏高僧来京是要收回佛像图,特地想在收回之前瞻仰一次,毕竟此副佛像图是先皇和七世****共同创作,世间绝无仅有。”
严大人沉默半晌,还是开口:“其实,这幅画并非先皇与达·赖共同临摹的那幅佛像图,只是宫廷画师仿作而已。”
“什么?”玉缨惊讶道。
在场之人无不惊愕万分。
严大人坚定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玉缨略有沉思,仍旧心存疑虑:“严大人,包庇自己司的宫女是人之常情,但是也要分场合、看轻重,污损这幅佛像图可不像打碎一只花瓶,弄脏一件衣服那么简单,骗过我无关紧要,欺骗皇上那可就是欺君大罪!”
“玉缨,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严大人义正严词,“这副画虽然是仿作,但并不代表真迹不在我广储司之中,现在佛像图还在银库的库房封闭保存。奉皇上之命,只有送岁之礼结束才能将其取出,由我亲自交到皇上手中,期间任何人不得查看,如果皇后娘娘非要查看,那还需劳烦娘娘亲自向皇上请示,如果皇上同意,那我才能从库房取出交给娘娘。”
“好,既然严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希望严大人还是不要有所隐瞒,若是话里有假,要知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为了一名宫女引火上身,那可得不偿失呀。”
“本官心里有数。”
“哼!我们走。”玉缨悻悻而去。
蝶城心中依然想着家里的佛像图,再听严大人刚才的话,更加狐疑不解。
因为事情紧急,严大人让蝶城快快去请太傅大人前来救火。太傅此时正和皇上在养心殿议事,天色渐黑,蝶城心里焦急万分,只奈在寒风中默默等待。
夜色已浓,太傅大人终于从养心殿出来,听蝶城讲完事情始末,便和她遽切赶至广储司。待他亲眼看过被污损的佛像图,一声长吁,束手无策。
蝶城问:“严大人,你说这幅佛像图不是真迹,是为了骗过玉缨吗?”
严大人一声沉重叹息:“唉!这幅佛像图确实不是真迹。”
暮雪不解道:“可这分明就是从库房取出的那幅呀?”
太傅张口问:“严大人,这幅佛像图难道与当年银库失窃一案有关?”
严大人点点头:“确实,佛像图正在当年银库失窃物品之中。”
蝶城疑惑:“银库设在弘义阁之内,日夜有人巡逻看管,开关库房都要有多名官员共同签字画押,如此严密的保护措施,怎么会出现失窃情况呢?”
太傅说:“当年此案错综复杂,涉案人员之多超出想象,虽然最终告破,鲜有漏网之人,但是银库中的很多珍宝都已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蝶城又问:“那为何银库会出现仿造品呢?”
严大人解释说:“当时我并不在任上,只是听说当时内务府的官员为了减轻罪责,随意用仿冒品充数,后来,我们确实在库房中查到很多仿制品,这幅画因为仿技高超,画工精细,和当年真品相差无几,并没有焚毁,便一直留了下来。下官知道太傅大人跟在皇上身边多年,见多识广,才让蝶城请您过来,帮忙想想办法。”
太傅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如何是好。
暮雪心中慌乱:“那这次真的完了,本来还能以假乱真,但却偏偏被污损,就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不能按时交画,龙颜大怒,我就死定了。”
蝶城仔细观察那块污迹,回忆着家里佛堂的那幅画,心想:按此说法,家里佛堂供奉的佛像图十有八九就是从皇宫流落出去的真迹,可是好像比这幅图多出来一只鸟?不对,是只鹰,正好就在墨迹那里。
暮雪焦急地摇晃着蝶城:“蝶城,你说怎么办呀,这次真的死定了吗?”
“我看未必!”蝶城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地向蝶城投来希望的目光,“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两位大人说。”
众人愁肠百结,自是无心睡眠,只能在门外静待消息。
严大人问:“蝶城,你是不是想到解决办法了?”
蝶城说:“两位大人,事情紧急,有话我就直说。”
“请讲。”两位大人异口同声道。
“实不相瞒,我家佛堂里的佛像图和这幅画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当年流落民间的真迹。”
二位大人惊讶无比。
严大人问:“为何真迹会出现在你家?敢问家父是何身份?”
蝶城回:“我爹只是普通的商人。”
严大人再问:“难道是家父从黑市购得?”
蝶城摇摇头:“我爹一向最厌恶鸡鸣狗盗、投机倒把之人,我之前听我爹提起过,好像说是一位故友所赠。”
严大人扫过屋外墨色的夜空:“如果现在去你家取画,就怕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作梗,出了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震怒龙颜呀。”
“蝶城身份特殊,尹老爷之前遭人绑架,到现在还未查出因果,切不可再去惊扰。”太傅思忖片刻,问道:“蝶城,你觉得这幅画和你家里的那幅画有何区别?”
“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我家的那幅佛像图就在这个位置,”蝶城指指墨迹区域,“好像在祥云里有一只鹰。”
“鹰?”严大人疑信参半,“你确定?”
蝶城坚定道:“我确定,小时候我很喜欢这幅佛像图,所以观察仔细,肯定不会有误。”
太傅说:“那也就是说这幅佛像图仿造之时就有疏漏?”
严大人想想说:“当年见过真迹之人尚少,能仿冒到如此程度,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难免。”
太傅仔细观阅着佛像图,更加疑惑:“释迦牟尼佛像之上画只鹰,寓为何意?”
“难道取自佛祖割肉救鹰的故事,画的是护法神鸟迦楼罗?”严大人道。
太傅说:“迦楼罗乃是半人半鸟的形象。”
“就是一只普通的鹰,黑白相间,昂首挺立在云间,看似神勇无比。”
严大人眉头紧锁:“一幅佛像图为何会画一只普通的老鹰呢?”
“是海东青!”太傅恍然大悟。
“海东青?”蝶城仍不知所以。
严大人也醒悟过来:“还是太傅大人见多识广,海东青乃是万鹰之神,是满洲的图腾象征,代表着勇敢、智慧、坚忍和强大。”
太傅点头道:“不错,既然是先皇与达·赖所画,那肯定寓意希望佛祖保佑我大清朝愤发图强、繁荣昌盛。”
蝶城难掩兴奋:“看来我们也算因祸得福,这片墨迹不但没能陷害我们,还帮助我们鉴别真伪,如果明天把假画交给高僧,岂不一眼就能识破,到时候皇上震怒,我们广储司肯定都要遭殃。”
“是呀,可是现在的紧要问题是谁能按照原画画出一只海东青呢?”严大人依旧愁眉不解。
沉默半晌,太傅毅然说道:“我来,想必这只海东青一定出自先皇之手,我跟在先皇身边多年,对先皇的画风了然于心,胜算应该比他人更大一筹。”
“下官一直听闻太傅大人画技高超,如果这次真能帮助广储司渡过此劫,真是感激不尽。”
“严大人严重了,既然有人暗中作祟,身为朝廷一品命官,我不能坐视不理,岂能给奸邪之人可乘之机?”
严大人顿时对太傅敬仰万分:“太傅大人高风亮节,严某佩服万分。”
太傅立即吩咐道:“严大人、蝶城,你们现在即刻命人准备笔墨、炭炉,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严大人和蝶城遂即召集宫女忙活起来,蝶城根据回忆在草纸上画出海东青的大致方位、朝向、大小以及神态等细节特征,太傅则不断练习,既要尽可能与真迹相像,又要可以掩盖祥云上的墨迹,在数次尝试之后,蝶城终于点头认可。
太傅按照草图小心翼翼地将海东青临摹在佛像图上,一只身姿挺拔的海东青恰好掩盖于那片墨迹之上,太傅停下笔,挥挥额头的汗水,终于大功告成。
众人看着佛像图欣喜万分,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可以落地,现在只待炭炉尽快将墨汁烘干。霎时,鸡鸣喈喈,已是四更天,大家这才意识到已经忙碌了一整晚,纵使精疲力尽,严大人一声令下:“送岁之礼在即,大家赶快回去准备,一定要细心谨慎,不可出现任何疏漏。”
众人鼓足精神,齐声应道:“是。”瞬间一哄而散。
丁未年腊月初八,当第一缕曙光洒至红墙绿瓦,往日庄严而肃穆的紫禁城,此时却营营逐逐,沸反盈天。
送岁之礼在中正殿左侧的小金殿举行,皇帝坐于殿中,大臣和妃嫔侍奉左右,众喇嘛在殿下唪经,高僧丹增杰布至圣驾前拂拭衣冠,边诵经边围着皇上正逆各绕三圈,寓“拔除(去除污秽)”之义,佛事即毕。
送岁之礼后,严大人将释迦牟尼佛像图呈递给皇上,皇上亲手交予丹增杰布之手。丹增杰布仔细观摩佛像图,点头道:“正是这幅佛像图。”
严大人和太傅大人这才喟然太息,曹云喜巧妙设计的计谋并未得逞,心中自然愤恨难平,尹蝶城难对付,尹蝶香休想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