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破晓时分,天刚刚泛起亮色,一辆上好的黄花梨木卷帘马车缓缓驶出燕王府。
警戒一夜的护卫队像是约好了一般,皆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辆越来越远的马车,直到它消失在它们的视线。
那是她们的主子,走了。
就这么走了。
青护卫赶车,棕红神驹,那是燕王的坐骑——点绛。真的走了么?护卫们的脸色十分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意思,仿佛失了精魂,又好像在庆幸逃过一劫。
“哎……”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接连下去,一声声深沉悲凉的叹息响彻寒空。
护卫们垂头丧气的拿着武器围坐在燕王府门口,迷茫凝视着燕王府的匾额,不一会,来了一位老妇,连看都不看那些护卫就往里面奔。
“霍管家?”
一个认得老妇的护卫惊叫道。
霍岭猛地停住,“王爷呢!?”
护卫道:“王爷刚走了。”
“走了!?”霍岭身子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还好那护卫上前扶住了她,“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可怎么办呢!”
霍岭烦躁的推开护卫的手,左右徘徊,焦急的来回踱步,满脸的愁容让众护卫看的也心惊胆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从来都淡定非常的霍管家都着急成这个样子?众人猜测起来,直到柳扶苏出现在燕王府门口,她们才算是明白。
原来又是因为这个男人。
真是蓝颜祸水!
虽然不知道东方醉和柳扶苏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护卫们隐隐觉得如今这些事决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个男人不来便罢了,一来就出事!想着这些,护卫们谁没办法摆出好脸色给柳扶苏看,柳扶苏只是略微自嘲的目不斜视,他自然知道,谁都看不起他的。
可是,他必须找到她,她不能这么走,她不能这么去燕京,如果她这么去了,那就中了水风轻的计了。
柳扶苏死也没想到,水风轻竟然会是西蒙的皇女,而且,还是东方醉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隐约知道东方醉亲手弑父的事情,水风轻费这么大的心思谋划大周,算计东方醉,是为了杀父之仇?夺爱之恨?
究竟是为什么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如何东方醉不能就这么去燕京。
这个决定在他偶然听到水风轻的密谋之后就已经做好了,可是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他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知道如果东方醉知道了这件事,她会不会置水风轻于死地,毕竟,帝王之家,哪有亲情可言,何况……何况东方醉还曾亲手弑父。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但他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一直知道的。可是,事情往往都不会以他所想的方式发展下去,那只不过是他痴人说梦罢了。
如今的如今,他必须立刻找到东方醉,将这个早该告诉她的秘密说出来,一定要马上、立刻!柳扶苏来不及多想,拉住一个护卫便问:“往哪个方向?”
那护卫愣了一下,本不想告诉,怎奈霍岭毒辣辣的注视让她缩了忍不住一下脑袋说了出来,“北、北城门。”
那护卫还没反应过来,柳扶苏已经不见了,等她回神去看,连人家的衣角都已经瞧不见了。
周京北城门。
蔓蔓罗帐之后,东方醉神色泰然,眼神淡定,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一笑,淡的几乎没有颜色。她慢慢闭上眼睛,微笑着,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到此为止,她与京城中的所有一切,将再无瓜葛。
似漫不经心的看向楚衍,眼神不过在他身上停了不到一秒便迅速闪开,望向别处,完全让人看不出她是刻意去看,但虽只有这么一眼,她却将他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
如她所想,他那是……十分的高兴吧?或者说,应该是兴奋的不得了,因为据说,从昨晚到现在,他根本就没睡觉,没睡觉不是重点,重点是没睡觉现在还那么精神的坐在那忙活这忙活那,手里完全不闲着,哪有一点燕王王君该有的端庄贤淑?他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这么不注重自己了?
可东方醉还来不及让开口埋怨,马车忽然骤停下来。
一直忙着的楚衍身子一歪,手里的针线偏了,本就还没长好的手指又给刺了一下,得,锦上添花了,东方醉不想看,别过头装作不知道,眉头紧蹙的望着帘帐,她觉得这个挡路的人很倒霉,刚好碰上她心情不好,撞枪口上了,她想,也许她会给这个人多烧点纸钱。
但前提是这个拦马车的是毫不相干的。
而这个这个人严格来说其实和她也没什么相干,但是东方醉绝对没办法下得了手的。
是柳扶苏。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扶苏沙哑中带着急迫的声音从外刺入,真的得说是刺入,因为很焦急,很紧张,听的东方醉忍不住心猿意马,她张开嘴,却在下一刻又闭上,漠然置之,一言不发。
楚衍小心翼翼的偷看东方醉的脸色,见后者只是一派平静,悠悠然然,毫无异常,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他不奢求东方醉可以独宠他一个,他也不敢幻想东方醉会像对柳扶苏那般对待自己,他只要她可以让他陪在她身边,死后……死后能以燕王王君的身份与她合葬皇陵,那就够了。
那就够了。
生不能同床,便求死能同穴吧……
“王爷,你下来好不好?你出个声行么?我知道你在里边儿,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甚至懒得听我说话,但是你能不能下来一会儿?就一会儿,几句话而已,算是道别也行啊!”
柳扶苏哽咽的说着,他的声音不大,又还没天亮,街道上没人,所以并未引人注意。
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半趴在马车沓子上的柳扶苏,他的手已经拽住了帘子,却不敢掀开,他在怕什么?还犹豫什么?青嘲笑似的别开头,目光深邃明明灭灭的冷眼旁观。
“柳公子,时辰不早了,本王还要赶路,柳公子送到这里便可。”纱帐里终于传出一阵清朗的回应,那声音如此的从容淡定,清越而又带着些许雍容,仿佛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即将奔赴岌岌可危的边界,而是要踏上瑶池仙境赏花赴蟠桃宴会。
微风吹过,纱帐微启,帐后是那张柳扶苏再熟悉不过的俊秀脸庞。
东方醉知道柳扶苏在看着她,她却并未看柳扶苏,她一直盯着一个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物,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她眼中并未因柳扶苏的出现而略显喜悦,反而眉头蹙着,紧缩的柳叶眉像两把锐利的尖刀,镌刻在心上隐隐作痛。何必呢?她眉宇间所飘出来的,只是这三个字而已。
虽不言语,但柳扶苏却读得出,她在拒绝他,她已,不愿再听他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