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说,让我来找你,完婚了之后,我就可以去地府等你然后一起投胎了……”她这么说道。
“但是……”但是冷婷君死的时候,不过只是襁褓,为什么能长到好像她这么亭亭玉立的少女?
“我知道我死的时候是婴儿,但是他们用人血喂养我,我就变大个了,也学了好多东西,他们都是这么对其他的孩子的……”莲儿,还是冷婷君这么说。
人血喂养小鬼,这是大秘术,相传这么喂出来的小鬼凶猛异常,很容易就反噬主人的,这样做的人,到底对自己的本事有多大的信心?
不过想想这个女鬼的狼狈样,那就知道那群人的手段多么厉害了?
“他们……他们是什么人?然后他们这么喂养你们是为了什么?”阴煦熙脸色有点发白,背后有点发凉,他直觉,这些人有着天大的阴谋打算要做什么?
然后冷婷君笑笑,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阴煦熙听见了之后,只飞快地跑了出去,也不顾得山路多么难行,跌落地上,又爬了起来,然后直接回到了家,不爬院墙,直接踢了正门进去。
进得前厅,父亲正在和客人饮茶聊天,他倒好,一身泥气喘吁吁地进去了,还冲着自家父亲大喊:“爹!你!”
“你!”这人指着爹的鼻尖处,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叫阿爹一声咳,震回了心神。
席间还有一个戎装的男人,看着眉宇中有一种霸气,应该就是阴长生的客人,这个客人看见冒失失闯进来的阴煦熙,却也没有愤怒,只是笑笑,再啖了一口茶水。
“什么事情?这样子,没了规矩。”阴长生也没有表现出恼怒的模样,只是往天井阴煦熙所在泼了一口茶,并说:
“茶水冷下了,你来续一杯给客人吧。”这么聊聊动作,就显示了大家风范。
阴煦熙是知道自己父亲性子的,那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忤逆骂亲的事情可以容得下,他只能把心里头的事情压下来,甩了长衫下摆就去给老子续茶。
茶水如同琥珀色,却不香,这是次一等的武夷岩茶,父亲会用它来待客,那么这个就算是半个不速之客了。
阴煦熙看出来,却不动声色,知道父亲叫他过来续茶,并非续茶那么简单,估计是找个由头打发客人走。
他算是出现得及时,这会儿该怎么做呢?怎么才能如父亲所愿,既谢绝了客人,又保全父亲的颜面呢?
这人想了半天,也只有一个计谋,便在转身续热水的时候,把切茶砖的茶刀收到袖子里,赶着没有人看见,就割破了自己的手背。
深浅正好,等他回头给客人倒茶时候,便有一滴滴的红花开在客人的茶碗里。
而这个客人,便不是寻常的人物,却是革命军的司令啊,曾经的奉系大军阀——许嵩明,他在战场上见得多了,看到这杯茶水,也自晃动了一下杯子,摇匀了喝下。
阴煦熙是很惊讶的,许嵩明的沉静和淡定,他是少见的,这份沉静又和他父亲的不一样,透着杀气,仿佛一个眼神,就能杀人千万。
在青年的心中,油然生了一种敬佩,再看看自己的所谓计谋,在人家面前,恐怕是杂耍猴戏,他就径自热了脸面。
许嵩明喝完这么一杯加料茶,才笑着对阴煦熙说:“年轻人,你受伤了。”便不多话,从兜里掏出用料考究的洋货手帕麻利地给阴煦熙包扎上了,阴煦熙本来想退出手来,却真是拗不过沙场下来的武夫,只能由他包扎着。
等他收得回手来,才得看见这一方手帕的模样,虽然只是棉纱,但是这个年代,谁能用得起印了英吉利格子的棉纱手帕呢?
不用阴长生说话,阴煦熙也知道这人来头不少,竟六神无主地瞥了父亲一眼,父亲扬扬眉,就说:“受伤了?什么事情,说出来吧?”
阴煦熙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客人,客人也没有多少说话,笑着看这父子。
却还是阴长生无法沉住气,说了句:“许师长,这次帮委员长,也是还去以往委员长对阴家的恩情,只是你所说那事,我就无法答应了。”
许嵩明听见,也是浅笑:“阴先生铁石心肠,实在国民之憾。”
“国民如何,早已经不是我们阴家做主,我这一生,也只愿隐隐于世,当个江湖骗子,讨口饭吃罢了。”阴长生且说。
“本是荣华富贵,也是千古流芳,阴先生你再三推却,难免让人怀疑你别事其主,是想当国师啊?”许嵩明伸出两只手指,叩了一下桌面。
阴长生吹了一下胡子,他本来没有胡子,却真的表现了吹胡子的动静,这下往后,犹正色道:
“许师长这样说,是指我与那袁贼子一道筹谋,哼!先别说袁贼子是鞑子的走狗,就说他那命格,想当天子,那是痴心妄想!”
这人说完,就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然则先生认为有何人命格更堪登峰造极?”许嵩明逮了一个由头,就说了开来。
阴长生看着这个老狐狸,不对,是两个老狐狸对视着,互不相让,好一会儿,才听见阴长生哼笑着说出:
“许师长,天机不可泄露,况且现在已经是民主了,世上再无天子,也不会有姬伯,许师长这回来取了锦囊,就快些回去一线,不然袁氏的兵马,就要生擒委员长了……”
许嵩明听见这句。,脸色当下就变了,急忙问道:“先生所言,是说笑还是……”
“阴某从来不说笑。”阴长生冷笑一声,就喊了一句:“长福!送客。”
长福是阴家的长工,也是唯一一个不姓阴的活人,平常阴家里帮伙的,不用多说,大家都该懂,便是些纸人和使灵。
许嵩明也不敢怠慢,不再恋于相劝,夺了脚步就走出前厅大门,到了天井,就看见长福掕了个行囊来,似乎一早收拾好,那阴长生是一早就打算赶客了,所以昨晚就叫了阴煦熙作陪,本着的意思就是叫儿子想办法‘失礼’走客人。
然而,儿子倒是失礼不走客人,只得老子撕破脸了。
“你啊……就不会装病啥的?非要标新立异,弄个伤口,也不嫌痛。”阴长生瞥了一眼儿子,敲了一下对面的桌板,示意儿子坐下。
阴煦熙却摇摇头,看见许嵩明真的走远了,才跟父亲说:“爹!你瞒了我多少事?”
阴长生看见没有客人在,本已经提起水烟袋,勃勃地抽了起来,却嫌味道太生,又呼呼地吹着,听见儿子这句,眼皮也不抬,哼笑了一声:“浑身都是邪气,又听见什么黄皮子说话,过来哼唧叫?”
“不是!”他转到父亲跟前单膝跪下了,眼睛盯着父亲的眼睛,就说:“冷婷君来了!”
父亲总算翻眼看了他,却哼笑了一下,说:“你不要找我寻开心,这些年招魂试过多少次了,就不见那个魂回来,现在忽然说回来……”
阴长生又笑了三声,抽吸了一口水烟,过了生气,热辣的烟味过多地嗆进肺里,叫他忍不住咳了三声。
“爹!我的爹!”阴长生双手十指嵌进着自己爹的肩膀,几乎要掰断那瘦弱的胫骨,这等用力,和他说话的语气成配:
“冷婷君确实来了!她来寻孩儿拜堂来了!你找不到她,是因为她被炼成了小鬼……也因为她其实根本不是夭折,而是命犯天煞,被冷伯伯剥了命魂……”
阴长生叫喧了一句:“不可以!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的孩子!”
“什么他的孩子?”阴煦熙皱眉,他以为父亲指的是冷承祥,就说:“冷伯伯这是为了我们家吧……不过其实也没有必要,为什么,尽管冷婷君命犯天煞,只要送去寺院就没有事情了……”
“冷承祥!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阴长生起身来,推开阴煦熙,这下好大力,让儿子倒在地上了。
“我还闻到你身上有鬼怪的血味,你说!是不是打伤了冷婷君!”阴长生黑着脸问道。
“没有……但是冷婷君确实伤了,且不说这个,爹你还瞒着我,我是……”阴煦熙没有能说完这句话,就被阴长生甩了一个巴掌。
“现在还有心思想你的事情,冷婷君在哪儿!伤到怎个模样?”阴长生真的打断了儿子的说话,平时没少对儿子发火的他,这次的火气却特别不一样。
那张钟馗似的面孔,真的吓到了亲生儿子。“她在练功的山房,西溪那儿。”
“现在就去。”阴长生丢下烟具,一脚踢开了茶台和儿子,就提腿往前去。
阴煦熙不明所以,却也不敢不跟上,尽管心中事情还没来得及问,但他觉得来日方长,会有机会问的,也就不急在一时了。
或者等父亲上到山房,和冷婷君一块对质更为好些,他这么想着,就默声跟着父亲去了。
西溪山房,是每个阴家主家的男人都晓得去的地方,凡阴家人,十一岁学道,就得自己呆在山房里生活数年,只与道学为伴,自己寻食生存,到了十八岁成年才能回家去,阴煦熙如此,他父亲也是如此。
所以家里往山房的道路,两人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得生风,但山房路途不是近的,就算快,也入夜了,两人双双来到了山房,见山房的门掩着,里面的虽然有长明灯,但灯光熹微,死寂得好像里面的什么都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