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自从你有了那颗心,你就注定会爱上我。”程天的声音已经轻得难以捕捉,他的嘴歪斜着难看地笑了笑,嘴角流出浑浊的体液:“原谅我做过的一切,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做。”
“什么事,你说。”她的眼泪不经意地落到程天的如同严重烫伤的皮肤上,疼得他吸了口冷气,心爱的人在自己怀里一分一秒地冷下去,而她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比让她死还难受。
“请…….把我们……葬在一起。”他的声音微弱得化作了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他就似笑非笑地合上了已经难以闭合的嘴,身体忽然一沉,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手因脱力而松开,姐姐手腕上的白色手链吸引了甘露的视线,即便是在幽暗的地下室,上面金光闪闪的六字真言也清晰可辩。
这正是那串甘露在医院里丢失的砗磲项链,程天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是他设计的,是他在医院里观看甘露手术时,摘下了这串姐姐最爱的手链。
甘露的眼泪断流了,明明还在抽泣,肺叶也还在痉挛,可眼泪却流不出了。原来悲哀到了极点竟然是哭不出来,程天身体的那一沉让她肝肠寸断,她还是爱着他,他却是因她而死的。
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的,他最后有没有恨自己,他还有那么多没有完成的事,已经再也不可能完成了,他甚至没有留下遗书……甘露忽然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分了,如果只是逃走,如果不是她扯下所有的窗帘,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是她害死了他,如果他不在乎她的逃走,安静地躲回他的房间,躲进那口棺材里,阳光是无论如何都伤害不了他的,可他没这么做,他毫不犹豫地就冲了出去,他以为他的呼唤可以唤回她。她应该想到的,她体内的这颗心对于程天来说有多重要,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她追回去,然而他的身体垮了,他不能再面对光明,他为了要不要追出去在大门前徘徊了良久,直到那些阳光把他逼得再也无处可躲,他才不得不逃到了地下室里,是她把他逼上了死路,是她太狠心了,从此再也不会见到他的微笑再也不能回到他的怀抱了,地狱里的他一定会恨她。
她终究不能像姐姐那样爱一个人,可以爱到舍弃自己的生命,究竟孰对孰错,现在她也弄不清,如果她的选择是对的,为什么心痛得像要死去。
如果可以穿越时空回到两天前,她宁可付出所有的一切作为代价,不论是生命还是身体,抑或她只爱过一个人的灵魂,乖乖地待在地下室里等待他的到来,然后接受他的初拥。罪恶也好,邪恶也好,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都顾不了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她并不能穿越时空,他也不可能再次复活,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吸血鬼,有的只有病入膏肓的脆弱的人。
他身体传来的冰冷携带着死亡的气息,如同一条黑暗的河流将她淹没,那冰冷横冲直闯进入气管直达肺部,让她的呼吸难以为继。在体力和脑力透支到极限的临界,她只想追随着他的灵魂一同离去。他可以更坚强一些的,他真的已经死了吗?她还有太多梦想没有实现,她渴望追随他留在世上的所有痕迹,让那些至死方休的欲望在这尘世开花结果有疾有终,然后她才能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无比黑暗的地狱。可是现在,她再也得不到他给过的温暖,那虽然短暂却独一无二的温暖。
胸腔内属于姐姐的心脏在跳动,他说的没错,早在这颗心植入体内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会经历这番爱情,姐姐有多爱他,她也会同样爱她,不论他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这份爱都会同样忠诚,这源于宿命,无法抗拒。爱是这世界上最无坚不摧的利器,可以让人浴血重生,也可以让人自取灭亡。她并非完人,她没有朝圣者的虔诚,同样也在心底的淤泥里扎植下丝丝缕缕的罪恶,虚荣,嫉妒,自私,胆小怕事,这些不高尚的品质,只有在面临他的死亡时才暴露无遗,她同样感染了这些世俗的病毒,只是不像他那样执迷不悟。
悲痛,遗憾,悔恨,怨恨,愧疚,怜悯还有不得已,她感觉自己就像曾经看过的那条濒死的青虫,被这些情绪化作的无数魔蚁撕扯着她的心,它们密密麻麻,它们张牙舞爪,它们把那颗心变成血肉淋漓的碎片,然后从内部开始大口吞噬她的身体,她的神经,她的皮肤,她的大脑,她的翻滚和挣扎是无效的,不论她以怎样的姿势都逃避不了无处不在的折磨,成千上万锋利的牙齿同时撕咬着,每一口都是惩罚,这种痛苦远比在手术中遭遇的麻醉觉醒痛得更深入骨髓绵绵不绝,如果那次麻醉觉醒的疼痛程度已经有十级的话,这次体验到的就是十一级。心被痛苦吞噬得已经千疮百孔,头也疼得要炸开了,脑海中有数以千百计的陌生声音在指责,在辩护,她恍恍惚惚地听见自己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的回音。
她陷入了死亡的边缘,深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