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婵九搂着身下人的脖子腻腻地说,“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是很辛苦,很寂寞呀?”
底下人抖得跟筛糠一样,说:“姑姑姑娘大王……女神仙仙佛佛佛祖祖奶奶奶饶命……我我我上有八十岁老娘,下、下有不满周岁孩子,求求求姑娘爷爷……爷爷王王王爷爷饶饶饶饶……”
“饶的,饶的,你乖乖哈,看把你吓的。”
连王爷都喊出来了。
婵九原本是斜坐在他腿上的,此时把衣裙下摆撩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缠住他的腰,“我等一下轻轻的,保证不把你弄疼。”
“饶饶饶饶……我我……姑姑姑姑……”
“其实不是姑娘啦,”婵九笑道,“我本事差,只学了两般变化,要么女……”
她啪地打了个响指:“要么男。”
身底下的人晕了过去。
“……”婵九伸出右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吃东西就吃东西,干什么老吓唬人家,没道理啊。”
其实她根本不会变男身,只会突然长一点胡茬玩,毕竟女变男是很复杂的生理行为。
某些大妖怪能够在瞬间变幻性别,但她不是大妖怪。
婵九依旧跨骑在那人身上,摸着他的丑脸,爱意盈盈地说:“这位小哥哥,你知不知道变成男的很消耗妖力?我最多只能坚持数三下,一,二,三!砰!你看变回来了吧?现在委屈你了,我要开始吃你了。”
她张开嘴刚要朝对方压过去,突然一道法术击在她后心,将她打出去一丈多远。
她滚了几滚爬起来,虽然痛彻心扉,但是不敢停留,甚至不敢细看是谁偷袭了她,而是反应极快埋头就跑!
那法术不紧不慢地追着她,有时打在后心,有时肩头,有时打在腰上,灼烧得她咬牙切齿,但显然不想要她的命。
她跑得不慢,足尖一点能蹿出去一两丈,可惜还是让那法术在背后打了十七八下,衣服都燎破了!
她回头骂道:“要杀便杀,不要烧人家衣服!做一件耗费人家裁缝半个月工夫,你亏心不亏心?!”
对方根本不理,照打不误。
终于,婵九在茫茫雪原中看见了一个小点,小点越来越大,变成了一间破屋,那是她的老窝土地庙。
神明庇佑!
婵九暗想:亏得没走远,今天如果能平安躲过这一劫,我再给您老人家烧纸钱!
她飞身遁入土地庙,最后一个追击的法术打在缺了半边的庙门上,震得屋檐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
婵九一头扎进角落的枯草堆中,半天不敢喘气。过了许久,她伸手去摸后背,发现并没有伤口,但依旧疼得钻心。
他娘的,又是那家伙!
她从草堆里爬起来,把满头满身的乱草捋下去,怒道:“呸呸呸,好个阴魂不散!害我吃了满嘴的草,那厮到底是人是妖是鬼是魔?!”
总之肯定不是人了,凡人的话,躲避婵九还来不及。
她直觉对方已经跟来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敢往门口挪一步。
这庙里已经没了神像,只剩下残垣断柱以及几只破旧不堪的蒲团。西北角的黄泥墙坍塌得只剩一尺来高,朔风从破口处呼呼地灌了进来。
婵九背风而坐,双手拢在袖子里,银白色的长发上渐渐覆盖了一层雪。
她并不怕冷,说不定此时她的身体比雪还要冷些。
也不是妖。她恨恨想:否则我三里之外就能察觉。
更不是鬼,孤魂野鬼通常孱弱,而厉鬼却没什么思维。
至于魔么……
若是魔的话,婵九三天前就死了。
雪越下越大,天色将晚。
婵九微微低着头盘坐在蒲团上,纤长的手指在大腿上一下一下地敲:凛凛、严、凝……暮气、昏、昏……来者、何、人……与、我、何……
然后她从残缺的门板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人。
对方也盘坐在雪地里,竟然也不怕冷。
婵九猜测对方也能看见他,至少能感应到他,因此明明心如油煎,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好像盘在自己洞里一样。
来者不善,她今天八成是要死了。
刚才准备要吃的凡人,是她三天来遇见的第一口食物。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
——她继续一下下地敲:还剩两个时辰。
那九成是要死了。
她与庙外之人周旋将近三天,对方一直没下杀手,原先她以为对方动了恻隐之心,现在才发觉人家只是不愿意弄脏了手,想让她自生自灭。
婵九是狐妖,刚刚修有小成……也许算得上小成吧。
好比刚呱呱坠地的婴儿,此时的狐妖脆弱极了,三天不吸人精气必死无疑。
就算修行过了五百年,成了九尾狐狸,隔三岔五也得找个凡人开荤,吸点儿精气润润喉——妖怪也是需要呵护的生物。
人们通常以为狐狸迷惑人时需要与人交合,其实非也,嘴对嘴吸精气就好。凡人是自恋的,妖怪并不屑于与人颠鸾倒凤,人爽了,他们不爽;他们爽了,人死了。
所以但凡稍有点儿作为狐妖的自尊,都懒得去与蠢钝油腻的食物卿卿我我。你会和待宰的猪牛羊兔鸡鸭鹅谈感情吗?不会吧。
不单是狐狸,绝大部分能修炼成妖的飞鸟走兽鱼虫都狡黠凉薄,改不了害人吃人喝人精血的天性,它们如果不放纵荒yin,一心向善,还陪着道学先生们玩儿什么温良恭俭让,那才是见了鬼了。
幸好世上的妖不太多,否则凡人不够吃。
婵九在洞中才修炼了一百一十年,连第二条尾巴都没长出来,本来不应该下山的,但她皮痒,非追着赶着要下山不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大概在两个月前吧,她师父柳七——一只三尾狐狸——出门看风景,不小心被一个什么“真人”还是“上人”的给收了,据说要关他八百年。
柳七捎了信回来说不要救他,免得他也被关,“真人”或是“上人”那儿好吃好喝的,也能修炼,比洞里还清净,就是住的地方窄点儿(柳七被倒扣在一只大钟里)。
柳七说记得每三天打扫一次山洞,东西哪儿拿的用完了放回哪儿去,不要摊得满地都是。女狐狸尤其要注意整洁,免得长大了没人喜欢找不到婆家。
柳七说世风日下,女狐狸眼高于顶,就喜欢什么狮子精、老虎精、老熊精,一天到晚钻研怎么嫁入豪门。你千万不能学她们,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去找隔壁邻居山龟君,那猪头虽然丑,好歹质朴,能够托付终身。
柳七说有空时把自己的爪子洗洗,有条件洗澡就洗澡,没条件就把山泉封冻的冰面砸开,创造条件,必须洗澡。
柳七说晴天记得把容易霉烂的东西拿出去晒,特别是偷来的那些字画,晒的时候手脚要轻一些,扯烂了一幅顾恺之抑或王羲之,少说有十个读书人要自尽。
死两个凡人当然不打紧,但字画如果没了,自己也会上吊。
柳七说后山那几棵茶树要好好照料,不要等他回来了没茶喝。茶树如果冻死了或被虫咬了,必须举家上吊。
柳七说洞里窖藏的酒一瓶都不许动,如果偷喝了,他就大义灭亲,亲手将徒弟奉送给那个“真人”还是“上人”,也把她扣在钟里。
柳七说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洞中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柳七还说……
给柳七带话的那只八哥鸟儿只记得这么多,但婵九知道这些废话绝对出自师父的亲口。
柳七啰嗦、细心、夹七缠八,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比如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最紧要的问题——到底是谁抓了他,以及他被关在哪儿。
还有,遇到难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