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空虚道士要请自己帮忙,婵九便问:“什么忙?”
空虚道士赶紧把酒壶放在院中石桌上,把她拉到一边细细说:“圣狐仙姑,这个忙可谓简单至极。你可曾去过余原县知县老爷家?”
“去过啊。”
“你可知道知县老爷惧内?”
“知道啊,他那大老婆长得跟鳄鱼精一样,换了我,我也惧。”
“正是,正是,”空虚道士又问,“你可知道县太爷府上闹古怪?”
“什么古怪?”
“也不过是只黄妖精,小道虽然本领不济,但对付个把只有三四十年道行的黄妖精还是绰绰有余。那天黄妖精正在县衙后院作祟,结果被家丁追得走投无路逃了出来,偏巧小道我正在经过后墙根下,想也不想就把那黄妖精收了。此时虽小,但让我后悔至今啊!那县衙上下都不知道是我为他们解决了大患,因此从未有过一句感激一文酬金,早知如此,小道就应该让黄妖精在那大宅子里多闹几天,闹大些动静,然后再上门施法捉妖,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底是黄妖精还是普通黄鼠狼?”婵九追问。
“黄妖精。”
“黄妖精也会被家丁追得走投无路?”
“不要揭短,人家只是道行不够。”空虚道士坚称。
“……”婵九说,“好吧,要我怎么帮忙?”
“仙姑啊,”空虚道士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以仙姑这样高深的法力,这样绝世的美貌,其实不用多做什么,就跑到知县大人府上盘桓盘桓,小住小住,休憩休憩,流连流连,高兴起来露上一面即可。”
婵九说:“我可没时间盘桓小住休憩流连。”
空虚道士说:“那就日行一善,今日事今日毕!”
“嗯……”婵九双臂绞在胸前想了一会儿。空虚道士连忙又附耳:“仙姑,此事虽然出于同门之谊,但毕竟不太光彩,所以还是不要让那位仙长知道了。”
“我听见了。”寒山冷冷地说,“我才不管。”
空虚道士双挑大指说:“还是仙长英明!”
寒山把婵九叫过去说:“你在这儿陪他玩吧,我去一趟西山。”
“西山?”
“我师叔广清子在西山有个洞府,你忘记了?”
婵九说:“我哪能忘,那狐仙洞明明送给我了!”
寒山笑了一下:“师叔的别府我怎能随意送人?我去那边打扫一下,几个时辰就来,你不要玩得太过火。”话说完,还不等回答,他就御剑走了。
寒山此时颇为放心。根据玉梨三所说,持有千年冰参的应该就是这位空虚道士,可此人既然坚称没有宝贝,要么便是撒谎,要么是真没有。如果真没有,那就让他给婵九解个闷;如果他撒谎,寒山相信凭着婵九的厉害,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把真话严刑拷打出来。
至于寒山自己,是时候找个地方清净片刻了。
婵九仰头对着空中的剑光喊:“下回碰到老疯子我一定会去问问,他要是还能记得什么西山别府,我就跟他姓!你明明把狐仙洞送给我哒!”随后她怒气冲冲地一扭身:“道长,咱们还等什么?赶紧作祟去啊!”
“好!我这就去准备!”空虚道士撩起袍襟就往三清殿里跑,他的家当都藏在供桌下面呢。
婵九也跟着去,撩开桌布发现那底下除了鹤氅芒鞋萝绦桃木剑八卦镜符咒拂尘葫芦令牌朱砂黄纸香烛狗血等等必备法器,还有鬼头面具、假狐狸尾巴、黄鼠狼干尸、鸡毛掸子、狸猫灯等说不清用途的东西。
婵九心想这家伙是个惯犯啊,大概平时除了捉妖,也没少亲自作祟,搞不好还豢养了几只黄妖精,用来广开财路。
空虚道士说:“仙姑先行一步,小道随后就来。”
婵九问:“我要换装备么?”她看上了那条假狐狸尾巴,虽然是芦苇和鸡毛扎的,但扎得蓬蓬松松还挺逼真。
“哎呦仙姑这样的道行,那还需要装啊?”空虚道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仙姑您老人家只需要一露面,保管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婵九就这么被马屁拍走了,一路上得意洋洋。
到了县衙,按老规矩从后墙翻进去。县衙院儿占地数亩,住着几十口人、数户人家,比如知县、县尉、县丞和两位师爷,但大多数都是知县家的。知县老爷占据中间大院,有五进院落东西厢房三十多间;县尉和县丞二位家眷都不多,一家占一个两进的小院落;师爷则是阔别家乡独自外出谋生,一人一间房足矣。
婵九当然不会去骚扰县尉、县丞和师爷,而是直接去找县太爷的晦气,她来到县太爷家后院,推开虚掩着的后门闪了进去。可惜时机不巧,县太爷府上正准备吃晚饭,后院现在最热闹,到处都是着急忙活跑来跑去的下人。婵九躺在仓库的大梁上,斜眼看着他们把鸡鸭鱼肉米面一样样搬出去。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半时辰,县太爷才把这顿饭吃完;又等了一个时辰,下人们才把碗洗了锅刷了泔水倒了灶台抹了厨房弄干净了。等到最后一名仆人走出后院在院门上落了锁,婵九的半边身子都躺木了。
作个祟也不容易啊!她跳下房梁,因为脚麻而走路一瘸一拐,好半天才恢复正常。仓库的大门被反锁了,她举起美人蟒骨环把锁链子割断了出去,蟒骨环的锋利不亚于任何削铁如泥的宝刀,而且上面还残留着千年巨蟒的妖力和怨气,凡人若是被它碰破了一点儿油皮,五步之内必死。
走出后院她辨别了一下方位,径直去找知县夫人。
关于这位余原县知县老爷惧内的笑话,坊间已经流传了好几年了,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讲一讲,笑一笑。县太爷对他内堂那位老虔婆着实又恨又怕,以至于到五十多岁了也不敢正大光明抬进去一房小妾,而是在外面偷腥采花,金屋藏娇。
婵九过去在余原县呆了好些日子,对知县夫人也没什么好感,因为女人泼辣一点没关系,不能存有歹意。知县夫人虐打起下人来简直面目狰狞,两个贴身丫鬟被她用长指甲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上下没一点儿好的地方。尤其她还喜欢掐人大腿根——靠内侧的——纯粹就是作践人啊,亏她还吃斋念佛装得大慈大悲似的!
知县夫人住在家中正房,有三间屋,堂屋会客,东屋睡觉,西屋念佛。婵九从后窗户先进的西屋,见灯烛已经灭了,她以为老妇人念完经睡觉了。于是再去东屋,掀开床上的幔帐也没见人,她便再回到堂屋。堂屋里只有一盏摇曳的小油灯,她找了一圈,突然听到影壁后面有人在低低哭泣。
影壁是出于风水考虑,用来隔断前门和后门的,在堂屋里比较常见,有些影壁是实的,有些是花墙,有些人家用屏风代替了影壁。婵九悄无声息地转过影壁,发现是个蓬头乱发、被打肿了半边脸的小丫鬟正在罚跪,不用说,知县夫人干的。
她纵身上了房梁,两手一抄等着。
那丫鬟看上去才十四五岁,身材瘦小,可怜巴巴,婵九想不起来曾见过她,应该是县太爷府里刚买的。
过了不久,知县夫人带着两个人从后门进来了,一见丫鬟她就上去踹了一脚,正蹬在人家肿了的半边脸上。丫鬟没有准备,被踢得撞在了影壁上,原本脸上就有伤,这下更加添了一块青,鲜红的鼻血汩汩地流出来。
“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她哀哀戚戚地哭道。
“臭不要脸的小娼/妇!烂心烂肠子的小贱/货!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知县夫人用力戳着她的前额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丑样!凭你也敢在老爷跟前笑?你怎么不笑豁了这张臭嘴去?”
“夫人!是老爷说笑话给我们听,我看春兰姐姐她们都笑了,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也跟着笑了……”
知县夫人反手地给了她一巴掌:“呸!春兰她就是个婊/子!你也敢学她?我告诉你,明天我就把她卖给牙婆子去,再卖给梨香院,你看再过几年她还笑得出来不?早得了烂病脏病死了!”
旁观的仆人露出不忍的神色,丫鬟则伏地大哭,知县夫人揪着她的头发起来,咬牙切齿道:“今天我打你还算轻的,以后让我再看见你勾引老爷,我就……”
“你就怎样?”婵九蹲在高处,双手托腮凉凉地说。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她潇洒地亮了一个相,一手擎天一手胸口握拳目若朗星直视远方之类的,然后翩然跳下房梁,落在知县夫人面前。
她左手揪住知县夫人的衣领子,右手一挥后门应声而关并且落了门闩,再连续几挥锁了堂屋、里屋和佛堂的前后窗户。
接着她和知县夫人脸贴脸,上下左右看了一轮:“说人家长得丑,我看你还没人家漂亮,去你们家井底里掏点儿烂泥也比你像样些,人丑嘴欠,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