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侧面闪了出来,冲他大喊:“大师兄!”
“红菱。”寒山微微一笑。
红菱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大概是为了和自己的名字相契合,总是爱穿红色的衣服,在清冷的玉虚峰上显得格外突出。
昆仑师尊玉清真人是出了名的不爱收女弟子,平生一共收了三十多个弟子,只有两个是女的。一个叫紫砂,上山才七八十年,是所有人的小师妹,严格来说还不能算是剑仙;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红菱。
因为男多女少,众师兄师弟总是让着这两位师姐师妹,凡事不多和他们计较。紫砂倒还好,毕竟修炼时日不长,有些懵懵懂懂的;红菱却被惯得有些骄纵,最明显的一点是她喜欢缠着寒山,他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完全不顾别人的眼光。
寒山知道她是小女孩好奇,因此从不生气,总是一副“随她去”的样子。
红菱跑到寒山面前,撅嘴问:“大师兄,你这是去哪儿了呀,白辰说你下山去了,为什么也不说一声!”
寒山望着她的脸,突然想起山下那只狐妖。
临走时狐妖也冲他撅嘴,但不是撒娇,而是为了讨要精气。奇怪的是,眼前红菱撅嘴,他不觉得可爱;那狐妖撅嘴,他也不觉得可恨。
“大师兄!”
“什么?”寒山回过神来。
“你下山去哪儿了?”红菱问。
寒山说:“没去哪儿。”
红菱说:“你给我说说山下的情形嘛,我从几岁上山,到现在一天都没下去过。凡人平常干些什么?听说他们喜欢听说书,听唱曲儿。女子们喜欢穿什么式样的衣服?你去过皇帝的皇宫里没有?那些后妃宫女他们都梳什么样的发式呀?”
寒山说:“嗯……呵……”
他在登云洞口又站了半柱香功夫,望着洞口的一块无字玉碑出神。
“大师兄,你到底听我说话了没有?”红菱问,“白辰说凡人的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真的假的呀?”
寒山说:“嗯……哈……”
他撩衣跪下,对着洞内磕了几个头。
“师尊,弟子告退了。”他站起身,不再理会红菱叽叽呱呱、各式各样的问题,往后山走去。
红菱喊:“大师兄,你去哪儿?”
“我去看望一下师叔。”寒山头也不回。
“师叔?”红菱停下了脚步,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追上去。
玉虚宫内大概除了大师兄,没人不害怕那个所谓的师叔,那个人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两眼通红,见活物就追杀。上回整个昆仑剑派最稳妥的弟子黄行去见他,也差点儿被他削断了一只手臂。
红菱喊:“大师兄——!你见过师叔以后要回来呀!我在天池等你——!”
从登云洞往东走去,下三千余阶台阶,再沿山路行走约一个多时辰,转到后山。从后山由铁索桥过山涧,往玉女峰,上一千多阶台阶,便是寒山的师叔广清子所住的静心居。
广清子所住,其实也是广清子的“锁住”,因为他疯了,不锁着的话会满山乱跑。不是跳下玉女峰自己摔得个粉身碎骨,就是举剑杀到玉虚宫去,把年轻弟子们吓得四处躲藏。
对待疯子,还是隔离的好。
静心居和玉虚宫主殿距离较远,由于不能使用飞剑,脚程最快也要走两个多时辰。自从广清子渡天劫失败,彻彻底底疯过几次后,静心居百年来人迹罕至,连昆仑本派的弟子也不愿意往那边去。
除了寒山。
五百年前,他其实是由广清子带入的师门。由于资质实在太好,广清子又来的懒惰,没耐心好好教他,这才送给师兄玉清子当了徒弟。
仙魔大战中,玉清真人的几位大弟子纷纷战死,寒山便升格成了众弟子口中的“大师兄。”
寒山来到静心居门前,已经过了子时。
昆仑山势极高,即使已经是半夜,星光也相当明亮。今天可惜是朔月,如果是满月,月亮一升上山顶,整个玉虚宫洒满清辉,简直可以在月下读书写字。
静心居里静悄悄的,残破的窗户中一片漆黑,夜风吹过,积雪簌簌落下。
寒山在门外练气打坐,准备等到天亮。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正在心绪宁静的时候,有人推了推他。
他抬头一看,是哑巴。
哑巴的道号叫墨山,也是一位修仙之人,甚至比寒山还要早入门几年。这人专修炼丹,可惜老想着剑走偏锋,一次吃了自己的特制仙丹后,走火入魔了。
初开始也是疯,后来总算疯劲下去了,人却哑了。
他从此万念俱灰,既不练剑,也再不碰炼丹炉,专门鼓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玉清真人就把他发配到静心居来看守玉女峰。
后来广清子也疯了,两个疯子正好凑做一堆,百来年来谁也没嫌弃过谁。
除了寒山之外,哑巴从不见任何外人,所以从来想不到打理自己。他蓬头垢面,灰白虬结的头发连着胡子,乱糟糟好似鸟窝,满脸黑灰,身上裹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连一点儿剑仙的样子都没有。
他的耳朵倒不聋,寒山招呼他:“墨山师兄。”
哑巴点头,寒山问:“师叔呢?”
哑巴指着屋里,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寒山说:“哦,我等他醒。”
哑巴做了个喝水的姿势,问寒山要不要喝茶,寒山笑着摇头:“我半夜三更跑来叨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哪里还敢喝你们的茶。”
哑巴摇摇手,跑到偏屋生炉子烧水去了。
寒山望着他的背影想:我下山前还来静心居,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怎么师兄看起来又比那时候神智清明多了?
可过了片刻,他知道一切都是幻觉:哑巴生炉子光点火,不放柴,鼓着腮帮子呼呼呼干吹。
以寒山那爱操心的个性,忍不住走过去帮他生起了炉子。
突然静心居主屋里“空”一声响,有个人敲着棍子高声说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总算醒了,寒山想。
又听到广清子念:“想不通,放屁也!”
寒山走进主屋,跪下行礼:“师叔。”
广清子问:“寒山,是你放屁?还是我放屁啊?”
“师叔……”
广清子说:“好好好,都别争了,我们俩一起放屁好不好?”
寒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干嘛?觉得不够热闹?”广清子说,“那我们把玉清子也找来放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