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折断声从三个方向传来,越来越近,有个细嗓子的女人问:“那小狐妖在和谁说话?”
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刚才跑过去一匹狼,大概是和狼说话。”
女人问:“那狼要杀了吗?”
“花力气杀狼做什么?”有气无力的人说,“那种赖皮狼满山都是,你也不嫌麻烦。”
女人说:“就怕那狼是小狐妖的帮手。”
“既然是帮手,为什么要跑?狼妖这种东西可杀不得,杀一只,招来一群,十年也杀不完,倒耽误了练功。”
婵九站在原地,四下戒备,紧紧地握住寒山剑,纤白的手指上骨节都立了起来,脑门上满是冷汗。
一个邪月明还好说,一对三,对方还是比她法力高明的剑魔,简直必死无疑!
不能硬拼,得逃啊!
……可是往逃哪儿去?往哪边逃?
她小声问背上的婴儿:“寒山,怎么办?我们要死了!”
但婴儿又怎么可能回应她。
她毫无对策,心里一横打算扑通跪下,磕头求饶,能多活一阵是一阵。
突然那女人说:“我不喜欢这里,乱糟糟的树枝草根太多了,把小狐妖带到宽敞些的地方吧。”
婵九身后那人说:“好。”
于是婵九觉得自己猛然被揪住后背提了起来,随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寒风刺骨,她缩着脖子紧紧扶着背后婴儿,接着两人又一起摔到了地面上。
婵九支起头来一看,简直要苦笑出声,这里哪儿都不是,就是清风寨的寨子门口!果然是整座山上最宽敞的地方。
她的身后,呈扇形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站在离她大约七八丈远的地方。
男的都穿着黑色道袍,一个是丑陋的中年人模样,另一个稍微年轻些,但凸额头塌鼻子凹下巴,比那中年人还要不堪入目。
先前婵九夸邪月明是“美人儿”,现在看来倒也不假,在剑魔里,他真算是个顶尖的美人儿。
那女的就更让人过目不忘,她头上戴着白花,穿着一身白衣白袜白鞋,肩膀和手臂上还挂着白色飘带,倒是仙气十足。
可她那张脸似乎被火烧过,竟然是完全的赤红色,加上又是红色眼珠,在夜色中诡异得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
婵九虽然没有见过几个剑魔,但眼前女子如此吓人,她真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多看见一个了!
大家都是修仙练剑,寒山能修得那么俊美,青芝、红菱也是清秀可爱,为什么剑魔就要修成这样?都这样了那还修什么仙啊?遇到镜子不害怕吗?
狐狸精摸着自己的脸,表示实在想不通。
丑陋的中年人便是提着婵九御剑飞行的人,他退后了几步,说:“以少胜多,胜之不武,这个小狐妖就交给师姐处置吧。”
听他这么说,凸额头青年也退了两步。
“好。”那白衣女人便当仁不让。
她举起手,赤红色的手中捏着一块东西。
婵九定睛一看,心下一沉:糟糕!那是和邪月明缠斗时,不小心丢了的寒山的玉牌,竟然落在了她手里!
“昆——仑。”白衣女子慢慢地念出上面的字,“小狐妖,你最近去过昆仑山吧?昆仑派被我师父等众位高手一举剿灭了,你就趁乱偷了剑仙的玉牌,还有剑,是不是?”
婵九说:“要你管!”
白衣女子说:“听说在玉虚峰并没有找到首恶玉清真人。小狐妖,你既然去过昆仑山,那看见过玉清那个老头子没有?”
婵九说:“玉清真人在洞里一边吃丹药一边喝老酒呢。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家伙逢人就自吹自擂,说灭了昆仑派,玉清真人他老人家大人大量,这才不来和你们计较,不然早把你们一个个都砍了!”
她眼前突然白影一闪,不是剑,而一条白练直直飞袭过来,目的竟然是要卷她背后的婴儿!
刹那间,白练已经袭到眼前。
婵九哼了一下,她毕竟是狐妖,那女人不过是刚过百年的剑魔,拼剑法也就罢了,真要拼速度她绝不会输!
她就地一滚一纵,不但躲过了白练,还顺手把婴儿解下抱在怀里,甚至更靠近了清风寨的木栅栏。
“哟,小狐妖挺快的。”白衣女人说。
婵九见宋不谦就睡在木栅栏后面,暗骂一声醉鬼,跑过去在他脑袋上踢了一脚。
宋不谦被踢醒了,扶着栅栏慢慢站起来,迷茫地问:“啊?……啊?怎么了?”
婵九隔着栅栏揪住他脸颊上的一块肉:“是我!你醒了没有?”
宋不谦疼得直叫唤:“醒了醒了啊哟哟哟,婵九,你回来啦!”
婵九再来不及说什么,一咬牙,把手中婴儿抛过了栅栏,又把寒山剑也抛了过去。
“快跑!有人要杀我!”
宋不谦接住婴儿,酒又吓醒了一半:“啊?谁要杀你?”
“不要多问了,否则他们连你也杀!带着孩子和剑快点跑吧!”婵九推他。
“不、不不……你你,等等……”
宋不谦见她神色焦急,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眼力不如婵九,看不见站在较远处的两人,但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个脸色可怖的白衣女人。
他意识到大事不好,顿时恢复了干脆利落,一点头说:“好,我马上带人来救你!”
婵九说:“不要,你光顾着跑就好了!”
那中年剑魔和青年剑魔见婵九把婴儿扔过栅栏去,宋不谦又带着跑了,原本想来追,被有所察觉的婵九扭头怒道:“你们说好不插手的!”
她知道婴儿在他身边可能更安全些,宋不谦毕竟只是个凡人,但想要对付宋不谦,也必须从她尸体上跨过去!
两个剑魔倒是言出必行,果真不动了。
说起来在这世上,恃强凌弱、欺负妇孺和手无寸铁之人总是最令人不齿的,就算是最冷血的剑魔,最残暴的妖魔,和凡人中的盗贼头子也都不屑于干这种缺德事。
邪月明干了缺德事,被婵九差点儿吸干,倒也不冤枉。
但白衣女人可不管,谁让她原本就是女的。
白练再次朝婵九卷来,婵九握住青芝剑,一凝神又躲开了。
她心想这女人倒也奇怪,别人都用剑,她用飘带……不过,谁能说飘带就不是她的剑呢?
那白练来势汹汹,快如闪电。婵九闪躲,白练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紧追不舍,但凡白练裹到之处,草木折断,碎屑乱飞,连木栅栏边上的大石头都被生生刺出一个浅坑。
婵九不懂剑法,虽然手里有一把剑仙的宝剑,但却根本不会用,只是一味地躲。
她什么躲的招式都使出来了,什么吹鬼风,什么造幻影,什么金蝉脱壳——原本以为戳到了她的人,其实不过是他的包袱布里包着一截木头——什么沙石迷,什么狐火扰,还有跟李家大奶奶、二姨太刻苦学来的神技:骂街。
一般是从对方的十八辈儿祖宗问候起,但眼前的女剑魔也不知道有没有祖宗,不管了,骂了再说!
婵九躲得累,白衣女人追得累,其余两个剑魔看得也累。
对于婵九来说,眼前完全是一个死局。
就算她的内丹还在,她也不可能从三个修炼了都差不多一百多年的剑魔手中逃出去,何况她还没有,妖力打了个极大的折扣。
她一边逃跑,一边努力地想应对之策,可惜真的没有。她只有一张缚仙网,但眼前有三个人,而且也完全没有机会把缚仙网扔到她们头上。
就这么追追杀杀过了一刻多钟,白衣女人完全失去了耐性。她厉声尖啸,白练凌空,朝着婵九滚滚卷去,人也跟着欺身而上。
她练白练为剑,目的就是为了好看,但白练毕竟是个软乎的东西,操纵起来比剑困难不说,还无法发挥出剑的威力。
过去一百多年,他们担心被剑仙发现,一直偷偷躲在洞里修炼,除了偶尔外出杀几个落单的凡人喝血,极少有实战经验。所以白衣女人打婵九,看起来完全占着上风,其实也颇为吃力。
婵九倒不是怕白衣女人接近,而是怕太靠近看见她的脸,那脸比剑还要吓人!
她见白衣女人已经到了眼前,哎呦了一声说“你别过来呀”,要蹲下抱头又觉得不妥,于是想也没想就把青芝剑扔了出去!
她的确冲着白衣女人扔剑了,但根本没想到会扔中!
青芝剑就这么插在了那女人的心口,去势迅疾,几乎要穿胸而过。
白衣女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露在胸口外的剑柄,又骇然地望着婵九,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咯”的怪声。大约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竟然自行解体,化作了一蓬血肉,向四面八方飞溅!
婵九吓得尖叫起来,眼前场景血腥不说,她还被溅了一身一脸的剑魔黑血,那气味可不好闻,想甩又甩不掉,想擦又到处都是根本没法擦!
——怎么可能?我竟然有这么大力气?!
其实她之所以能一击中敌,主要还是剑的功劳,她只是偏巧投出了个合适的角度。青芝虽然兵解了,但冥冥之中他的剑灵气犹在,刺向剑魔自然不遗余力。
剑魔可没有兵解这一说,死了便是死了,魂魄飞散,可谓彻彻底底。
一阵难耐的寂静后,中年和青年两个黑衣剑魔仰头啸叫。
承诺是一回事,同门被杀是另一回事,他们齐齐地朝婵九奔来,凸额头青年剑魔单手掐剑诀准备要放出剑光,为师姐报仇啦!
婵九这下可傻了眼,光躲一个就拼了老命了,何况是两个?就算扔出缚仙网罩住其中一个,另一个还不是能一剑削掉她的脑袋!
愣怔中,她手慢了一步,青芝剑被中年剑魔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