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静悄悄的,知县老爷正搂着小妾在内宅烤火亲嘴儿,知县夫人在念佛,师爷则紧闭着房门睡大觉。
后院厨房周围有人走动,仆役们正在准备县太爷晚上的吃食,谁也没注意墙头站着两个人。
剑仙问:“在哪儿?”
“什么在哪儿?”婵九说。
“你鼻子灵,李全的尸首在哪儿?”
婵九心想我又不是吃腐肉的,我怎么能闻到死鬼的味道?但她好歹曾夜袭过几次,对县衙布局大致知道,便指着西南边的牢房说:“应该在那附近。”
县衙有“吏”、“户”、“礼”、“工”、“刑”、“兵”六房,“吏”、“户”、“礼”办公一般在县衙大堂的东面,归第二把交椅县丞管,叫东司;“兵”、“刑”、“工’、在西面,归第三把交椅县尉管,叫西司。
刑房管着本县所有民刑案件,还管着牢房。天寒雪大,刑房的管事、仵作、侩子手都回家去了,只剩下两个老狱卒看守者牢房,估计也正躲着喝酒。
李全的尸首放在牢房东面的空屋里,那是仵作专用的停尸房。
剑仙提着婵九进去,发现屋里十分昏暗,手上便掐了个“明”字决。只见一簇冷火从半空中“噗”地亮起,在贴近横梁的地方越烧越旺,房内顿时亮堂了不少。
婵九说:“哈,这招我也会!不过我的狐火是青色的,你的是白色的。”
她是吹牛,她的狐火连一尺见方都照不亮,唯一的作用是吓唬赶夜路的山民。
剑仙没理他,走近查看尸首。
死财主李全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冻得发硬,就像挂在院子里的一条咸鱼。
剑仙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婵九没说谎。狐妖害人是吸人精气,让人虚弱而死,所以死在他们手上的人往往消瘦干瘪,毛发干枯,仿佛被掏去了内容物的口袋。
但狐狸生性多疑,胆子也小,极少一下子把人吸干,总是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磨。
眼前的李全虽然死了,可依旧胖得像只球,丝毫没有消瘦的样子。
尸体脸色青黑,虽然有挨冻的缘故,和死前窒息也有很大关系。再看一旁仵作的笔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中毒身亡。
剑仙倒也干脆,丢下婵九说:“确实不是你。”
婵九双手双脚都被扎在衣服里,一时站不起来,躺在地上得意洋洋地说:“是吧?我早告诉你是他大老婆干的,你别看她吃斋念佛的,心肠狠着呢……哎?你去哪儿?”
剑仙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淡然说:“我不管凡人的官司,打赌你赢了,我答应放你走。你走吧。”
婵九央求:“你别走啊,至少给我抓个人来,你虽然不杀我了,可一会儿我还是要死的!”
剑仙怎么可能抓个人来,转眼就出了门。
“呸呸呸,小畜生!”婵九怒啐,站直身体,左右胡乱扭动想挣脱黑袍,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咳嗽。
咳过还唱了一嗓子,那声音苍老粗哑,显然不是剑仙,而是守牢房的狱卒喝多了酒,摇摇晃晃地跑出来小解。
婵九大喜,老天爷还是向着他的,这下可逮到一个活人了,不管多老多丑,先勾进来尝尝!
她清清嗓子,准备喊“哦哟哟哟,那是什么?好新鲜,好奇怪,从来没见过!”,突然眼前人影一晃,剑仙又站在他跟前。
婵九苦恼道:“啧,你怎么又回来了?”
剑仙不答话,提她出门。
那老狱卒喝得头晕眼花,跟瞎了似的,连一眼都没朝他们瞧。
婵九无奈地问:“你带我去哪儿?”
“土地庙。”剑仙说,“我放你走,但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往后你不可以害人,还要做满十件善事才能回山,做不了我还是得杀你。”
“……”婵九简直无语:“您老人家在说什么呢?我是狐狸。”
“我知道你是狐狸。”剑仙垂眼看她。
“那你还要我做好事?”要不是实在没力气,婵九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一口。
从天地玄黄,三皇五帝坐龙庭以来,你听说狐狸做过一件好事?
如果有,那就是文人胡编乱造。
文人还常说狐狸会报恩,真是吃饱了撑的一厢情愿,不谈大多数人看见狐狸的第一个念头总是剥了皮做皮袄,狐狸修炼成形后想弄死他们都来不及;就算有一两个傻瓜救了狐狸,以狐狸的烂记性,这点恩情转眼就忘得精光。
婵九就不记得一百年前的事,五十年前也不记得,好吧,去年的也不太记得。山林里,俗世里,压根儿没什么事值得她记住。
总之小心翼翼的狐狸有,阴险毒辣的狐狸有,忘恩负义的狐狸有,侠肝义胆的狐狸,绝没有!
所有的妖怪都一样!
婵九苦着脸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善事。”
剑仙说:“我把你吊在城墙上你就知道了。”
婵九说:“不不不,我做我做!十件太多,一件行不行?”
如果剑仙答应了,她立刻跑去把知县老爷的小妾揍一顿,替知县夫人出口恶气,算是一件好事。
剑仙冷冷地说:“二十七件。”
为什么一下子加这么多啊,你到底会不会算数啊?婵九简直要哭了:“七件如何?”
“四十九件。”
“好好好!”婵九满口答应,“立誓约吧。”
她努力从衣服下面伸出右手小拇指。
剑仙问:“干什么?”
“来约定啊。不然我怎么确定你不是在骗我?”婵九说。
其实修仙众人之间订立誓约有很多种方式,口头可以,立字据也行,一旦誓约成立,立誓双方的手背便都会出现一个印记,一直到誓约完成才消失。
婵九跟着柳七的时间太长了,以为和人约定只有拉钩一个方式。
她动动小拇指,说:“快,不然我后悔了。”
剑仙有些哭笑不得,见她十分坚持,只好和她拉了一下勾。
婵九说:“那你先告诉我,什么才能叫做‘善事’?我可分不清。”
“你觉得是善事,那便是了。”剑仙说。
他似乎生来就有一种镇静安闲、行无所事的神气。婵九扭头望着他的脸,暗想:不知道在他心里什么样的才能叫做善事?呀……这家伙长得真好看!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是喜欢吃小笼汤包,还是小笼煎包呢?
两人出了牢房,正要跃出县衙,婵九说:“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