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坐定了,巫师长老歉意地说:“客人难得上门,我没有办法好好招待你们,屋里空荡荡的,连火都没法生,真是……”
寒山善解人意地说:“长老不用道歉,我听刚才领路老伯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请问长老是什么原因?”
巫师长老叹了一声:“从何说起呢……想必你们也发现了,我们白塔寨中是没有男人的。”
婵九点头,问:“男人呢?”
她听柳七说南州有个女儿国,整个国家里没有一个男人,连皇帝、大臣、士兵都是女人,男孩刚生下后就会被送出国去,只有女孩儿被留下来养大,难道这地方就是女儿国?
“说来话长。”巫师长老问,“二位饿了没?”
“饿!”说到吃的,婵九永远是伸手就要。
巫师长老喊来一位十多岁的少女,低声吩咐了她几句,少女离开。过了片刻,几名农妇随着少女一起回来,带来了此地特有的茶饮以及吃食。食物不算丰盛,但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是精心准备,有几颗甘薯、几粒土豆、蔬菜和糙米饭,米饭上海盖着三片腊肉。
巫师长老说:“因为寨中没有男人,所以种地的活计都是女人去干,这两年收成不好,大家吃的也简单,二位不要介意。”
“不介意,已经够好的了。”婵九真诚地说,“这是我自从出门以来,吃过的最好一顿饭!”说着就端碗吃饭。蔬菜里没有一滴油,十分难吃,她作为肉食动物就果断放弃了,专心对付腊肉和米饭。
见寒山不吃,巫师长老问道:“你……是不需要吃饭的吧?”
她对寒山的语气尤其恭敬,甚至有点怯生生的,大约是巫师的灵感能让她察觉到寒山不是普通人。
寒山据实以答:“偶尔吃一点,但是大部分时间不需要。”
“哦。”巫师长老转向婵九,觉得还是这孩子接地气,微笑着说:“不够还有。”
婵九咬了满嘴的饭,含混的说够了够了。
趁着她吃饭,巫师长老把寨子里的事情娓娓道来;“我原先可不是什么巫师长老,我是寨中土司的夫人……”
见婵九一噎,她连忙补充:“土司和寨子里所有男人都死了,我们女人也不讲究什么土司,什么奴仆,大家都是姐妹,相依为命,勉强过活罢了。”
“我们寨中原先是有一个巫师的,但他是个男人,所以也随着土司死去了。我的外祖母是一名巫医,所以我也遗传到了一点她的神力,我自封巫师长老,完全是为了安寨中女人们的心。白塔寨可以没有土司,但是不能没有巫师啊,巫师才是寨中的灵魂核心,一个寨子没有了巫师,就等于失去了灵魂,无法保护自身,迟早要死去的。”
婵九咬着一片腊肉问:“所以寨里并不是没有男人,而是他们都死了?”
“应该是死了吧,即使还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巫师长老叹息。
“怎么死的?”寒山问。
巫师长老在黑暗中示意他们小声,特地出门望了一会儿天,回来凑近了,压低声音说:“二位,你们是否知道世上有‘剑神’这种人啊?”
婵九扑哧一声笑:当然知道,太知道了!
她说:“巫师长老,剑神什么的我不知道,剑魔我倒清楚得很,他们还不能算是人呐。”
巫师长老精神一振:“你们知道?”
“男人们的死,和剑魔作祟有关么?”寒山问。
“剑魔……”巫师长老知道他们大约与剑魔不是一伙,但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依旧有些犹豫,“是不是喝人血、吃人肉的?”
寒山回答:“我听说会喝人血,但是人肉却不一定会吃。”
“也有喝鹿血、喝熊血的。”婵九补充。在华山上被他们狠狠教训的长白山剑魔震元子,就是身处深山老林,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个活人,所以只能喝动物血凑合。话说喝动物血就是不一样,震元子老兄虽然是剑魔,但长得不算难看,老脸蛋红润润粉扑扑的,一点儿都不像喝人血的那么死气沉沉。
巫师长老说:“我们这儿有一个剑魔……”
婵九坐直身体,连寒山也专心聆听,这位老妇人总算要说到重点了。
“这个剑魔非常喜欢男人,被他抓走的男人一个都没回来,所以我猜想是不是全都被吃掉了。”巫师长老说。
“啊?”婵九吃惊地问,“所以寨子里没有男人,是因为这个剑魔把男人全抓走了?”
“对。”巫师长老说。
“抓了多少人?”寒山问。
巫师长老说:“从去年七八月开始,每个月初一晚上跑来抓三十个。刚开始的时候寨子里的男人都想反抗,被他杀了不少,后来寨中年轻男子纷纷外逃,一个都没成功,全被他抓了回去,如今算起来,抓了有二百多人了。”
“只抓男人?”
“只抓男人。”
婵九和寒山无语对视,随后婵九评价:“嗯,是够喜欢男人的。”
寒山问:“三十个人,他是怎么抓的?”
别说是个剑魔,就算是寒山或者玉清真人,想带三十个活生生的人走也没那么容易。
巫师长老说:“哦,他有一张奇怪的幡,那幡一打,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似的,女人、老人和孩子会立即僵立无法动弹,壮年和青年男人则乖乖地跟着他走。”
“幡?”婵九问寒山,“你听说过吗?”
寒山摇头。
婵九问巫师长老:“他把男人抓到哪儿去了?”
巫师长老说:“我倒是跟踪过一回,可惜半路上被发现了,差点儿被杀死。你看我这满脸的刺青,原先是没有的,只是那次脸上的皮被剑魔割去一块,后来长好了依旧吓人,孩子们见了都直哭,只能用刺青加以掩盖。”
婵九心想你的刺青也吓人啊……
寒山问:“今晚是初一,那剑魔也要来么?”
巫师长老说:“这可不清楚。上个月初一是来过的,但如今寨中已经没有男人了,再抓,就只能抓石宕老了。”
石宕老就是刚才给婵九和寒山引路的砍柴老人,七十岁左右,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他在寨子里原来已经算最年轻的男人了。
他们正在说话,突然脚下的寨子中一阵骚动,刚才那个送饭的年轻女孩冲进来说:“不好了!巫师长老,那个打幡的坏人来了!瞭望楼里的姐妹看见他已经过了西山的隘口!”她身后跟着几个农妇,也都是一脸惊恐。
巫师长老猛地站起来,命令道:“不要慌!寨子里没有男人。他不抓女人,你们只管自己躲好,他找不到人,自然就会走!”
见婵九和寒山已经武器出鞘,她连忙说:“二位就躲在这里。那剑魔去年刚来的时候,头一个杀的就是我家土司,所以他知道我是寡妇,绝不会跑来我这间屋子。”
婵九说:“我才不躲,我去看看他是哪路神仙。”
说着她就要跑出去,被寒山一把拉住,寒山摇头说:“别动,等一等。”
这时候,两人听到夜空中传来大旗招展的声音。
所谓的幡,就是用竹竿等挑起来直着挂的长条形旗子,佛堂和道场里用的最多,普通人家做白事,往往也需要打招魂幡、孝子幡、送饿鬼幡。
幡有各种各样的式样,婵九无声无息地溜到门口,抬头一望,发现那剑魔打的是一张约有一丈来长的五色幡。
今天是初一,没有月亮,婵九只是借着微弱的星光在看,那幡上五色看得不是很分明,只觉得看多了那幡有些头晕眼花,好像已经在原地转了几十个圈似的。
她摇摇脑袋,清醒一下,然后小小声对寒山和巫师长老说:“那张五色幡确实有古怪,我看了觉得很难受,想吐。”
“哦,原来是五色幡。”巫师长老说。她可没有婵九的眼力,加上剑魔次次来袭都是夜黑风高的初一晚上,她至今才知道剑魔打的是五色幡。
“嘘,别说话。”寒山用手指抵住婵九的嘴,“他近了。”
长幡后面有一个人影,也是穿着五色花衣服,就像一只飞翔的鹞子,飘飘荡荡地落在寨子底部。
这寨子类似一个“V”字形,底部是一条大路贯穿整个寨子并通往寨外,无数条小路就如支流般汇入这条大路。
剑魔站在大路的中央,五色幡无风招展,远远看来,鬼气森森。
寨子里有孩子哭了一两声,但是立刻停止,想必是被母亲捂住了嘴。送饭姑娘和农妇们就躲在婵九他们身后,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出。
婵九突然想起了来到白塔寨的最初目的,问巫师长老:“对了,你知道云雾岭么?”
巫师长老说:“知道。”
婵九心中一喜:“云雾岭在哪儿?”
她这时候问这种天才问题,换来的答案只有一个——解决了寨子底下的剑魔再说。
寒山但笑摸其狗头不语。
“他好像动了。”婵九突然扯了扯寒山的袖子,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