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根本没费力气就找到了鸣凰洞,因为那洞口挂着硕大的金匾,上书“鸣凰洞”三个大字,每个字都有一人多高。
柳七说:“……真够张扬的。”他收刀下洞,左顾右盼往里走,见也没人管他,于是一路走到了天一宫门口。
宫门当然是紧锁着的,他上前扣动纯金的门环,高声问:“有人吗?”
隔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个雪莲花妖把沉重的金门拉开一丝缝儿,只看了他一眼,又哐当关上了。
“……”柳七说,“什么意思啊?”于是再敲。
那个雪莲花妖已经赶着去报信了,他快步走进大厅,对躺在榻上发呆玉梨三说:“大王,想买相生阴阳镜的人又来了。”
玉梨三托着腮说:“打发走。”
雪莲花妖恭顺地说:“是。”过会儿又回来:“大王,那人不走,还问这儿是不是您的仙府。”
玉梨三问:“门口是妖还是剑魔?”
“是妖。”雪莲花妖说。
“是妖你们还来烦我?”玉梨三骂道,“没用的东西,多带几个人,把他打走!”
雪莲花妖领命又去了,然后很久没回来,因为被柳七一个一个都砍成了两截。
“原来是花啊。”柳七蹲在他们的尸首跟前,一手以刀支地,一手捻起花瓣看,“我还当这家死了人正在服丧呢。”
虽然大受创伤,但花妖被砍断了不会直接就死,因为他们的本体还在别处长着呢,只不过内丹会回归本体,然后好多年无法化身人形。
柳七目送花妖们的内丹相继飞出洞口,然后继续拍宫门:“哎哎哎!客人上门,好歹也该迎进去喝一杯茶,直接开打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听到回报,玉梨三坐不住了,他宫里一共才五六百雪莲花妖,一下让柳七削瓜切菜似的砍了七八个,这往后他不是没人伺候了么?上了年数的雪莲可不是到处说有就有的。
他拎着袍子下摆就往宫门口走,路上碰见正在闲逛的婵九。婵九问:“玉梨三,急匆匆干嘛去?”
玉梨三说:“烧人。”
“谁?”婵九跟上他的脚步。
“不知道,”玉梨三说,“总之让他尝尝本王的红莲业火!”
两人走到宫门后面,柳七正扣着门环说:“没人理我,那我就飞进去啦?”
婵九一听这说话声音,简直要喜极而泣,飞快拉开门闩,喊道:“师父!师父!”
门开了,柳七定睛一看是她,哈哈大笑,两人抱在一块揉了半天,压根儿没注意旁边还站着玉梨三。
婵九搂着柳七的腰说:“师父,你可算是找来了,我在这儿可受罪啦!”
柳七问:“谁欺负你了?”
婵九说:“哎呦喂,说来话长,你快带我走吧,等回了咱们思过崖不悔洞,我就再也不出来了!”
柳七说:“嗯,难得你开窍了,咱们回去就把洞门封上。”
两人嘀嘀咕咕说不完,玉梨三看看婵九,再看看柳七,脸色大变,如遭雷击,顿时……移情别恋了!
婵九和柳七基本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雪白的瓜子脸,银色长发,五官精致,区别只是柳七是男的,婵九是女的;柳七高些,婵九矮些;柳七看上去年龄略长些,大概二十四五岁,而婵九看上去十六七岁。
但是柳七和婵九的气质不太一样,婵九身上还带着点精灵古怪的孩子气,柳七就完全表现出成年狐狸精式的流眄顾盼、温柔妩媚了——尽管他一点儿都不温柔。
玉梨三真诚地与内心对话,充分挖掘潜意识,认真地冥思苦想,前思后想,深思苦索,沉思熟虑,挖空心思,穷思极想?,殚精极虑,焦思苦虑,迁思回虑?,绞尽脑汁,抓耳挠腮,浮想联翩,全神贯注,充分考量……
然后他确定了:
——他更喜欢柳七这一款。
他再看婵九:嫩,美,小清新,但是美得单薄,美得肤浅,而且她还没内丹。
转头看柳七:嗯,浪!
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柳七的手:“王妃,你终于来了,让本王苦苦等了八百年!”
柳七手上还握着刀呢,他默默地盯了玉梨三半晌,然后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婵九脸上:“徒弟,这金毛是谁?……为什么喊我王妃?”
“他就是玉梨三。”婵九简洁地说,“他有病。”
“哦。”柳七点了点头,他也不能歧视病人啊,于是从玉梨三那里抽手,玉梨三捏着不让他抽,他强行抽回。
见他再也不看自己,玉梨三心头一痛。
柳七把桃花流水刀没入体内,往宫门里面张望,说:“这个地方真是明晃晃啊,看多了眼睛疼。徒弟,我们回家去吧,先去一趟南州,让寒山别再瞎找了。”
婵九说:“好。”
两人正要迈步,玉梨三一手一个把他们拉住:“且慢!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事了吗?”
婵九愣了一会儿,击掌说:“对了!师父,你的紫僵蚕让这个金毛拿走了,他说什么都不还我。”
玉梨三脚下一跌:“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是我!”
“你?”柳七问,“你有什么?”
玉梨三沉醉于柳七的嗓音,啊啊啊,多么磁性,多么低柔,多么婉转,多么魅惑……这才是能配得上自己身份的人,这才是上古神灵的理想伴侣!
柳七伸出手来在玉梨三额头上试了试,问婵九:“他是什么病啊?头上这么烫,八成治不好了吧?”
婵九说:“没事儿,他一千一百年修为了,死了也不亏啊。”
“一千一百年?!”柳七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开始认真上下打量玉梨三。玉梨三心中满满地感动,感觉鼻子发酸,脆弱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看不出来。”柳七摇了摇头。
婵九说:“原先也就八百年,后来他用了点儿手段,从我这儿骗走了三百年功力,就变成一千一百年了。”
“你?”柳七更不明白了。
婵九哪有什么功力啊?平常还得靠寒山吊命呢。
两人又要走,又被玉梨三拉住:“你们连紫僵蚕都不要了?”
柳七说:“不要了,归根结底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事儿,什么七宝,什么剑仙、剑魔,什么昆仑派、峨眉派、蓬莱派,当年我答应替玉清真人保管紫僵蚕,结果提心吊胆了二百多年,还把我和徒弟都搭了进去,想来都后悔得要死!”
玉梨三说:“那、那锁妖环还挂在你徒弟身上呢,你总要管吧?”
柳七凌厉的眼神一闪,摸向婵九的肩胛骨,果不其然被烫了一下,他顿时勃然大怒,扬手就给了玉梨三一个嘴巴。
玉梨三又被打得偏过了头,正回来摸着脸说:“你们师徒的性情很像啊。”然后他又补充,“本王喜欢。”
“赶紧找人给他取下来!”柳七命令。
“是是是,听王妃的。”
“什么王妃?!”
“是,夫人。”
“什么夫人?!”
“好的,良人。”
“什么……”
婵九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凝听片刻,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没有?”
柳七也听到了,顿时双眉蹙起。玉梨三没有他们耳目灵光,有些茫然地站着。
就在这时,无数由法力驱使的翎箭从洞口急速飞了进来,每一支都势如破竹,直取玉梨三!
玉梨三大概再过八百年也不会想到有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竟然站着不动。
柳七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领,揪着他跃进宫门,婵九紧随其后迅速关门落闩。翎箭的箭头撞在纯金的宫门上,发出铛铛的声音,连绵起伏,络绎不绝。
翎箭撞门之后并不落地,而是再次迂回撞击,由于天一宫的宫殿上方设有屏障,宫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因为成千上万支翎箭猛击宫门,希望能把它撞开。
柳七听着宫门上巨大的撞击轰响,就算他一向冷静,这时候也不免有些紧张,他问玉梨三:“是你的仇家找上门来了?”
玉梨三一声冷笑:“什么人敢与本王为敌?本王若是愿意,顷刻间就能踏平天山!良人你放心,本王这就去把那些蛆虫蝼蚁碾成齑粉!”
他刚要动,被婵九拉住,婵九指指他背后。
他背后立着一二百雪莲花妖,齐刷刷垂着头,虽然没人说话,但都在簌簌发抖,显出害怕的样子。
草木精怪都是很孱弱的,比如农辰,尽管修行已经两千多年,依旧打不过一个只有区区八百年道行的玉梨三。玉梨三若是不顾一切地和对方打起来,难免殃及池鱼,让这些雪莲花妖或死或伤。
玉梨三叹了一口气,挥动手臂,将整个天一宫连带着许多雪莲花妖化作一团金雾,全收进了袍袖里。
婵九和柳七只觉得脚下一空,随后眼前一花,再看鸣凰洞里已经没有了那座纯金宫殿的影子,只剩一个硕大空旷的洞体,脚下是平坦的、纯黑色的砾石,洞壁光滑,洞顶高逾数百丈,掩没在雾气中。
没有了大金宫门的阻挡,翎箭向着他们三个直直刺过来,玉梨三把大氅一脱,在空中一抖,那件袍子瞬间就变得有船帆那么大,在空中呼呼转动,把先后到来的翎箭裹在其中。
翎箭络绎不绝,大氅也不停转动,玉梨三推了一把柳七说:“良人,你带着徒弟先走!”
柳七问:“你这洞有另外的出口。”
玉梨三说:“没有。”
柳七哭笑不得:“那我们能走哪儿去?”
他拔出桃花流水刀,两把刀刀柄一相接,组成一只比人还要高二尺的长刀,说:“我先陪你打,打完了一起从洞口出去。”
“良人……”玉梨三感动得要哭。
柳七板起脸说:“别胡乱叫唤,你要真是个孔雀女妖,我或许还能高兴一点。”
玉梨三一边转动着金色大氅,一边问婵九:“孔雀女妖是谁?”
婵九说:“玉梨三,你打架时要专心一点,毕竟我们是三条命呢。”
玉梨三又把大氅撑大了一点,现在有两三幅船帆加起来那么大了,那衣服边缘的小转铃也跟着大了几百倍,发出的叮铃声震耳欲聋。
玉梨三说:“你怎么不改口,还喊我名字?”
婵九问:“那该喊什么?”
“喊爹。”玉梨三正色道。
柳七脸色一变,妖力灌注刀尖,向他戳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