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安迪对珍妮来说是方法派的萌芽的话,那么,凯伦就是她在方法派上的第一个小尝试,也许是因为珍妮和凯伦的相似之处要比她想得更多,她在入戏凯伦时是非常轻松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根本毫无困难,无需一点外界刺激,不管对面是盖文·史密斯还是维克多·戴-克顿,对她都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就连演出安迪时,珍妮经常需要摆脱的压抑感、沮丧感,全程都没有出来搅局,这梦幻般的开头,也让珍妮对于整个‘方法派与我’放松了警惕,误以为梦露也会是这么轻松的一顿大餐——但事实证明,她实在是错得离谱,也许影视工业可以和汽车生产线一样流水化,但电影本身却终究还是带有强烈的艺术色彩,每个角色都有它的特别之处,能搞定凯伦,并不意味着她也能随随便便地就吃掉玛丽莲这块蛋糕。
如果把凯伦和梦露进行比较,用漫画化的手法来阐述的话,凯伦和珍妮的同步率是非常稳定的100%,她和玛丽莲的同步率就不好说了,有时候低到50,有时候却会瞬间飙高到150,而当她们的同步率达到150%的时候,珍妮就会进入短暂的失控状态,她把这种状态称呼为‘深层入戏’,和‘浅层入戏’相比,深层入戏状态下的玛丽莲显然魅力四射,拍摄效果更好,但也让她对自己的心理状态产生担忧,更是不受她的操控,珍妮自己也不能决定它什么时候出现,更是拿不定主意,自己希望它出现还是不出现。
虽然她和萨尔维没有谈论电影以外的事务,但这只是免除了珍妮对萨尔维道歉的一个任务而已,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思考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烦恼,这些事其实也让她感到很踏实,毕竟这些事情被视为她的锚准,而在她大部分心思都依靠着锚准来找安全感的时候,她当然没有再次‘深层入戏’过,就连‘浅层入戏’也完成得有些勉强,西蒙找她来排练了几次,在两人的重点场景上,西蒙的表演有些缺乏信心,而珍妮则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未必要比西蒙好上多少。她就像是一个刚学会游泳的孩子,在呛过一次水之后,虽然捞起了一个救生圈(起码她认为是救生圈),但还是胆怯地不敢再次把头给扎进水里。
然而,也许是她的意志力真的十分强大,也许是她和梦露之间的共鸣一旦产生就不容易淡忘,在看到萨尔维,看到这个全场最优秀的男人流露出对她的倾倒之色时,藉由这份女性特有的虚荣感,珍妮一下又完全进入了梦露的状态:平时她也会享受这种感觉,毕竟她也是个正常人,当然渴望征服旁人的注意力,但她并不像梦露一样,公然地享受、沉溺着这种感觉,所以,自然而然地,梦露的感觉全回来了。
在一开始,她的自我还有些抗拒,就像是她的四肢并不是那么的协调,在其余的肢体已经准备好畅泳的时候,她的一只手依然抓着池壁不肯松开。但,萨尔维眼里的欣赏对她来说是强有力的一推,她自己的理智也在提醒着她:这是在片场,你应该沉溺进角色,这是你该做的——
虽然还有些不肯定,但珍妮依然松开了手,就像是放弃和酒劲对抗,她一下就坠入了微醺之中,欣然地享受着来自萨尔维的眼神,但她并没有上前同他搭讪,而是耐心地走到角落里,在休息区等候着开场:她还知道这是在表演,台词和走位都在她心里,一清二楚,但这并不能阻止珍妮以玛丽莲的视角来享受着现在的一切。这是她最欣然的一段时间,她新婚燕尔,有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丈夫,她即将要和自己最欣赏,甚至有几分崇拜的导演合作,英国人看来很喜欢她,一切都是这么的好,她就像是一个锻炼了多年的体操运动员,有好几个满分的套路,只等着在一会的表演中施展出来,教所有人都更加爱她。
肯尼斯·布拉纳、茱莉亚·奥蒙德、西蒙·罗埃默尔、多杨·斯科特、托比·琼斯……一个接一个主演来到珍妮身边坐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和他们谈笑的兴致,只有肯尼斯和茱莉亚低声地交流着什么,即使是表现派演员,在上戏前往往也有几分紧张,西蒙反复阅读着台本,而托比则默默地凝视着忙碌的摄影棚,至于珍妮呢,她的时间好像过得很快,周围的世界就像是高速列车外的风景,模糊地迅速擦过,直到一声‘Action’之后,那个嘈杂的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而她的世界——那个沉睡着的世界,则像是听到了春雷的花草树木,快活而肆意地伸展起了身躯——
“诸位,这是我的荣幸,能够把一位实际上无需介绍的女士介绍给大家——”随着艾琳娜斯略微倦意,却又绅士风度十足的声音,她的世界活了过来。珍妮无视了空荡荡的‘第四面墙’,以及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她忽略了那个世界,她面对是眼前这片尚且保持着一定的风度,在现代文明前依然有些童真的人群,他们为她而着迷兴奋,那份善意、崇拜和隐隐的新鲜感让她亢奋之余又有些警惕,是的,此刻她正处于作战状态,她的心思一片空灵:她清楚地知道人群需要什么,而她又受过多少训练和叮嘱,只为了优雅从容地对他们的需求稍加满足,但永不给予太多。她会毫不费力,丝毫不带造作地给予他们——哪怕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她也知道他们现在想要的都是什么。
“玛丽莲,新婚的感觉如何?”人群中传来高叫。
——这是玛丽莲喜欢回答的问题,因为对这个问题她的确带了真情实感,米勒的才华让她迷醉,和他的婚姻让她有种感觉,仿佛自己也能随着他的才华一起不朽,一起为时间铭记。她倾身凑向丈夫,对他浓情蜜意的微微一笑,而他则有些局促地握了握她的手,回以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玛丽莲的心里掠过一线阴影,但她迅速把这丝隐忧覆盖了下去:阿瑟一直不怎么喜欢公众场合,她不知道他能忍受英国多久,但她也不想和他分开。
“我挺喜欢,”她说,对人群露出了有些稚气的开朗笑容,仿佛是为了弥补刚才的担忧,她笑得特别灿烂。“我相当享受。”
这是个很有杀伤力的笑容,记者们惊艳地骚动和低笑起来,有人高声问,“第三次会是幸运的那次吗?”
玛丽莲的手还在丈夫手上游离着,“我肯定它是的。”
“Cut!”一声煞风景的高叫忽然从第四面墙后传了过来,珍妮的状态立刻被打断了,她吃惊地眨动着双眼,听着萨尔维的宣判,“No good!”
人们没有散开,萨尔维从监视器后绕到了场景中央,对饰演阿瑟·米勒的多杨指导了起来,“你的表情有些僵硬,多杨——我知道,排练里她的手没搁上来,但这么演很好——”
“我并不是惊吓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多杨也开始为自己辩护,“只是以米勒的个性,我认为对于妻子的亲近,他的僵硬是合乎情理的……”
珍妮压抑着心头没来由的不快,耐心地等候着多杨和萨尔维的沟通结束,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拍摄之中:“听说你即将在百老汇出演《卡拉马佐夫兄弟》。”
“唔——”她被这个问题取悦了:记者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他们和美国人不同,在美国,人们只关心她的花边新闻,她的下一部肉·感电影,但在英国,表演是一件更严肃的事,玛丽莲会答应来伦敦拍摄《游龙戏凤》,就是因为她喜欢这样的氛围,这是她所向往的——在这个国度,出众的表演技巧甚至可以让人获得封爵。
用一连串愉快的微笑奖赏了提问的年轻人,她驾轻就熟地使用着制片厂培养的那些表情,冲摄影机深思地眯了眯眼,“我……还在考虑。”
“你会表演谁?”
“我会表演格鲁申卡。”
“你能拼写这个名字吗?”
英国人的尖酸刻薄难不倒她,反而让她更加兴奋,她飞快地说,“我当然能——你能吗?”
她的俏皮让气氛更加欢快,人们酣畅地大笑起来,她也和小女孩一样咯咯大笑,但很快,她的眼神落到了经纪人身上——玛丽莲一下又回到了现实,她放纵的笑容迅速地收敛成了得体的欢畅微笑——
“Cut!”萨尔维又一次喊了‘NG’,他拿起扩音筒喊道,“第三排最左边那位,你完全挡住了三号摄影机。”
珍妮的微笑不可抑制地从脸上垮了下来,她愤怒地瞪了左边那个方向一眼,不过,在呵斥声即将出口之前,她拉扯住了自己,甚至是有些被自己给吓着了:越是人多、复杂的大场面,NG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在之前的拍摄中,她早就习惯了频繁的NG,当然不是说珍妮就没脾气了,如果一再因为低级失误而NG,她也会心情不好,有时候甚至会抱怨几句,要求休息。但那起码也是在一个镜头的第十几次NG之后的事了,像是这样第二次就开始不高兴的情况,对她来说几乎是绝无仅有。
——看起来,这种全新的表演方法,改变的并不仅仅是她的表演效果,同样还有她的脾气。
萨尔维并不是一个多话的导演,除了喊NG,并且解释原因,在拍摄时他很少说话,不过,从拍摄进度来看,珍妮的表演还是让他满意的,他对于其他几位主演的情绪都分别做出过一些指点,但对珍妮则并没有评论太多。这个参与人数众多、机位复杂,镜头也多的场景反复重拍了大半天,这才宣告完成,而在表演结束以后,珍妮的情绪也是反常的差。她的疲惫不仅仅是因为在摄像机前坐了一天,也因为整整一天几乎都在重复着一段不长的对白——虽然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多次,但在深层入戏之后,这种空虚又烦躁的感觉比以往要强烈许多,她甚至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就像是才从宿醉中醒来,或是从摇晃的船帮踏上地面,整整入戏了一天以后,‘现实’反而让她有些难以适应,产生了亦真亦幻的感觉。
虽然有心鼓励一下一样是累得满脸苍白的西蒙——他在这个镜头里站着打了一天的酱油,但珍妮现在真的没这份心情,回到自己的拖车以后,她倒在沙发上,好半天都只是瞪着车顶,什么也没想,等她总算凝聚起了足够的力气之后,她掏出手机,听起了切萨雷的电话留言。
“《吸血鬼传奇》的拍摄预算终表出来了,”切萨雷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当然,一如既往地带着成吨的琐事,“我给你发了邮件,记得今晚要看,没有你的批复这份表格无法通过。顺便,《麦考夫·克莱顿》的票房变动出来了,有一个数据很有趣,我在报告里加黑了,这封邮件也要优先阅读。”
他冷淡而干练的声音让她稍稍找回了平时熟悉而安心的绝望感:太多公事了,根本不可能处理完。尤其是在她还在拍戏的时候,这份压力能把人逼得发疯——这种负面的感觉盖掉了她对于自己性格改变的恐惧感,反而让她回到了现实,珍妮有些自嘲地一笑,但她的确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半坐起身,伸手去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还有,克里斯擅自接受了TMZ的采访,或者说是狗仔的询问,你有必要看一下视频,之前我们还在讨论奥斯卡,现在我认为,如果奥斯卡能如期举行的话,你和他同时出席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在那之前,最好能让你们见上一面……”
如果说切萨雷的声音让她回到了现实,那么,和克里斯相关的消息无疑驱散了玛丽莲在她身上的最后一点阴影,她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这个拖车,和她的联系忽然是前所未有的紧密,珍妮一下坐直了身子,几乎是太过用力地拽来了电脑——从切萨雷的语气来看,克里斯没有把事情弄得更糟,只是……
咬着拇指看完了整个采访视频,珍妮又登录上八卦网站,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这个视频当然是爆炸性新闻,它也改变了一切。
以珍妮的经验来判断,这会让她现在身处的疯狂局面好转不少,起码关于他们的分手,克里斯已经做出了公开的表态,而且还为她和萨尔维的‘清白’做了背书,人们的好奇心终于被满足了,那么狗仔队似乎也失去了继续疯狂追逐她的动力,起码现在她不必太担心狗仔队们继续铤而走险,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而另一个好消息则是,从克里斯的表现来看,他应该已经是从失恋中走了出来,起码是恢复了正常的心态,不再在牛角尖里翻来覆去,就是不肯钻出来了。
这对她来说理当是个好消息,珍妮似乎也应该为此欢呼雀跃,她自认自己不是那种不知所谓的虚荣性格,不可能说克里斯想和她有未来的时候她不稀罕,现在走出来了她反而失落又想挽回——事实上,她现在也的确不想挽回,只是……
珍妮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不过,她走出拖车的时候的确相当心烦意乱——虽然这和她走进拖车时的心烦意乱类型不同,不过浓度却几乎是一样的高。
“可以见一面,”她对玛丽说,切萨雷现在可能刚到公司,正在开早会,所以两人没法直接对上话,“你们来安排行程吧——别这样看我,别把你荒谬的想法说出口,切萨雷不是在撮合我们复合,动动脑子,玛丽,他只是要确认我们见面时情况不会失控。”
玛丽缩了缩脖子,点点头没有出声,而珍妮又感到一阵后悔:她刚才的语气太刻薄烦躁了,玛丽很可能只是在关心她而已。
“我们一会还有什么事吗?”她抱歉地拍了拍玛丽的肩膀,放缓了语气。
“没有什么了,今天没你的场景,我们一会会带你去看几个新住处,都是胡迪物色到的,你挑一个,明天我们就可以全搬过去。”玛丽翻看着自己的记事本,“当然,这可别想瞒得过那些记者们……不过乐观地想,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过的,早一天知道也没有什么。哦,还有,警察已经把调查目标锁定了在《每日镜报》的几个狗仔身上,但目前似乎还没掌握到可靠的证据。但他们已经对《镜报》做出了警告。”
珍妮不认为警方最后真能把幕后主谋绳之以法,换做是她,也不会傻到留下可以入罪的线索,她嗯了一声,“走吧,早点把事做完,早点回去休息。啊,萨尔,你们的活也干完了?”
“还剩最后一个场景,”萨尔维为她介绍着自己身边的几个生脸男人,“这是阿卜杜拉·阿勒纳哈扬,我的公学同学,还有他的堂兄弟赛义德·阿勒纳哈扬,他们对这部影片相当好奇,缠着我要来片场参观。”
能和萨尔维做同学的人当然非富即贵,珍妮对两个西装革履的阿拉伯青年点头问好——在美国生活久了,她对于这种情况不是太陌生,在洛杉矶和纽约的很多名流宴会里,中东面孔是很常见的,原因当然也很简单,他们毕竟非常有钱。“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珍妮弗·杰弗森,当然我猜你们可能认识我。”
阿卜杜拉和赛义德都相当兴奋,但还是维持着很好的社交礼仪,赛义德主动伸出手和珍妮行握手礼,这对堂兄弟都生得很英俊,但赛义德的轮廓更精致一些,他的睫毛就像是骆驼的睫毛,又长又浓密,高鼻梁、肤色和蜂蜜一样均匀浓稠——伊·斯兰教教义保守,他们的男信徒则非常矛盾,一方面,他们对于教义严格遵守,严格地规范自己的妻·妾,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对女·色极为着迷,生性多情如火,并对此态度坦然。赛义德就一点也没有遮掩自己对珍妮的好感,他轻轻地握了握珍妮的手,好像她的手是易碎的宝物,又对珍妮露出的客套微笑报以受宠若惊的表情,“我一直是你的忠实影迷,杰弗森小姐,今天能够见到您,我就没有白来伦敦。”
珍妮去过那么多公关宴会,当然没少和阿拉伯富豪打交道——赛义德虽然比他们都要英俊和年轻,但她对这一套已经很有免疫力了,毕竟,阿拉伯人对于任何一个看得上眼的女性都会来上这么几套组合拳,她怎么可能例外?不过,赛义德至少比他们要好一些,没有握住她的手就不肯放。她笑着说,“多谢你热情的夸奖,希望你们和萨尔维玩得愉快——萨尔,我先走了,还得去找房子,你知道,我实在不想给你的朋友添麻烦,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他的邻居们会把他赶出社区。”
这是她第一次和萨尔维提起她准备搬走的事,萨尔维的眉毛动了动,但阿卜杜拉抢在他之前说,“啊,你们谈的是切尔西区的那套小房子吗?”
他露出天真浪漫的微笑,自豪地挺了挺胸,“我不在乎的,请您尽管住吧,平时它也只是空着——我回去住的可能几乎微乎其微,您就别在乎邻居了,杰弗森小姐,能被您打扰是他们的荣幸。”
珍妮并没想到,她现在正和自己的房主说话,她有些诧异地看了萨尔维一眼,萨尔维点了点头,她这才肯定自己一直住的是阿卜杜拉的房子,连忙送上热情的笑容,“啊,我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你确实不该住在弗尔翰路那里了。”赛义德却踊跃地接过了话头,“我看了新闻,那些狗仔队实在是非常烦人,弗尔翰路的那所小房子可能很难提供给你足够的安保,你应该住到毕晓普路上,我们家在那里也有几所空房子,你完全可以住进去,杰弗森小姐,那里足够大,而且也很封闭,狗仔绝对无法突破,不出几天就会绝望离开。”
他对她热情洋溢地一笑,“当然了,那里也有非常可靠的安保系统,我保证,窃听事件绝对不可能再次发生。”
毕晓普路是全伦敦最昂贵的豪宅区吧,珍妮吓了一跳——她忽然又想起了克里斯:她会知道这点,还是因为克里斯曾想在毕晓普路置产,最后还是因为太昂贵而放弃,当时他看中的一套房子开价带税是七千万美元,刚好是珍妮预计入股安斯奈的钱数。
她的心情忽然又急速低落了下去,珍妮没有搭理赛义德的意思——她看得出来,赛义德才是兄弟两个里真正有钱有势的那个,阿卜杜拉对于毕晓普路的大宅子估计没有处置权,能借出的也就是写在自己名下的小豪宅。
中东的富豪家族很大,有些宅斗的事完全不逊色与中国古代的家族内部斗争,她也知道自己如果对赛义德太不客气,很可能会让他心情不快,阿卜杜拉也许会被迁怒,但珍妮就是忽然失去了考虑这些的兴致,对于这些事,她一下就漠不关心了起来。
“总是麻烦别人,这不太好。”她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回绝了赛义德,“这也不是我的习惯,谢谢你的好意,赛义德,我还是先走了——萨尔,再见。”
萨尔维露出微笑,他温和地说,“明天见。”
珍妮冲阿卜杜拉扭了扭手指头,并不搭理赛义德,转过身飘然而去。
这种打断土豪装逼的快感大概持续了两小时,在结束看房,运动了一会以后,珍妮的心情好了一些,她又开始感到罪恶了——她刚才应该对阿卜杜拉热情一些的,起码应该正经地道谢一次,她的无礼会让萨尔维比较难做。更别说从道义上来说,阿卜杜拉借给她房子也没说要收房租,却因为她很可能被赛义德迁怒,她也有点过意不去。
这种喜怒无常,如坐过山车一样的心理状态的确让人相当烦躁,珍妮当晚没有睡好,一个噩梦接着另一个,第二天起床时,她完全无精打采,一直到早饭桌上都没打起精神。
“这是什么。”她问——玛丽把一个长条形的小盒子放到她跟前。
“昨天的中东帅哥送来的。”玛丽耸了耸肩,“胡迪检查过了,没有安全问题。”
“哪一个?”珍妮拆开了盒子,叹了口气,“当我没问。”
她拿起盒子里的玫瑰花把玩了一下,又看了看花下的小卡片,卡片上简单地写着一句话,语气几乎是有些俏皮的:我肯定,我的长相也是可以迷惑一些人的,不是吗?
不论是这股自恋劲儿,还是这朵24K纯金玫瑰花所代表的传统审美(金金金),都够有阿拉伯王室范儿了,珍妮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想着萨尔维和阿卜杜拉的同学兼好友关系,她还要在伦敦呆着的这几个月,窗外方兴未艾的窃听风波,还不知道是否能如期举行的奥斯卡颁奖典礼,还有她和克里斯的那一面,以及她对于新技法的尝试,以及因此而来的心理起伏……
当然了,活像是还不够热闹似的,还有一个和她传过绯闻的导演,一个看起来对她兴趣浓厚的阿拉伯王子——赛义德没有说自己的身世,不过阿拉伯世界王室多,又几乎没有白手起家的富豪,所以珍妮猜他应该是个王子——
她抱住后脑勺,又一次重重地呻吟了起来:她实在需要一点勇气,去面对家门外那个错综复杂的,该死的世界。
就像是珍妮本人已经深刻认识到的那样,珍妮弗·杰弗森和珍妮·杰弗森,过的实际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当所有人都以为她正在窃听风暴里苦苦挣扎、大发脾气的时候,珍妮本人的心情实际上反而相对不错,起码要比现在好上许多,而正当她在玛丽莲和自己的世界中奋勇搏斗,仿佛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绝望地保持着平衡时,对外人来说,环绕在她身边的阴霾反而快消散光了,她又一次迎来了波谷之后的高峰——
碍于好莱坞罢工风波的影响,今年的颁奖季可谓是星光黯淡,诸多前哨奖几乎都取消了颁奖典礼,直接宣布得奖名单。珍妮几乎凭借凯伦拿到了所有前哨奖的最佳女主角,而在08年1月13日举办的金球奖新闻发布会上,她更是再度获得了一尊剧情类最佳女主角的奖杯,《麦考夫·克莱顿》也荣获剧情类最佳影片的殊荣,如果不是维克多是以《血色将至》入围金球并得奖,《麦考夫》剧组险些就能赢得一次三杀。即使是在好莱坞罢工方兴未艾的大背景下,这样的成绩也足以引起媒体和大众的注意,经过一年的沉寂,珍妮弗·杰弗森终于以自己的表现击退了所有人对于她演技的质疑,用奖项捍卫了自己影后的殊荣,虽然她的奖项征途注定只能到此为止,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再证奥斯卡,但仅仅是如今的这个成绩,已经让她的腰板重新硬实了起来。
大众总是易受权威影响,即使是影评人们,也很难不被奖项动摇自己的偏见,当珍妮弗得到金球的消息传来时,即使是再顽固的厌恶者,也不得不转而以期待的态度关注起了远在伦敦拍摄的《我梦露》,绯闻隐去,焦点重新回到了事业上,很多影评人都开始期待成片,《综艺》、《好莱坞报道者》想要做片场探班和导演的深度专访,‘梦露和珍妮弗的碰撞’不再被视为一个笑话,一个自恋狂的自·慰型项目,反而被看作是一个大有前途、让人兴奋的主意,隐然间,人们已经在想:她能不能凭借这部影片第三次拿到奥提?甚至,更进一步,她能不能凭借这部影片,创造女星传记片的票房奇迹,拯救这个被视为是不可救药的类型题材?
而正当人们对于远在异国他乡的珍妮弗·杰弗森报以厚重的期待时,在伦敦海德公园边的一座高级公寓里,珍妮·杰弗森正冒着冷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柔软的床垫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她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杯水,如饥似渴地一口饮尽,随后又看了看床边的闹钟,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清晨4点30分——很明显,她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