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个人,不会在一个坑里摔倒两次,不踏入一条河里两回,那么李晟就是一个明显的反面教材。这个坑,跌得他面目全非。这条河,让他几乎窒息。满满自信回到这里,要揭开层层迷雾,揭露真相,将坏人绳之于法,却屡屡走错了路子。
太阳的温暖不足以融化他冰冷的心,蜷缩着,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萧盛昌,真是没想到,一切的幕后推手,极有可能是他。他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可笑的是,李晟还一直将他看成了靠山。
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抹花了脸,眼睛血丝浮动,异常骇人。他还是错了,这次错可以更改的,丁香不给他机会,余文同不给他机会,萧盛昌强行扭曲他的意志,让他退无可退。
他们一个个倒好,死了的人什么都不忧心。萧盛昌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应该是得意的。只有他,在这里悔恨万分,自责不已。李晟喃喃道,“你们以为我会随你们的意,不可能,我不会被打倒的。”
从楼顶走下来,看着一脸关切的柳诚,“诚叔,不用担心,我没事儿。接下来,咱们有的忙了,这牌匾应该换了,得意楼,人生得益需尽欢,缘何要愁眉苦脸的呢。”
他打算在开阳县好好走一走,盗贼和叛逆的阴影依旧笼罩在这座城。百姓们会放亮自己的眼睛,观察着身边的路人,他们总以为可以辨别出人性的善恶,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冤枉了好人,信错了坏人。
订制了一张牌匾,转道去了萧府旁的客栈。客栈里的掌柜子十分抱怨,“你快把那女人带走,这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我做生意。”李晟快步走进去,秋沫儿一见他的样子,呆了呆,“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的样子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比起王元的妻子,好得太多。妇人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这般哭下去,只怕眼睛都要瞎了。秋娘百般安慰她,不见什么效果。李晟平息下去的自责,又肆掠地窜上脑海,让他有些摇摇欲坠。
“她家里的小妾卷了银钱跑路,还把自己的女儿丢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再说,夫都已经不在,小妾没有男丁,生活更是没保证,于是乎,她逃了,撇下年幼的女儿。
最小的女孩也哭,哥哥姐姐安慰着她。整间房子乱糟糟地,充斥着悲伤的味道。“婶婶,你且节哀,还有三个孩子需要养活。你们家的家产,我替你去要回来,还请你保重。”
王家铺子,尚且在官府的封存之下,她哭的是自己的丈夫,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生计。落入官府的财产,岂是那般好拿回来的,更何况,如今的贾县令,称其为贾扒皮都不为过。
到头来,还是要跟萧盛昌接触。无论萧盛昌在此间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李晟都必须忍耐。在力量弱小的时候,必须学会容忍。萧宅的管家对他很不待见,倒是萧夫人,对他十分和善。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精神头这么不好。”许是柔情是水,触动了李晟的柔软,“婶婶,你说,那样淡然的女子,怎么会是穷凶极恶的凶手。”萧夫人眉头跳了跳,“你说的谁啊?”
“丁香,戏班里的丁香姑娘,你看过她演过的戏么?”“看过,她演的很好,怎么了?”眼泪一颗颗流下,“她死了,今天,和余班主双双而亡。”萧夫人将他搂在怀里,轻拍他的后背,“孩子,别哭了,没事儿,都过去了。”
女人的柔情,总是会融化男人的忧伤,即便李晟还是一个男孩。另一个男孩儿却吃醋了,“娘,他怎么老是往咱们家跑。”孩子最是会吃醋,对自己的母亲,有独占性。
李晟从温柔的怀抱里抬起头,“婶婶,这一次找萧叔叔,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意,你能帮我劝劝他。”敌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萧夫人问到,“你这次来,为了什么事儿?”
“王家铺子和戏院还在官府的查封下,我想让萧叔叔把这些还给他们。没了这些,他们根本不能生存。”萧夫人点头,“这样啊,我会帮你说的,他估计很忙,很晚才会回来,你不如在这里用膳。”
小男孩对李晟横挑鼻子竖挑眼,极度不满。李晟不会和小孩子计较,他要呆在萧宅里,不露痕迹看看,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晚膳过后,萧盛昌还是没有回来,今日衙门一团乱,烦心事儿肯定不少。
柳城在萧宅外院,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李晟年级小,跟萧家公子一起。萧公子不遗余力地向李晟炫耀着,李晟却没有半点儿反应。这样小儿科的事情,值得这般自豪么?
见实在打动不了李晟,他居然放大招,小心翼翼道,”有一件事儿,你一定没有做过,我告诉你,偷看女人洗澡,刺激吧。”家门内宅养出的公子哥儿,还真是会玩儿。
“走,我带你去,这个时候,正是时候。”被拉着往内宅丫鬟的院子里走,蹲在房间角落里,看着热气腾腾的浴桶,萧公子脸上十分得意,“怎么,厉害吧,告诉你,待会儿可不要出声。”
这样的事儿,萧家公子轻车熟路,明显常干。干瘪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李晟转头离开,留萧公子一个偷窥。少年人的乐趣不同,李晟走过内门,外院人头闪动,萧盛昌回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意气风发,有的,只是疲累。送那位大人离开,只怕不好应付。疲累的萧盛昌见到李晟,没来由的怒火三丈,“谁把他给放进来的,咱们家里不欢迎他。”
门房唯唯诺诺,“是夫人。”这一通火发了莫名其妙,李晟的怒火都还没有发,他倒是先发了火。“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儿,我也不会来找你。”“重要的事儿,你是不是告诉我,丁香不是明教徒,她的刺青是别人刻上去的,而凶手另有其人。”
凶手的确另有其人,萧盛昌的意思,是绝对不会再相信李晟了。李晟没打算让他相信,“明教妖孽和鬼楼的事儿已经了结,我来找你,是讨要一些公道。王元既然是冤枉的,他的尸首可以领回去安葬,还有他家的铺子,也没必要查封了吧。”
“你说是冤枉的,就是冤枉的,你是官府,你有说话的权利?”李晟的眼里有着凛冽的杀机,传闻中的萧叔叔,竟然会如此不堪。柳太公和胡归一的赞誉,究竟从哪里得出来的。还是人多善变,许多年不见,他彻底变成了这样。
“我告诉你,我要得到的东西,会想尽办法去得到。”与萧盛昌针锋相对,表露自己的决心。柳诚很是失望看着萧盛昌,“阿昌,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权势真的让人疯狂。”
萧盛昌叹了一口气,“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我告诉你们,有多远滚多远,我以后不想看见你们。”李晟根本不想在萧宅多待,萧盛昌竭力隐藏的东西,李晟终究会查出来。现在,不要去惹他,他眼睛里的杀意,那是真切实在的,并不会因为以前的交情,而选择放手。
在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领着王家遗孤,往县衙领回了王元的躯体,躯体已经不成样子。又是一顿嚎啕大哭,李晟也没忍住狂涌的眼泪。街坊邻居听说王元被冤枉的,没有先前的顾虑,都来帮忙。
将人接了回去,买棺材,准备丧礼,一阵忙活。李晟给了些银子,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王氏千恩万谢,叫李晟很是汗颜。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也只是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罢了。
逝者已矣,生着还要生存,李晟从戏班找出了一个代表,去见了贾县令一面。贾仁义前些天的惊吓够呛,脸色有些苍白。看见李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你不是萧盛昌那个侄子么,嫌本官不够倒霉,还要来看笑话。”
身份要撇干净,“贾大人,我和萧县尉没有多大的牵连,他现在可是恨我的紧。”李晟和柳诚对着干,他很清楚,这话没有怀疑。“你即便跟他闹翻了,也犯不着来找我。听说柳家庄很厉害,还有什么好怕。”
半讽刺的话语,李晟并不恼怒,“贾大人,想必是尤里正跟您汇报的吧,我们家是发了一些小财,却没有目中无人,说来,还有事儿麻烦大人。”真正接触了李晟的人,都不会用他的年龄来衡量。
大宁的神童太多了,看见这样的孩子,除了嫉妒,恨子不成钢之外,还有什么好想的。贾仁义淡淡道,“本官事务繁忙,可没有什么闲心。”是很忙,忙着捞钱。只要贪财,李晟就有办法治他。不怕你不贪,也不怕你贪得无厌,贪是原罪,很好对付。
“求人办事的规矩,我虽然年纪小,却还是清楚的。”贾仁义翻白眼,既然知道,为何还打着空手来,莫非本官那么好糊弄。李晟知他心中所想,“我刚来开阳县,一切都还没有铺开。我的得意酒楼,如今还打着鬼楼的名头,肯定做不了生意。”
贾仁义觉得这小子有些想多了,“做生意有赚有赔,你就肯定,你一定能赚?”“大人无须担心,只要大人帮我一个忙,那么以后必有孝敬奉上。”贾仁义小眼睛闪烁,衡量片刻,支吾道,“你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太难的话,本官可能无能为力。”
你的要求要是太高的话,本官办不到。李晟点头,“自然不会过于麻烦大人,明教妖人不是授首了么,只需要大人站出来,证明鬼楼只是妖人装神弄鬼,其中什么都没有,小人便可安心做生意,而大人的好处,必然少不了。同样的,这还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要知道,开阳县如今人心惶惶,于大人的功绩有碍。”
贾仁义想了想,的确如此,这一次剿灭明教有功,沈侍郎已经打了包票,年后就可以往上面挪一挪,现在呢,就是要在平稳度过的基础上,捞到足够的银子,谁能跟银子过不去。
“这是一件小事儿,本官可以替你出面。”“那就多谢大人,还有,希望大人能够允许戏班重新开业,新任的顾班主有所表示。”戏班的人都很是惶恐,李晟从中选了一个人,来贿赂贾仁义。
贾仁义笑盈盈地接过,“你回去好好琢磨,不日开业吧。”没了丁香,戏班要达到原来的高度,需要很长的路要走。顾班主能不能培养新的角儿,抵御其他戏班的冲击,就看自己的本事儿了。
李晟有愧于他们,当然要全力相帮,脑海里优秀的剧本,能够提供出来。但戏本是好的,演员同样重要。能不能把戏给演活了,要看演员的素养。这些都是后续的规划,能够让贾仁义松口,算是做到了第一步。
得到贾仁义的许可,李晟可以筹备酒楼的运作,走上认真赚钱的路子。可是心里的疑惑从来没有断绝,那幕后的黑手,还潜伏着吧,周围的人,都让他觉得不信任,他们仿佛随时都能够跳出来。
秋娘和秋沫儿在王家帮忙,王家一片素缟,估计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完结。完了此事,她们都会来得意楼。秋娘在秋沫儿的劝说下,对鬼楼的恐惧减低不少,答应了下来。
等得意楼的牌匾挂上的时候,希望鬼楼的阴影能够完全消散。柳诚也长长呼了一口气,这件事情告了一段落,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保护的任务,出不了任何的差错,偏偏李晟的脾气,他又琢磨不透。若是柳太公,他还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而李晟呢,完全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正如现在,黄昏末尾,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就这么一动不动,放佛魂都丢了。他猜不到,李晟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