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部队的速度很快,快若奔雷,急如流火。他们轻装从简,直线奔行,克服了层层阻碍,朝着天明寨而去。天明寨在天明山中,更在天明山上,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脉半山腰,易守难攻。靠近那座山,就会在草丛里,树林间,发现一两具尸体。强弩的箭矢,透过人的躯体,牢牢钉子了地上。
李晟暗自惊心,天明寨里,居然有八牛弩。这样的利器,一般工匠根本造不出来。巨大的箭矢,对密集型敌人方阵,有着致命的打击。天明寨不知是谁当家做主,能搞到八牛弩,还真是让人感到吃惊。这时候的重形守城武器,跟核弹差不多,能够对敌方进行碾压。若是城池上安上十架八架的,要想爬上城头,比登天还难。
这么密集的火力,沈独眼在这里,吃了不小的亏。难怪柳太公有那么大的自信,能够稳稳守住天明寨,居然藏了这么大的杀器。这些年,天明寨又何尝不盼望着沈独眼归来,以报以往的仇怨。当年沈独眼逃走,带着深仇大恨。岂知,沈独眼逃离,就让天明寨不甘。
天明寨销声匿迹,老老实实做了山里的猎户,却时刻不忘沈独眼当年造成的伤害。他们不能去颍昌府寻仇,却时刻盼望着沈独眼自投罗网。现在的天明寨,比当年的防御强了无数倍。如今的天明寨,成了一个吞噬生命的怪兽。沈独眼带来的匪徒,会长眠于此,伴着天明寨英勇的烈士。
少年们起先还能跟随先头部队的速度,到了密林荆棘地段,加上身上的辎重物资,完全慢下来。要当合格的火头军,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行行不容易。这一次急行军,比以往狩猎,都要苦。吃不了苦,受不了罪的,这一次似乎都没能来。
同样的队伍,谁都不希望两极分化。可是,人总是会有差距,这一次行动之后,差距估计越来越明显。现在的队伍,更让李晟放心,没人叫苦,没人喊累,没人掉队。或许脚已肿,手已划伤,伤痕累累,但没有谁拖累队伍,这才是一个团体。
到了黄昏的时候,在天明山对面的山坡上,胡归一看着烟熏火燎的天明寨,“沈独眼要攻破天明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想不到,这几年,天明寨完全变了样子。”齐正点头,“的确如此,修建寨子之人很厉害,寨子的防御上,几乎没有一个死角。莫说这些乌合之众,就算咱们来,也要花上大力气。”
天明寨不远处的空地里,密密麻麻的木寨棚子,敌人的数量不少。在寨子门前丢下不少尸体后,开始思考着,怎样才能攻破寨子。齐正道,“他们打算围困天明寨,排的是七星锁月阵,如今,天明寨的人,想冲出来,也很不容易。”攻不进去,就逼着敌人出来。沈独眼明白,困守山寨,断粮之后,便无计可施。他们围困在外围,能以狩猎为生,山寨里,却坐吃山空,此消彼长间,攻守易位也。
兵法学的倒是可以,沈独眼这么些年,当然有长进了。胡归一对他嗤之以鼻,“他这一计,恐怕会落空。天明寨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只怕他把周围活着的动物打杀干净,也不能拖垮天明寨。”李晟来这里,被饿怕了,有钱之后,粗粮细粮,不要命往家里买。
他还不知晓,家里出了一个巨大的蛀虫,在黑夜里,将食物往山里搬,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李晟去开阳县的那段时间,柳太公成功完成了粮食转移。
沈独眼以为自己突袭成功,谁知道,老狐狸们早就挖好了陷阱,就等着他跳进来。天明寨有了粮食储备,加上犀利的守城器械,可谓立于不败之地。唯一遗憾的,沈独眼这一千部属,估计还能逃出不少。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虽然不怎么害怕沈独眼,可躲在暗地里,让人觉得十分麻烦。
食物的香气飘散过来,齐正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火头军,水平真的不错。”热气腾腾的肉丝面,让人食欲大增。做完今天的工作,少年们疲惫地,不想妄动一丝一毫。李晟打起精神,听他们对于这次战役的看法。天明山上旗帜飘扬,强盗的数目不少。
穿戴得很整齐,那弯弯曲曲的排列,李晟看不出“七星锁月阵”,却看懂了,天明寨的人,如今被困住了。心里不焦虑是假的,听到胡归一的解释,才知道家里出现了硕鼠。柳太公早就未雨绸缪,将天明寨打造成坚固的堡垒,还不用担心粮草告罄。
李晟有些疑惑道,“翁翁就想着把他们拖住,就没有想过歼灭他们?”当然想过,只是仓促间,很困难。沈独眼这一次拉来了一千人,寨子里的几十人,怎么可能正面相抗。能够拖得对方退却,就是了不得的胜利。李晟对此表示怀疑,“沈独眼真的会老老实实守在寨子下,不知道山寨的虚实,打算围困到底?”
胡归一道,“天明寨粮食充足,沈独眼并不知晓,他一定会选择围困。”
真的这样么,李晟为什么会觉得不妥当。假若沈独眼知道了天明寨的虚实,还会老老实实守在这里么。明知道覆灭不了天明寨,还在这儿耗时间,那才真真是傻瓜。“齐大人,咱们能不能将这些盗匪一冲而乱,将他们击败。”齐正露出苦涩,“你看对方阵形不变,严密得很,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我们晚上劫营呢?”齐正为李晟的天马行空感到不适应,“山贼打破颍昌府义仓,将大部分粮食分给百姓,自己倒没带多少粮食。我们去烧粮和杀人,都用处不大。”还有一个原因,若是被大部队围困,即便再精锐,也难以逃脱。若给他五十,一百人,就敢往千人队的山贼里冲上一冲。可十个人,还是不要去冒险了。
李晟再次问道,“胡爷爷,你确定,沈独眼攻不破天明寨。”胡归一点头,“放心吧,太公从当年占据天明寨的时候,就考虑到沈独眼的反扑。”李晟点头,“既然这样,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翁翁的打算,拖得他们待不下去了,再伺机而战。我们这么点儿人,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齐正听出李晟话里有话,问道,“你有什么计划?”李晟摇头,“我若是沈独眼,知道攻不破天明寨,就会寻找其他的方法。方法还很多,第一,及时退去,以后找机会重新来。第二,佯装进攻柳家庄,天明寨的人如果上当,出寨救援,沈独眼的机会便来了。第三,真的进攻柳家庄,一千人,足够将柳家庄杀个鸡犬不留。”
神奇的借位思考,沈独眼如果仔细思量,一定可以得出这样的方法。第一条,成功保全了舞阳山贼的实力。第二条,可以拔除天明寨这颗眼中钉。第三条,报了血海深仇,让天明寨的敌人乱了分寸。弊端就是,只要颍昌府兵和捧日军有一方到达,舞阳乱贼就可能走向末路。
李晟的想法很大胆,却并非没有可能。天下没有漏风的墙,天明寨粮草充足的事儿,即便用麻痹的手段,也有可能泄露出去。齐正叹息道,“早知如此,去京师拜见府尊,带一旅过来,足够歼灭这群乱贼。”五百人的军队,要灭一千人的山匪,的确很轻松。
可是京师路远,来回几天时间,不知道有什么变故。“齐大人,不知道有没有擅长探听消息的斥候。”“卢虎,陈岩,他们二人乃斥候出身。”李晟道,“请二位叔叔严密监视沈独眼的动向,随时告诉我们。齐大人,我们恐怕要回返了。”
简装突袭,来的很快,也很累,现在说要往回走,齐正不很理解。柳太公玩儿的好手段,瞒着李晟,让他失去了判断,才白跑一遭。“我们留在这里,于事无补,需要防着沈独眼一意孤行,要先灭了柳家庄。”就靠庄上未成形的民兵和少年子弟兵,根本拦不住他们。
沈独眼现在的队伍,比之当年,壮大了好几倍。在队伍中,有没有厉害的角色,还说不准,若是有妖孽存在,真的很不好对付。胡归一现在很是佩服李晟,对于撤兵的命令,没有反对,“你看看他们的样子,还能走回去么。”白日的强行军,让他们透支所有力气,百战老兵倒是还能退走,少年们情形堪忧。
李晟的眼皮子有些睁不开,却还是坚定道,“必须立马退走,我们若是晚了一天,就来不及阻止他们。胡爷爷,咱们走大路返回,尽量路走好一些的路。”听到这个消息,就连柳毅都觉得很诧异,李晟给了一个解释,“我们若是回得晚了,柳家庄就不存在了。”
少年们的亲人,都在庄子上,一听这个说话,疲惫一扫而空。吴三猛恶狠狠道,“晟哥儿,咱们冲过去,将这群狗杂碎全杀掉。”有那么好杀的话,李晟也就不用这么忧心了,“动点儿脑子,一千个人,不反抗,让你去杀,你杀的完么?”
“撤退,现在将所有辎重丢掉,快点儿往回走。我知道你们很累,我也很累,为了保护咱们的家,旁人都帮忙了,我们岂能畏惧难关。”少年们摸黑在山林中行走,胡归一等人守在附近,小心提防黑夜里闪光的眼睛。黑夜的森林,比白天更危险。
李晟的身体早就撑不住,徐升背着他,往柳家庄赶。年纪小的好处体现出来,享受了特殊的待遇。没有谁怪李晟,都清楚,李晟乃是靠脑子吃饭的选手,必须要保持头脑的清醒。
天亮之时,他们已离柳家庄不远。少年们实在走不动躺倒在草地里,呼呼大睡起来。就连百战老兵,都感觉吃不消,坐在地上,闭目打盹儿。
这个队伍,就只有李晟一个人还保持着清醒,鼾声,很是美妙地响起来。对天明山的地形,李晟记了一些,从这边过去,会穿越两山间的狭长山谷。然后过一段斜坡,谷底就是刘家庄,在往上攀爬,乃是柳家庄工厂的地方。
出了这截山谷,就无险可守了,李晟仔细思量着。若沈独眼真的兵行险招,又该怎么应对。回去搬救兵,把开阳县的衙役集合起来么?齐正有这个能耐,可是就凭县衙的几十号衙役,起不到什么作用。张县令遇到一千人的军队,哪怕是杂牌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关闭开阳县,向中央求援。捧日军的驻地在京城附近,快马加鞭,也要两日光景。山里的沈独眼,只需要今日入夜前,就能够到达。
仔细观察两山间的缝隙,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地劈砍出一条细细的缝。一个疯狂而又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型,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山风从远处吹来,让李晟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主意,真的有伤天和。可若是让沈独眼杀至柳家庄,庄上的人,都会遭难。希望沈独眼能认真选择,乖乖退却就好了,何必修罗地狱里走。
到中午的时候,卢虎出现在李晟的视野里。李晟多么希望他带来好消息,可是对方凝重地道,“沈独眼尽起全军,往柳家庄杀奔而来,竟对天明寨不管不顾了。无论他采取第二种,还是第三种方案,对柳家庄,就有致命的威胁。李晟定了定心,把心里的那一丝犹疑,抛却地干干净净。
时间上还来得及,足够做好准备工作。李晟敦促他们尽快返回,就是为了接下来,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工作。沈独眼不会来的很快,他们最好的策略,乃是天黑之时,杀入柳家庄。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卢虎汇报完消息,又赶了回去,他们要密切注视沈独眼的动向,及时将消息传递给李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