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夫看着眼前的病人,眉头立马皱起来,三两下将破烂的布匹撕扯掉。指着有些腐烂的伤口,“你都是怎么看着病人,伤口都烂成这样了。”指了指天,“连冷热都不分么,这么大的天气,还裹得这么严实。”
叔叔严树皱着眉头,不知怎么回答,他的脸上,还有老大一块儿淤青,整个身体佝偻着,额头疼的拧起来。此时此刻,他诚惶诚恐道,“大夫,我侄子还有救没有?”
流民中的人,都告诉他,侄子离死不远了。现在遇到大夫,又忍不住满含希望。“大夫,他命苦,若是能救,还请您施展妙手,我这给您磕头了。”严树佝偻着跪下去,真啪啪磕起头来。
洪大夫脸色登时更青了,“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起来。”李晟比他更加生气,“你若再磕,就把人抬走,我家最看不惯磕头虫。”这谁都知道,李晟不愿见人磕头,少年们见了他,行举手礼。庄户们见他,笨拙地作揖。无论干什么,就是不准磕头。磕头虫,谢老头,如今都学乖了,绝不跪地磕头。
严树一时呆住,手足无措,洪大夫的气消了,“行了,你出去,我帮你侄子处理好了伤口,你再进来,你的伤口,也该处理下。”硬扛住李晟渗人的眼神儿,再次磕了几个头,才踉跄地退了出去。
床上的少年,烧得神志不清,额头发烫,洪大夫吩咐着,“小妹,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剪刀。外面的伤好处理,就是温度不降下去,很难熬过去。”“降温的事儿,我来,你先把其他伤处理一遍。”
张家庄子真狠啊,把两叔侄打得不成人形,若不是流民短暂团结,可能真的走不出来了。就这样,都担着天大的危险。若是人死了,洗雪冤屈,只是一种安慰。安慰可以不要,命却一定要找回来。
自从洪大夫来了之后,吴小妹就开始跟着学习医术。吴婶儿如今看的最清楚,甭管男人女人,有一门手艺本事儿,在柳家庄的氛围里,才能够吃得香。没看见柳老实,干事儿认真,提拔之后,工钱都翻了一倍。
谁说女子不能学医,女人对女人,可方便了不少。用一根丝线号脉,真的靠谱么,李晟是不相信的。吴小妹做了护士的工作,掌握些粗浅的医术。这个工作,她很是喜欢,很用心做,洪大夫很满意。
物理降温,需要准备器械,李晟开始忙去了。张家庄那边,朱捕头先去打了前站。一县大捕头上门,张家庄不能怠慢。张财主亲自迎接,“朱捕头,庄子上的案子解决了么?”
朱捕头摇头,“张员外,这个案子有蹊跷,大人准备重新勘察,尸体和现场,还需要保护两天。”张员外皱了皱眉头,“还要两天,朱捕头,这热天,尸体都放臭了,很不吉利,不如就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张员外还请见谅,县令大人下的命令,我也只能执行。不过,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一次来帮忙断案的,可是一位高手。”张员外纳闷道,“不知是哪位上官?”
朱捕头狐疑地看着张员外,又有点儿瞧不起他的眼光。柳家,明眼人都知道,会越来越显贵。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偏偏最近要闹着嫁给续弦的侄儿。那位小爷来断案,不过顺手,真实目的,在于破坏这一桩婚姻。
“张员外是个有福气的,还请多担待一点儿。”张员外听得云里雾里,别人说恭维话,也不好给脸色,“那就借您吉言,不知道上官什么时候到。”朱捕头嘿嘿一笑,“已经来了啊。”
来了,在哪里呢,只看见自家大儿子,带着两个小孩子过去,也没有其他人。李晟看见那位表哥,说实话,除了男人味稀缺,涂脂抹粉之外,没什么大的毛病。“表妹,你怎么不理我呢,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
张柔瑾脸色很难看,“萧表哥,还请你自重。”“表妹,姑妈都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张柔瑾气道,“她答应了,我爹没答应。就算我爹答应了,我还没有答应,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愧是大嫂的范儿,萧表哥顿时蒙圈了,想不到张柔瑾如此坚毅,“表妹,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再说,我哪里不好,还是你喜欢了别人。”家里有钱,跟着他衣食无忧,没有哪里不好。
可是脂粉窝里长大的男人,带有太多的柔性,还极度多情,没有担当。在流民围庄的时候,这位表哥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就连张小胖都勇敢地站出来,他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
从那一个关爱的眼神,那一抹会心的微笑,张柔瑾便确定了,能够共度一生的,乃是柳毅。这样的绣花枕头,完全靠不住,反而要自己去挑起大梁,有什么意思。张柔瑾有管家的资质,宁乡集的成衣铺,完全是她撑起来的。但夫妻之间,不就是要风雨同舟么,一个人苦苦支撑,有什么意义。
李晟有些纳闷地问小胖子,“你确定是他,看他胆小的样子,也不像敢杀人的。”张小胖无比肯定,“他最近神神叨叨的,老是说,不是我,不是我。”这个说法,不是直接凶手,却绝对知道详情。
柳昭在李晟身边小声道,“二哥,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他老实交代,凶手可能就在这宅子里。”萧表哥能忍者,不出来检举的,应该有些身份吧。豪门大宅是非多,这乡村小宅院里,尚且如此。
李晟在张小胖身边附耳,“你就这样跟他说,咱们啊,先让他心虚,然后再吓他一吓,保管让他老实交代。”张小胖显得很兴奋,“好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缠着我姐。”
长姐如母,这个家里,最亲的,就是姐姐了。张小胖读书没有柳昭厉害,可是捣蛋功夫,十分厉害。当天,吃完饭之后,张小胖私下找了萧表哥,“表哥,表哥,我看到了一个很厉害的道士。”
萧表哥很是纳闷,“道士,你在哪里看到的?”张家庄子上,人的流动不大,如果有道士装扮的人,他应该能看到。“表哥你今天都没上心,当然看不见他了。”
他今天的确很飘忽,这位性格刚强的“表妹”,给了他完全不同的感觉。在家里,那些丫环们为了巴结他,尽是讨好他。张柔瑾呢,对他不假辞色,冷淡地很。人啊,其实有很严重的受虐倾向,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越是抓不住的,越想抓住,就是一种复杂的心理。
表妹清纯可人,温文尔雅,萧表哥十分喜欢,可表妹,连婚姻之事,媒妁之言都不放在心上。看样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说愤怒,谈不上,只是心里有很酸的感觉。现在,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儿告诉姑妈。
在宅子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儿大白之后的后果。他还能犹豫着,说明他的心思不坏。他想跟那位“情郎”比一比,可是张柔瑾哪里敢告诉他真相。李晟虽然百无禁忌,胆大包天,在婚姻这件事儿上,还是不愿打破旧俗。
后世结婚,都得入乡随俗。女方要彩礼,哪怕是去凑也得凑上。实在难以接受,因此分开的,比比皆是。现在,柳毅和张柔瑾选择低调,李晟也就附和着他们这种低调,柳家庄,也仅限于柳眉几个人知道。
张小胖拿出一枚符纸,朱砂上的字很鲜艳,符文上的画古朴美观,一看就非凡品,“表哥,那道士说,最近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萧表哥嗫嚅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小胖低声道,“穿着白衣服,长发飘散,飘在空中,双眼里有血痕。”萧表哥颓在椅子上,浑身都开始颤抖,张小胖嘴角冷笑,果然跟这位表哥有些关系。这个描述,乃是女鬼的形象,叫萧表哥吓了一跳。
挥了挥手里的符纸,“那道士说了,有了这张符纸,那东西就不敢靠近。”萧表哥看这张符纸,有了强烈的渴望,“小胖,你把符纸让给表哥,怎么样?”张小胖小心护着符纸,“不行,给你了,我怎么办?”
“书上说,童子者,身有阳气,不惧怕脏东西。表哥就不一样,这样,表哥跟你买。”将一锭银子放在张小胖手里,张小胖点头,“好吧,给你。”萧表哥早就不是童子了,身体因近女色,虚的很。
有了符纸,心里安定,但脸色还是苍白。丫头小英遇害之时,他显然知道真相。张小胖这么一搅合,他也就把告姑妈的事儿忘记了。只是想着张小胖形容的女鬼形象,搞得心神不宁。
柳昭在回去的路上问道,“哥,这世界真的有鬼么?”“你读书读哪儿去了,还问我这个问题。”柳昭道,“呵呵,我知道,子曰,不可怪力乱神。”“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不能解释的物理现象,所以归结为鬼神。打雷的时候,天上的闪电,并不是雷公电母召唤的,那是带相同离子的云层碰撞的放电现象。”
说的柳昭一头雾水,“没有鬼,那怎么能让姓萧的老实交代。”“世界上没有鬼,但人心里有鬼,咱们找人扮鬼,把他吓一吓。”充当女鬼的扮演者,当仁不让的,乃是李芸儿。李芸儿的胆子够大,遇到个胆小的,可能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这个主意好,晟弟,咱们这一下,真的能让人老实交代么?”李晟笑了笑,“不怕他不交代。”李芸儿很兴奋,“那我去化妆。”李晟汗颜,“芸儿姐,去张家庄再化妆,这一路过去,你会吓到别人的。”
李芸儿想了想,觉得也是。化妆间,在张柔瑾的闺房里,画出来的效果,有点倩女幽魂的意思。张柔瑾心里都有些突突,“可别把他吓出什么好歹来,他人不坏。”
李芸儿将头发拢在额头,“没关系,我不让他看我的脸就好了。”脸上画了两道血痕迹,看得十分渗人。来偷窥的张小胖和柳昭,反而什么都不怕。
入夜之后,萧表哥很快就睡了,不知何时又醒了,被吓醒的,脸色苍白。总有一个白色身影在梦里出现,这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起床,倒了一杯冷茶。
萧表哥今夜特地未熄灯,就是怕鬼祟出现。摸了摸脖子上的符纸,还好,还在。他打算坐在凳子上,喘一口气,可房间里的灯突然跳动起来,一闪一闪地。萧表哥的心紧了一下,又听见一声哐当的声音,窗户打开了。
窗户是从里面往外面关,而且他记得,睡觉前,窗子是关上的。没有风吹进来,窗户怎么就打开了,窗框咯吱咯吱的响,显得很渗人。萧表哥紧握符纸,肾上腺素急速分泌,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在窗口,那抹白影飘荡着,从窗户快速飘飘过,速度十分快。萧表哥惊惶地站了起来,踉跄退往床头。“幻觉,都是幻觉,我有法宝,有法宝。”
紧握符纸的手都出汗了,他突然感觉手上传来一阵疼痛,灼烧的痛觉。胸口的符纸居然燃烧起来,他骇得赶紧将其丢掉。符纸不是法宝么,怎么可能自己燃烧起来。
“还我命来。”一声轻轻的低喃,在耳边炸响。萧表哥颤抖地抬起头来,放佛被人卡住了脖子。李芸儿版的贞子出现在萧表哥面前,萧表哥瘫倒在床上,浑身颤抖着。
“还我命来。”女鬼飘荡地慢慢靠过来。萧表哥的精神已到了极限,“别过来,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是萧贵害死了你,你要找也该找萧贵,求求你,放过我。”
张柔瑾低声道,“二娘带过来的陪嫁管家,如今管着庄子上很多事儿。”李晟对着屋子喊道,“芸儿姐,好了,可以回来,他已经说了。”自然是说了,凶手萧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