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老头子走在坑坑包包的田埂上,吴老头有些纳闷道,“校尉,晟哥儿是不是魔怔了,怎么突然就发脾气。”
被一个小子甩了脸子,自然不好看,老人们有些生气。
胡归一道,“你们也太随便了,将李丙当小一辈儿使唤了。”
周老头道,“他本来就小一辈,再说了,以前都是这么称呼他,有什么不对?”
是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李丙生了一个厉害的儿子。这个小子绝非池中之物,胡归一教训道,“你们管柳眉叫小姐,却这么叫李丙,你让人家儿子有什么好态度么?”
老头们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好歹也应该称呼“姑爷”的。可是这么多年,就这么下来了,李丙自己都不生气,李晟生气,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自尊还是让老头们难以原谅李晟的失礼,刘老头道,“自己种就自己种,他一个十岁的小娃娃,难道还能超过我们这些老庄家把式。”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胡归一深信,聪明的李晟一定能超越这些老古董,“我劝你们啊,还是接受柳家的安排,就你们那打把势,也厉害不到哪儿去。”
对于种地,胡归一也是一个外行,不然也不会守着一条渡船。不懂的,就不要过问,胡归一不去管这些老头,他们真正服膺的,还是柳太公。
柳母坐在李晟身边,李晟一张脸还是紧绷着,“晟儿,告诉娘,怎么了?”
“娘,他们管你叫小姐,可是对爹,就使唤来,使唤去的。”
这是为父亲争取地位来了,李晟不说,柳家庄的所有人,包括柳母在内,只怕也以为没有什么。李家的无情,让柳家庄的人觉得,是他们收留了李晟,没有多少尊敬之意。
柳母点头,“是这样,说来,他们应该管我叫夫人的。可是晟儿,你不满意可以跟我们说,这样很失礼,知道么?”
当然失礼了,李晟就是想让这些有话语权的老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李父在柳家庄兢兢业业,凭什么不能得到相应的地位和尊重呢?
柳毅有些埋怨道,“你让他们自己领稻苗,我们要干很多事儿,忙得过来么?”
近五十户的稻苗,门前那宽广的水田,需要秧苗的数量绝对不少。育苗是一件很精细的活,整个庄子的苗,一家人来培育,确实很困难。但这在李晟看来,这没有什么难的。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薄膜,只能用枯草去保温了。
“好了,老大,咱们犯不着替他们育苗,娘,你明天就将稻种发给他们吧,多发些,一点儿都不要留。”
柳毅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糊涂了,不留的话,我们家种什么。”
李晟翻了翻白眼,有些嫌弃地盯着这些稻谷,“铁柱哥,你说这样的稻种,能种出好稻米么?”吴铁柱一直都没有插话,紧紧注视着这一切,“这谷种,确实不怎么好。”
这些年干旱,收成本来就不好,这些谷种,都是缩水了的。李晟当然不会种这样的谷种,“娘,在表哥的店里,有上好的谷种,我们自己买谷种,他们既然不识好歹,那就只买我们一家的。”
柳母对他的跳跃性思维,很是不适应,“晟儿,谷种可不便宜,家里没有那么多银钱。”
李父擦了擦眼睛,从门外走进来,“晟儿,你娘说的对,咱们家没有多少钱了。”
这新犁换来的钱,都买了这些小鸡小鸭,还有物资。挣钱容易,花钱也快。李晟道,“爹,咱们家还有多少钱?”
李父和柳母七拼八凑,凑足了一两银子,家里确实捉襟见肘了。李晟道,“爹,娘,翁翁回来就好了。”那个盐方,应该能卖不少钱,一千两银子应该有吧。
家财万贯,就是很有钱了。十分之一万贯,也不少了,李晟指望着这些钱回来救济。房子要修一修,家具要捯饬捯饬,庄子上的路要好好修一修……,要干的事儿很多,只怕一千两,连个水花都溅不出来。
李晟将这些散碎银子和铜钱推到吴铁柱的面前,“铁柱哥,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事儿,月钱一两银子,年底有分红。”
吴铁柱蒙了,柳家的人也蒙了,年薪十二两,一个跑路的小马夫是万万比不上的。要知道,这年头,七品官不贪不受贿,一年也只有二十几两银子。做运输服务,其间还有危险,大宁国国境内不乏有占山为王的劫道者。像吴铁柱这样的小年轻,也只是跑些短途,长一点的,可不敢。
但是运输这个行业,跟距离成正比,走的不够远,就赚得不够多。吴铁柱有些忐忑道,“公子,这……?”
柳家人像看大猩猩一样看着吴铁柱,让他浑身不自在。李晟也不逼迫他,“铁柱哥,不慌,你今天晚上好好想想。我是希望你能够同意,在万友县里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我真希望你能帮我。”
看着李晟十分苛求的目光,吴铁柱没来由的心里一热。这一趟,看似李父在操持,实际上是李晟在背后筹谋。这个十岁的孩子,十分聪慧,刚刚生气的样子,没来由的让人心中一紧。
吴铁柱将铜钱扒拉一半儿过来,“这些就够了。”李晟将所有的钱都推过去,“这些,你都收着,这个月俸不是固定的,如果干得好,还有上涨的可能。”
也不知道李晟是不是说大话,总之醒来之后,整个人都怪怪的,柳毅是真的觉察到了。
保险一点儿,还真该藏着掖着,慢慢适应这个时代。可是李晟知道,若是历史真的是这样的情况,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准备的了。还好的是,无论他变得如何可疑,柳家人都会保护他,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好吧,付了工钱,家里可是半分余钱都没有了。李晟正襟危坐,郑重道,“爹,娘,我希望你们能够听我的。”
柳母看了李父一眼,笑了笑,“晟儿,爹和娘当然要支持你。”
这些米面,肉,都是李晟带回来的,这样的儿子,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李晟起先就开门见山,“娘,你得想办法说服庄上的人,让他们联合耕种,这样一家一家的来,效率实在太低了。”
吃大锅饭,有时候会阻碍社会的发展,给一些偷奸耍滑的人机会。但是现在,这些人都很勤快,若是有个别的,李晟自信,能够给他们一些教训。这个落后的生产方式,只有把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够形成强大的力量。这个年代的人,勤劳得紧,是不用怎么操心的。
李父有些讶然,“晟儿,你是想将这些田地都收回来?”李父的理解能力也太强大了,要是敢这么干,柳太公回来,第一时间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爹,你想哪儿去了,是庄上的人集合起来一起耕种,田地还是自家的,没有什么变化。这其实很简单,等他们看见咱们家的新犁速度,很容易就将他们号召起来。”柳家掌握春耕最重要的牛和犁,这些庄户得靠这两样利器。
可笑的,周陌扛着旧犁,连新犁看都不看上一眼。
一个个的,反而没有干劲十足,有些愕然地盯着李晟。李晟有些尴尬,自己吓到他们了。哎,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以后还有很多事儿要干呢。
“铁柱哥,你明天回去把骡车还了,我有些图纸,你去桂家铁铺,让桂师父帮忙打制,还有稻谷的种子,去陈家杂货铺买。”
李父惊讶道,“晟儿,咱们家没钱了呀。”
把吴铁柱的工钱一付,家里确实告罄了。不过,并不能因此而阻碍发展,谷中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儿,关乎上半年的收成。
前世的时候,从来不敢借贷透支。就是有一用一,有二用二。小心谨慎,勤俭节约,使得他的银行卡里全是正数,可是几年下来,增长的速度太慢,离愈发飘忽的房间渐行渐远,造成了悲剧。
现在,他必须要利用自己的信誉,去提前获得一些东西。当然,他不打算败坏自己的信誉。“放心吧,他们会同意的。爹,你明天用新犁,我们得把育苗的田地给先平整出来。”
这是李父很擅长的工作,很是自信道,“好,爹明天就试试这新犁。”
李晟拿出纸笔,开始画铁镐,铁锨,各种各样的锄头,在图纸上写上数字,“就一样来十件。”
“十件,晟儿,这不要百八十两银子。”李晟估摸着,是这么个价。柳母有些担忧,“这么大的金额,铁匠铺的人会赊给咱们么?”
李晟也有些不自信,“或许会吧,不行的话,就把数量减少些。”
“好了天色不早了,柳慧,去烧水。”
一家人洗了脚,都钻回了被窝里,很多人都是不眠的。今天晚上的事儿,比以前很多年发生的事儿,都还要离谱。
最睡不着的,还是柳太公屋里的吴铁柱。吴铁柱很小的时候,就跑了马车行,这些年下来,人很是机灵。马车行的这些驽马,觊觎的人大有人在,吴铁柱曾经遇到过劫匪,杀人的事儿都碰见过。从那以后,就没敢再走多远的地方,钱就挣不了多少。
年俸十二两,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吴铁柱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价值。既然接受了雇佣,吴铁柱就下定决心,要把这件儿办好。
柳毅也睡不着,他小声嘀咕着,“你究竟是想干什么?”李晟道,“怎么,让你去县里办事儿,你不乐意了。”
村里的孩子,总是有些害怕见识外面的世界。柳毅道,“也不是,你把我派出去了,谁来帮爹爹。”李晟翻了个身儿,“得了吧,你难道想在这里刨土一辈子。”
柳毅道,“不,我要去参军,当将军。”
李晟问道,“那你识字么,懂军略么,会战阵么?你什么都不会,还想当将军。”
柳毅有些不服气,“打仗需要这些么,不是只管打败敌人就行了么?”
“老大,你想得挺简单的,打仗,打得是后勤,国力,光凭借一腔勇武,怎么可能打败敌人。”
战争是残酷的,同时也是一门学问,那些军事家,哪个不是天文地理皆通,擅长鼓舞士兵,激励士卒,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考虑进去。
柳毅被这当头棒喝给打懵了,“那你呢,你又知道。”李晟也不怎么知道,不过浩瀚五千年的历史,从先辈的事迹中,多少能学到一些东西,“懂那么一点点儿。”
柳毅有些诧异道,“难道又是从《齐民要术》中看来的。”鬼扯,《齐民要术》就是一本农书,哪里涉及到战争,军事了。
李晟道,“实话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落水之后,本以为就这样走了,却遇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我的头上点了一下,然后脑袋里就好像有很多东西。”
这个时代,崇信鬼神之力,这个说法,最无厘头,却最容易让人相信。柳毅从床上坐起来,一股子冷气钻了进来,李晟赶忙把他拉下被窝,“你这是干什么?”
黑暗之中,看不见柳毅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你这是遇见了神仙,神仙托梦,神仙传法,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会些什么仙法?”
唯物主义世界观里的李晟,在心里骂了一句,屁个仙法,都是物理学可以解释的现象。古人将这种不可理解的东西,归咎为神仙所为。神仙弟子,还真是可以去当一个神棍了,“我也不知道,那些记忆都是片片断断的。不过老大,你得多见识一些世面,还要学认字,你要是连军令都看不懂,还当什么将军?”
柳毅点头,“好,我听你的,你一定要让我成为将军。”李晟只好忽悠他了,这孩子,被柳太公带歪的不行。不过,柳家也确实需要一个人来保护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