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想起乌衣巷相依为命的两个女人,心里突然很难受。把上衣往水里浸了一遍,蒙在头上,准备冲进去,却被折彦野等人牢牢拽住,“你疯了?”
折美鸢道,“阿晟,火太大了,他估计已经?”
李晟的情感她明白,替张三郎沉冤昭雪,到最后,他却死在了牢房里。张三郎不应该死,他并没有罪。张夫人不应该有丧子之痛,那个叫梨花的姑娘,不应该没有丈夫。
赵小七发了疯,硬是要往火场冲,李晟断然喝道,“你现在进去有用么,张三郎为你而死,你就要替他活着。张三郎有老母在堂,你要代为赡养。”
有时候活着,不光活着自己那一份,还带着亲人朋友的希望和使命。不能自私的苟且,要勇敢地面对尘世的一切,无论困苦多么摧人,都要坚强的活着。
牢房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烟幕飘的很高。众人呆呆地看着染红了的夜空,等候官府过来指挥。李晟问道,“六叔,牢房里发生了什么?“
“叫什么六叔,六叔是你叫的么?”折知刚黑着脸,对李晟一顿数落。折彦野一巴掌就呼扇过去,“都这个地步了,你还看不清楚。”
折美鸢对折知刚没有什么好脸色,“哥,你安静一点儿,他们说正事儿呢?“反正现在,折知刚怎么都不受待见。他还没有狄北聪明,狄北现在,一句话都不说。
“太行山的人冲进来,见人就砍,牢里的衙役大多都死了?”周京吴诧异道,“孙五指被救走了?”
折彦野摇头,“没有,为首的人,一剑刺死了孙五指,然后在牢房最深处放火,接着逃之夭夭。”
他们不是来救孙五指的么,怎么一剑刺死了他。担心孙五指泄露机密,可孙五指乃是响当当的好汉,一个字都没有说,他们怎么就能将他杀了。
强盗的逻辑,还真是难以搞懂。李晟道,“走吧,我们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散了,该回家的回家。赵小七,振作一些。“
这算是全面开战,骆休荣肯定会关闭城门。未来几日,晋城有麻烦。李晟等人来到府衙另一边,帮忙打水灭火。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
火势扑灭,火场到处都是灰烬,泽州府衙已烧得千疮百孔。李晟接过折美鸢递过来的水,猛灌了一口,“水火无情,太行山放这一把火,就真的该死。“
如果先前,还有一丝对太行山,对铁霸王的同情,那么现在,恨不得将他们立马绳之于法。牢房独立一块地方,烧光之后,火势没有蔓延。
“余队正,你带人封锁牢房和府衙内部,不要让闲杂人等破坏。”等温度降下来之后,李晟打算进去看看。火能湮灭大部分证据,可总会有一些东西,怎么都毁不掉。
今夜,府卫军的军官一个都没有看到,都追杀太行山匪盗去了。李晟没打算回得意楼,今夜就守在这里。在后半夜的时候,章迟浑身是血,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李晟有太多的话要问,却不知从何开口。周京吴沉声问道,“章将军,可曾拿住匪盗。”
章迟摇头,很是凝重道,“周捕头,你逃吧,有多远逃多远。”
周京吴愕然,他凭什么要逃,他犯了什么罪,骆休荣打算对他动手了?
今夜,处处透露着诡异,周京吴坦然道,“我若要逃,早就逃了,章将军,你知道我的为人,我绝不会逃走,我也犯不着逃?“都没有犯罪,内心无愧,凭什么要逃。
“知府大人已命人封锁城门,挨家挨户,连夜搜查,务必将太行山匪众赶尽杀绝。”他说的杀气凛然,赶尽杀绝,好狠的命令。
泽州府衙被烧,匪盗在晋城兴风作浪,一个无能的名头,恐怕会落下来。天下有多少人盯着知府这个位置,他的靠山蔡相,已经倒台。
忙着和太行山周旋,还没来得及向小蔡相和童枢密身边靠,下一次考绩,估计就得下岗。骆休荣无法想象,失去权势的他,还怎么跟太行山匪盗抗衡。
如今,泽州府卫军在手,尚且处处被动,贬为一介平民,还不是任由他们揉搓。骆知府发狠了,这一次,一定要将太行山匪徒覆灭,不然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他有多憎恨太行山,就有多憎恨周京吴。李晟发现,让齐正先行北上,有些失误,得意楼的防御,太过空虚。身边这一队府卫军,随时都可能变成敌人。
只要周京吴的妻子安全没有问题,他就毫无后顾之忧。李晟觉得,自己必须要有所退路,泽州府卫军并不可靠。
章迟叹息,“那你一定要小心,知府大人的千金遇害了,如今正在火头上,你最好避开他。”
那个勇敢追求柳毅的姑娘,香消玉殒了?李晟真是恨透了这些仇恨,它发作起来,没有任何善意,温情可言。李晟突然很迫切的要抓住铁霸王等人,还晋城百姓一个安宁。
“章将军,我有事儿问你?”
章迟回来这里,就是替李晟解惑,环顾晋城,或许只有这位李公子,能够找出如老鼠一般的太行山匪徒,“李公子,末将知无不言。”
“好,铁霸王闯入囚牢,一剑杀死了孙五指,可有什么蹊跷?”
章迟摇头,“那不是孙五指,泽州府衙副总捕头萧山,提议假扮孙五指,趁机擒拿铁霸王。”这个计谋很好,如果他们一定要营救孙五指,就会中了圈套。
谁曾想,铁霸王要杀孙五指灭口。是真的窝里反,还是识破了官府的诡计,一剑杀了假的孙五指。李晟转头看着折彦野,“六叔,他们是真的杀人灭口,还是识破了诡计?”
折彦野很是慎重道,“识破了诡计,敌人在牢房里有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折知刚疑惑,“可是我们都没有看出,孙五指何时被替换了,还以为是真的。”
折彦野对此很是赞同,“我也一直以为孙五指就在牢里,萧山办的几乎完全没有破绽。我想不通,敌人如何发现的。”
他们看着李晟,希望他给出一个解释。李晟摇头,“这很简单,对方和孙五指有交流。比如说,轻微晃动铁链,若是孙五指是真的,肯定会给与回应。”
狄北惊呼道,“是的,在太行山的人冲进来之前,我听见了叮咚的声音。”这么一说,折彦野叔侄都有印象,“以前并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
“联络的方式,绝对不止一种。对方知道今夜就要攻击,想做一个最终的确认。萧山没有回应,便暴露了。”谁能想到,太行山匪徒这般严密。
折知刚急忙道,“不好,牢房里出来的人,都走了,这下怎么揪出那个内应?”长时间没有官府的人在,李晟让他们回去了。
其中有被冤枉的好人,但同样有恶人。余潜道,“将军,那些人,我都看管起来了。”府卫军果然不是自己的人,余潜在这里,又何尝不是监视李晟。
折知刚对他竖起大拇指,“还好,内应一定在其中,咱们这就去将人找出来。”李晟没有那么乐观,这般混乱,内应还会老老实实待在人群中?
“那真的孙五指呢?”章迟很舒心的笑了,“孙五指被关在暗牢里,他们放的这把火,估计把他给烧死了。”
骆休荣的想法很好,用萧山突袭,却被别人识破,反而折损了一员大将。铁霸王放火烧牢,却将自己人给烧死了。
李晟对此表示怀疑,如此严密的组织,怎么可能把队友烧死,“六叔,他们杀人后,有没有在牢房里寻找?”
折彦野回忆当时的情景,“没有,他们杀了萧山之后,直接在牢房底部放了火。”
如果要放火,从门口放,岂不是更容易将牢房里的人烧死,为何要从牢底放。还有,他们闯进来牢房,这般大动干戈,怎么可能只是杀一个无关紧要的萧山。
萧山这人,一直想要将周京吴顶替掉。这些年,府里的捕头都团结在他的身边,除了名气和总捕头的名头,其他的他都已经得到了。他觉得周京吴可以滚蛋,但知府大人不喜欢周京吴,却一直留着他。
这一次,萧山想抓住机会,立些功劳,一举将周京吴给赶走。富贵险中求,失败了,那就是命。
“周捕头,萧山跟太行山有大仇大恨?”铁霸王的行动,倒像是专程为了杀萧山而来。周京吴摇头,“萧山在追剿太行山的时候,很是退缩,并没有得罪铁霸王。”
那就蹊跷了,铁霸王专程来杀他,有什么意义。章迟建议,“我们可以从囚犯的身上着手,他们之中,一定会有内应。”
余潜附和,“将军说的极是,不如让小将来审理。”没看出来,一直一板一眼的余队正,还有刑讯的爱好。“李公子,你看如何?”章迟很是相信李晟,李晟摇头,“没心情,章将军,我替赵小七求人情,他绝对不是内应。”
余潜冷冷道,“那可不一定,从牢房里出来的,都有嫌疑。”折知刚怒道,“你说我们也有嫌疑?”狄北拉住暴露的折知刚,大舅哥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这位余潜,哪里是保护,分明是监视。李晟不与这样的小人计较,“章将军,你看如何?”
章迟道,“余潜,把赵小七放了,李公子,折六野和折公子还需委屈一下。”骆休荣的意思,要拿捏住李晟,折家叔侄就不能放。
折彦野给了折知刚一拳,“你小子现在,怎么比我还要急躁。”在府州,折彦野可是性烈如火,说偷袭契国云内州,便立马前往,绝不拖延。折知刚道,“六叔,他欺人太甚,咱们折家人,怎么可能与盗匪为伍?”
章迟道,“折公子息怒,知府大人有命,本将没有办法。”折彦野道,“你这牢房都被烧了,又想将我们关在哪儿?”
晋城有个好处,泽州府衙在此,晋城县也在。泽州府衙牢房被烧,晋城县里的牢房还能住下人。折彦野这一趟青山之行,把牢房都快坐穿了。
折彦野看了看折知刚,“人家都请咱们了,还不走。”牢房里的人,被押解着去了晋城县的县衙。
折美鸢对晋城的负责人,十分憎恨,“骆休荣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拿咱们当下属使唤。”李晟摇头,“他算盘打得很好,不过这一次,他估计难受了。”
女儿遇刺身亡,对他来说,乃是天大的打击。铁霸王屠灭了骆家庄,骆家的人便少的可怜。骆休荣膝下无子,对女儿十分疼爱,这一击彻底刺痛了他,也惹怒了他。
在府衙里,都能听见全城索拿的声音。城民们遭遇了暴力执法,这个黑夜,不知道多少人无声的哭泣。
温度降下来之后,李晟进入了牢房的废墟中。房屋瓦片坍塌一片,泥土被烧的泛红,难闻的焦糊味儿刺激着鼻孔。
折美鸢跟在李晟的身边,寸步不离。废墟中,有烧焦了的尸体,借着火把,看着十分瘆人
这样的焦炭,已经看不清面目,在牢房里,有几具没有逃出去的遗体。大火无情,将人生生烧成了灰烬。转过暗墙的拐角,在隐秘的暗牢里,也有一具尸体。
李晟仔细看着每一寸地方,闭上眼睛,似乎发现了其中的关窍。厉害的断案高手,会根据现场的蛛丝马迹,还原个七七八八。时间往前走,回到大火燃烧之前,又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李晟坐在牢房的废墟身上,看着天空的星星,有些喃喃道,“鸢儿,铁霸王是不是太狡猾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多大的年纪,长什么样,躲在那里,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折美鸢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如谜一样困惑着大家。如果铁霸王不那么神秘,定然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她应该要刺杀骆休荣。”
李晟点头,也许连他,铁霸王都筹谋着要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