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公呆坐在椅子上,此刻似乎苍老了十岁。李晟很是愧疚,这些矛盾,若是现在不引发出来,等将来发展起来之后,更是致命的。
老一代,意见不合,尚能克制。现在这一代,就狂妄得多。“翁翁,那吴能是什么人?”
“当初追求过你母亲。”
原来是情敌,难怪如此地出言不逊。看来,这吴能不是什么好鸟。李晟嘴角冷笑,要收拾他,可是有太多的手段。
爹娘的感情深,才是最重要的。柳太公也看清楚了,“真是没想到,这些白眼狼,晟儿,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顾忌我。”
这是彻彻底底的伤心了,这些年的付出,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即便这样,李晟还是没有提出搬家。乡情,可不会因为这样一次争吵,就彻底割裂开来。
这一次试水,倒是试出了一些反对者。至于因何而反对,得慢慢观察。有些可以原谅,可以改变,而有些,绝不容姑息。
内堂里的柳家庄人跑出来,齐齐跪在院子里,直磕头。除了这样,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形容自己的感激之情。
“都起来,不准跪拜,知道么?”
程辰晨又纳闷了,在帝都,跪拜可是常事儿,他竟然不喜欢别人跪拜。
“你们两个先回去应付春耕,过两天,就过来干活儿。”这两个人干活格外卖力,挖池塘,没少忍受本庄人的排挤。在饭桌上,就可以看出一些苗头。
可谁想到,竟然这般变本加厉。
那老头又要跪下,被李晟一喝,“怎么,还跪习惯了。”
老头挺了挺身体,“东家,能不能也雇佣我?”
“老人家,你的身子,可干不了重活儿。”这么一个老人,谁敢用他去干重活儿。
旁边的人求情道,“东家,您就收下他吧。谢家老爷不给土地租种,他们活不下去了。”
吴铁柱有些欲言又止,李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自己也不能做慈善家,“那你会些什么,比如说,手艺。”
谢回急忙道,“小老儿以前给木匠跑过腿儿,会些木匠活儿。”
“会画墨线么?”
谢回点头,就基本的墨线,还是会画的。“那好吧,你可以给我爹打下手,不过,要签死契。”
在豪门大族里,签死契的人多的很。这些人没有一点儿的人权,就算被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过问。签死契的奴隶,只是货物和财产,根本没有人权。
众人面色变了变,谢老头坚定道,“小老儿签死契,没有关系,可是我的孙女儿。”
他们确实到了山重水尽的时候,家里没有了壮劳力,谢家庄主都不愿再租种土地给他们。
李晟摇头,“不行,必须死契。”
有一批人,会接触到核心的技术,这一批人,若是不能掌握在手中,就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这是最下乘的手段,但李晟现在需要。以后这些人归心之后,死契可以还给他们。
谢回脸上有泪水闪动,与其流落天涯,自生自灭,还不如赌一个好主人。李晟的用工条件,让他们觉得仁义。
“程公子,还请你帮忙写两份契约。”
程辰晨没理由拒绝,两份契约,很快就写好。签了字,按了手印,契约就算是成了。
“瞧这一手漂亮的字迹,程公子真是了不起。”
程辰晨露出笑容,这个高人弟子的徒弟,终于认同自己了,“过奖。”
“看这驾轻就熟的样子,这种事儿没少干吧。”程辰晨怒道,“你。”还没高兴片刻,便如吞了苍蝇般难受。
李晟对他们道,“谢老,你跟我爹。丫头,就当叶儿的丫鬟。”
谢回松了一口气,最怕的就是给男人当丫鬟,那一般都是屋内人了。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可以当成玩伴。叶儿已在柳慧的怀里昏昏欲睡,若是知道有个玩伴,一定很高兴的吧。
“你们先回去,明天搬过来,胡爷爷,还要麻烦你送他们过河。爹,你也去吧,那些人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胡归一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关注着这一切,他此时站起身来,“晟哥儿,有我在,他们不敢乱来,李丙,你不用去了。”
柳母的气也消了,有些担忧道,“晟儿,你招这么多人,咱们家哪里有地方住?”
照这个速度,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招来。人多了,相应的管理,一应的措施,都马虎不得。
李晟也只能感叹,先忍忍了,选址,建基,烧砖,造房,得一步一步来。
吴婶道,“夫人,我们家还能住。”
“吴婶儿,你们回去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早些休息吧。程公子,寒舍简陋,您就只能将就着跟翁翁挤一挤了。”
程辰晨面色发白,他何曾跟别人共用过一张床。这柳家,也就吃食不错,其他的,还真是不堪入目。
“我能不能一个人睡一间,反正就今天一晚,明天我就走了。”
这个面子,柳太公会给的,“小三和铁柱回去睡,我和他们挤一挤,程公子就睡我的房间。”
程辰晨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逃亡的日子不好过。怎么就能定了那么一门亲,使自己成为汴京的笑柄。要知道,在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小姐,倾慕于自己呢,怎么能会毁在许婷婷的手上。
忍吧,为了一辈子的幸福,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呢。
柳太公的房间,决计不是什么好的去处,凡是抽烟的人,哪里没有烟头的味道,那简直是谋杀。
喧闹的柳家庄,在黑夜中,还是安静了下来。只是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辗转难眠。
三个老头是睡不着的,吴忠最是郁闷,回家便把吴能臭骂了一顿,本来自己只是在调停。现在这蠢货一闹,自己倒站在柳家的对立面。
“都过了十多年,你婆姨也娶了,儿子也有了,还闹什么?”
吴能冷哼道,“我就是看不惯李丙,我哪里比不上他,现在他儿子还想管理整个柳家庄,真是异想天开。”
“混账,你还看不起别人,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好吃懒做的性子,要不是你婆姨能干,喝西北风去吧。”
吴能的确很无能,而且还无耻,“不需要你操心。”
吴忠摔门而出,“我也懒得管你,自己不收敛些,迟早要吃大亏。”
更多的庄民担忧,这么一闹,柳家会不会不再用他们,柳家的牛和犁会不会不让他们用?受此冷落之后,突然明白,一小部分生活资料,掌握在柳家的手上。
与柳家对立,是他们错了,现在怨恨吴能的煽火点火。却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排挤谢家庄的人是错。
刘长丰在家里,却更是忧愁,“爷爷,他们怎么能这么跟太公闹呢,太公对我们可是恩情深重啊。”
“我知道,可是这摆明了是晟哥儿瞎胡闹,哎,都难做啊。”
“什么瞎胡闹,爷爷,我倒觉得晟哥儿是最有本事的。你也不想想,先前的粮肉,还有这一次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或许是太公有些交情,所以得来的?”
柳长丰撇嘴,“比这难过的时候多了,太公可曾弄到这么多东西。爷爷,你想想,是不是晟哥儿醒来之后,才发生的变化。你们说晟哥儿是妖孽,祸害,可真真是瞎想。”
这一通分析,刘毅觉得很有道理,“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晟哥儿这是开了窍了,您知道么,在外面,都是晟哥儿说了算,毅哥儿都要听他的。”
刘毅这么一想,还真觉得有道理,下定决心,可不能跟李晟对着干,且先看看再说,“你说的对,以后,你还一样去参加训练,可别给我丢脸。”
“放心,现在,也就毅哥能超过,我是稳稳拿第二的。”
刘毅面色不善,“你不是说,你一直第一的么?”
“毅哥儿不参入排名,所以我领的是第一的奖励。”
“好了,明天还要早起,你早些休息。”
刘毅现在最担心的,是周阳,这可是摆明了跟李晟对着干。原本老好人吴忠,也因为侄子,到了尴尬的地位。他反倒成了关键,再看看,若是晟儿真的这么厉害,就跟着他干。
柳太公躺在床上,三个孙子睡在一边。黑暗中,他长叹了一口气,“难道对人太好了,也是错。”
这个命题,可不能产生丝毫的怀疑,对人好,当然是对的。“翁翁,对人好,怎么会是错呢。只是,要讲究方法,你这样直接给他们钱粮,只会让他们产生依赖性。有句古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个当兵打仗的,又不会开店做生意,怎么帮他们?”
“那您就不要操心,我来好了。只要他们不跟我对着干,保管让他们富裕起来。”
“哥哥,我帮你。”
李晟摸了摸柳昭的头,“好啊,你要是帮我,就好好读书,并且教会哥哥姐姐和妹妹,尤其是大哥,你一定要教好。”
“我练武就好了,读书实在太累。”
不得不再次强调,“你如果想当个小兵,那可以,没关系。哪个将军,不会兵法韬略,连字都不会,怎么当将军。”
柳太公发话了,“晟儿说的对,昭儿,你哥哥要是不好好读书,就来告诉我,我收拾他。”
未来痛苦的读书日子,注定是逃不掉了。在另一间屋子里,李丙和柳眉也在窃窃私语。
“丙哥,晟儿变成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当然是好事儿了,这可是仙缘,很多人都求不到。”
柳眉仍是忧心,“可是今天的情况,在柳家庄从来没有过。”李丙搂着他,“放心吧,咱儿子比我们聪明,我们只要支持他们就行了。”
柳眉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相公,谢谢你。”
一个男人,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抛弃尊严,成为上门女婿。有很多情况,或者为了钱。为了钱,李丙应该去做财主家的女婿。或者为了情,从相见时,就坠入了爱情温柔的臂弯,可以舍弃一切。
在青青山上看你浅笑的时候,我的心,就为之而舞动。见你眉间的忧虑,我的心就会痛。我只想守在你的身边,一刻都不离开。
这些情话,老实的李父说不出来。但这种奇妙的感觉,他却知道。
在孤身离开李家,人生最落魄的时候,柳眉坚定地挽起他的手,将头枕在他的肩,伴他度过了黑暗。
“该我谢谢你才对,你为我生了这么优秀的孩子,让我有尊严地活着。”
柳眉将李丙搂地更紧,“相公,你不要在乎他们的说法,我已不是柳家小姐,我是李夫人,你的夫人。”
那些温存,在剖白之后,更加的清晰,两颗心越靠越近。
在另一个房间里,程辰晨也曾经剖心过,“爹爹,我不喜欢她,你为什么要我娶她。整个京城都知道,许婷婷是丑八怪,而且还脾气暴躁。娶妻娶贤,你让我娶她,儿子还要不要活。”
啪,回应的,是一个重重的巴掌,“娶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许婷婷功夫了得,如何配不上我国公府了。他爹爹许国候,也是屡立战功,你凭什么瞧不起别人。”
“再说,郓王亲自保媒,陛下也应允了,我们能怎样,得罪郓王,得罪陛下,想死么?”
为了国公府的安危,程辰晨应该牺牲自己的幸福,迎娶传说中的许国候嫡女。
可是程国公府毕竟是军功起家的豪门,虽读了圣贤书,但没有被彻底腐蚀,于是乎,生了逃跑的念头。
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还有阿枕,被抓住了,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吧。
在这难闻的屋子里思绪飞腾,纠结地抓着头发,有些何去何从的困难。为什么高人不在,或许求之一二,就能解决自己的困境。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眼睛越来越痛,有爆裂的迹象。
这一夜,是他一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夜,失眠,真是可怕。想的累了,终究会睡过去,忘记烦恼,在宁静中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