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湾村,在沿河的小山坡上,房屋村落有致。寒舍并不是真的贫寒,只是一个谦词而已。梁兴龙当官的时候,一定很有手段,他的家,就等于山庄里的别墅了。
屋子有好大的门楣,上书梁府,门前有两座石狮子。大门乃是上漆的古木门,上面嵌着铁环。在门上扣了两扣,有人开门道,“老爷回来了。”
把鱼递给门房,“家里来客人了,将鱼做了,准备些饭菜,丰盛一些。”门房点头答应,提着鱼,往后面去。
三进三出的大房子,在西北,算是最高级别了。比不了青山,府邸亭台楼阁,几进几重,数起来,都有些费力。
将李晟等人引进客厅,清一色的古朴家具,上面的纹理摸起来,很有手感。李晟的眼睛立马红了,楠木家具,价格不菲。这位梁先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梁兴龙命人奉茶,茶味幽香,绵远悠长。在西北,茶叶很金贵。再往西边一些,那等同于黄金的价格。
茶马古道,便是因为茶叶形成。在西北,就算劣质的茶砖,也被人当做宝贝。梁兴龙用上好的茶叶来招待他们,实在很是看重。但有人不领情,曹时嚷嚷着,“这水有什么好喝的,梁先生,待会如果有好酒就好了。”
梁兴龙笑道,“酒必然是好酒,诸位往南去,可是回青山,但你们都没带什么货物,莫非遭了贼人?”
在大西北,遇到贼人,比遇到野兽的概率都还高。物资匮乏,饿的狠了,有人为了活命,就会铤而走险。一大群有影响力的强盗不多,可小偷小摸,数不胜数。
“咱们这一次来,主要是看一看西北的形势,然后打算从青山城发货过来。”
梁兴龙轻轻抿了一口茶,“哦,不知公子打算贩卖什么东西,西北虽然匮乏,但并非任何东西都是需要的。”
李晟点头,“在下知道,这西北,无非缺两样东西?”
“哪两样?”
李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西北缺粮,未来会更缺。我见田地多有荒废,庄稼长势不好,估计又是一个荒年。”
的确如此,梁家湾的庄稼在这十里八乡,算是长势最好的,比之往年,仍有不足。梁家湾靠近大河,在这河里能找补找补,可其他庄子,就没这么优渥的条件。
“自打陈县令推广新的种植方法以来,临县的收成可提高了不少。今年多雨,粟苗长势不佳,非人力可为。”他说的很有道理,后世那般发达的科技,大部分的农作物,还是要靠天吃饭。
对陈从安的帮助,从他刚开始上任的时候就开始了。李晟问道,“临县的陈县令,听起来,有些能耐。”
梁兴龙点头,“的确如此,他刚来的时候,临县的人对他很是怀疑,如果现在他要走,我们只怕还有些舍不得呢。”
当县令难么,难,整个县的事情,都要协商处理,出了差错,就可能引起乱子。其实也不难,只要让治下的百姓都吃饱了饭,大家都会爱戴你。
李晟点头,让陈从文来打头阵,正是要开辟一方新的天地。前期完成的工作很好,陈从文在这一块儿有了不错的名望。
“不瞒客人,这茶叶正是陈大人联系的商贩运送来的,在西北,没多少商人愿意过来。”利润少,还不安全,谁愿意来呢,“陈县令的本事儿很大,临县不时都有物资过来,如今乃是周边几县的中心。”
稻苗公司在西北,定了临县为第二大驻地。最大的地方,当然是在太原,其他地方零零散散,都是为这个目标服务。
李晟点头,接着道,“西北缺人,这里人手严重不足,晋宁军不定时要补充兵员。如果哒哒国入侵,情况就更加急迫。”
凶恶的哒哒国人,抢走粮食物资,还掳掠人口。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不了更多的人。粮食和人口,成正比良性发展,西北缺人缺粮,的确是现状。
这不仅是西北的现状,还是历史上难以解决的难题。西北之地,异族林立,这个时候战争,乃是除了传染疾病,最能让人口减少的主要因素。
“公子能解决这个问题?”李晟讪讪一笑,“人嘛,还要自己繁衍生息,粮食么,还是能搞来一小部分。”
梁兴龙感叹,“公子真是好手段,若是能弄来粮食,小老儿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梁参赞,有这么大的宅子。要么是祖辈传下来的,要么就是自己贪污所得。如今看来,后者概率要大一些,利用职务之便,谋取好处,同样是犯法的事儿。
“那好,到时候一定通知梁先生。”
稻苗公司是一个严密的商业组织,要想入行,没有些能力是不行的。李晟顶多将他引荐给稻苗公司的关键人,由他们决定,是否跟梁老头合作。
接下来,就西北临县,梁家湾的人文地理,谈了会儿。
管家过来安排吃饭,众人才从这般枯燥的会谈里摆脱出来。吃饭的时候,陈从彦很是小心,曹时呢,则大大咧咧的,只管吃喝,“梁先生,你这酒的味儿差了不少,比不上得意楼的千年醉。“
千年醉被誉为西北第一好酒,没有其他的味儿,就是烈,浓度高。“客人说笑了,老夫可买不起千年醉。”
“不仅酒不好,你这菜也不好,李兄弟,你给评价一下,味道哪里不对了。”
李晟板着脸,“曹大哥,赶紧吃吧,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
就不能将就一些么,没看见李晟吃的欢快,人家准备的好酒好菜,这样不给面子,不是客人应该干的事儿。
众人吃完之后,便去客房休息。三家客房,罗琴住一间,六个男人住两间。陈从彦有些担忧道,“晟哥儿,这梁宅有些蹊跷,说不定有诈。”
“有诈,陈捕头,你想多了,梁先生在西北,可有些名头?”
李晟很感兴趣,“说说看。”
“梁参赞,曾经组织府州,麟州,岚州,晋宁军,奇岚军一同抗击哒哒人,差点就打到了左厢神勇司的驻地。如果不是哒哒人增兵,说不定就一举功成。”
这的确可以当做是传奇,在与哒哒国的交锋之中,前面大宁老是处于被动。哒哒国说进攻,大宁就只能防守。将战火烧到哒哒国的本地,不管结果如何,就这份勇气,便很是难得。
陈从彦道,“这跟他陷害我们,有什么关系?”
曹时难以理解,“陈捕头,你说能有什么关系,没关系,他陷害我们干什么?”
“那你想想,这一路,其他地方的人对我们是什么态度,梁家湾的人,又是什么态度?”
态度很不同,其他地方都提防着他们,梁家湾却热情地邀请他们。本地人,对异乡人有提防之心,像梁家这样,很是可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夜警醒一些。”
入夜之后,很宁静,行了一天的路,都很困,很快进入了梦想。
半夜的时候,梁家湾庄突然吵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陈从彦道,“看吧,我就说其中定有猫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诚然如此。李晟皱眉,“曹大哥,你这一路上,钱财露白了?”
曹时摇头,“没有啊,吃饭付账,我都用了散碎银子,金子压根没有露过。”不是为了财,又能是什么呢?
院子里传来梁兴龙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可能,客人一直在屋子里,怎么可能出去,我的门房可以作证。”
有人反驳,“梁先生,他们会功夫,不需要从大门走,也能潜出去。
在这附近,他们从来没有显示过武力,是瞎说,还是推断出来。
梁老先生还在争执,“乡亲们,他们是我的贵客,怎么可能杀人,你们莫非连我都不相信了。”
李晟摇头,“演戏的成分太重了,若是梁兴龙真相信他们,这些人,就不会出现在院子里。”
“先生,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方清安死的凄惨,咱们不能放走了凶手。”
有死者家属哭哭啼啼,“梁先生,我那女婿虽然不孝,但却是我的半子,您要还他一个公道啊。”
“开门,开门?”有人砰砰砰敲门,似乎要将他们抓起来。
隔壁门开了,是梁洛的声音,“你们这些刁民,竟敢打扰本官的休息,不怕本官治你的罪么?”
叫嚣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他们找凶手,找到负责人身上来了,有那么巧么?为首那人道,“你既然自称负责人,可有凭证。”
梁洛在身上摸了摸,突然摸出一个钱袋,有些纳闷,“什么东西?”
老者眼泪水哗哗直下,“先生,那是我女婿的钱袋,一定是他们,见钱眼开,谋财害命。”
这就叫人赃并获么,梁洛吼道,“谁死了,关我什么事儿,竟然敢对本官无礼,该死。”
“你自称负责人,凭证呢。”梁洛这才想起,自己的官印,还在李晟的身上。“李兄弟,你快出来,有人讹我们。”
李晟推门出来,梁洛道,“李兄弟,把我的大印给他们看一看,吓死他们。”
“监军,他们看得清楚,咱们就别骗人了。”李晟在他耳边低声道,“有人能栽赃你一个钱袋,就能把官印给偷走。”
先前没觉得官印有什么用处,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李兄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为首那人道,“先生,您听见了,他们都承认了。”
李晟很是纳闷,“这位兄弟,我们承认什么了?”
“你们谋财害命,杀了通叔的女婿方清安,你自己承认的。”
李晟扬眉,“请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杀人了?还有,咱们有七个人,是单个作案,还是团伙作案?”
梁通哭道,“先生,我女婿死的冤枉啊,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梁兴龙脸色难看,“我看,这钱袋,很可能是凶手栽赃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除了李晟和陈从彦,其他人都觉得梁兴龙说了句公道话。李晟和陈从彦,相互点了点头,真是玩儿的挺好,一些人唱黑脸,一些人唱白脸,是要往他们身上甩锅。
梁大丰道,“先生,可否容我们进去搜?”梁兴龙很是为难,“李公子,这?”
李晟让开路,挥手一指,“请吧。”
都是安排好的陷阱,一定能搜出些什么。梁通提着一把带血的剑出来,“先生,他们都是凶手,把他们抓起来。”
梁先生似乎还在挣扎,“不要乱来,你们冤枉人了。”
人们冲过的时候,曹时总算想通了一切,“你们竟然敢陷害我们,是不是要说我们拒捕,被当场杀害。”他的拳头捏的噼啪作响,凶横地盯着这些人。
折知况英俊的眉头满是怒气,持剑在手,随时都能斩杀敌人。罗琴提着剑,也是一副跃跃欲试。唐海蛟护着罗琴,微微上前一步,他虽然功夫不行,但这个体型,对付几个庄民,却是轻而易举。
梁洛则躲在后面,脸上满是忧虑之色。梁大丰有些迟疑,这些人,看来都不怎么好惹。李晟冷冷道,“梁先生,你好心邀请我们来做客,是要把我们往鬼门关里送,是不是?”
梁兴龙面色白了白,“李公子说笑了,我是真心邀请诸位。梁大丰,你有没有仔细搜查,凶手也许趁乱逃了。”
梁大丰无比肯定,“不可能,今天,就他们几个外乡人,没有别人,一定是他们干的。”
曹时怒道,“狗东西,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曹时说动手就动手,凶猛地冲了过去,梁大丰拿刀砍了过来。曹时用手砍向他拿刀的用手,一下逮住他的手,一个背摔,将梁大丰扔在了地上。右脚一勾,刀被挑起来,稳稳落在手上。
曹时拿着刀,抵着梁大丰的喉咙,“直娘贼,老子杀哒哒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块天呢,竟敢冤枉老子,来啊,看看谁厉害,老子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