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熟悉马主簿的人,都知道,他突然性子变得柔和了,不再那么锋芒毕露。
倒是小陈县令,锐意进取,对自己,对下属,都要求严格。马主簿跟小陈县令磨合的很好,县里县外的事儿,都商量着办。
一个经年的主簿,其中的花花肠子的确很多,他们压根就没有把陈从安放在眼里。可若是再跟上一任县令一样的结局,石州那边就应该要怀疑了。对付年轻的县令,比对付老官油条子容易多了。
照现在的情况,他们的策略很好,陈从安一无所觉。他要刑名,要吏治,这些表面的功夫,全部都给了。
有书吏给李晟端了一碗茶,“兄弟,看的怎么样了。”
套近乎是吧,李晟打开一卷账簿,“我有些纳闷啊,这些账有些出入,其中一些银钱,不知道去了哪里了,临县县衙的账目很是蹊跷。”
书吏讶然,“李公子,你懂账本。”
翘着嘴巴,“这算什么,我在开封府当过书吏,这些东西,很简单啊。”
“歇息一下,不要累着了,我过去了啊。”书吏仓皇地走到马主簿面前,“马大人,不好了。”
马主簿看了一眼李晟,倒是沉得住气,“慌什么慌,跟我出来。”走到班房外面,书吏焦急道,“大人,不好了,他看出端倪来了。”
“不会吧,咱们做的账,就算老账房都未必能看得出来,他是不是在诈你。”马主簿镇定的态度影响了书吏,书吏想了想,“他若是诈我们,岂不是县令大人生疑了?”
马主簿无所谓道,“生疑了有什么,他们没有证据,拿我们没有办法,这几天收敛一点儿。”
顶风作案的事儿,还是要少干。再坚固的船,都有可能在惊涛骇浪中覆没。马主簿可从来没有小心大意,“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曾经在开封府衙里当书吏,看账本轻而易举。”马主簿轻蔑地笑了笑,“开封府衙的书吏,哪一个不是有经验的老人,就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能在那里站稳脚跟。”
越是关键的位置,年轻人就越难上位。瞧瞧朝廷的宰相,哪一个不是经历过惊涛骇浪,最后才能如磐石一样定在那里。
马主簿更加认为,李晟就是虚张声势,想要诈唬他们。陈从安开始有所怀疑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儿,得想一想办法,他在临县待了四年,是应该换一换位置了。
有人从外面跑进来,“大人,有人找你。”
马主簿应声走了出去,在县衙外面,见到了蔡明堂。蔡明堂开门见山,“马大人,咱们的县令大人如今翅膀硬了,想要飞上高空,咱们应该怎么办?”
蔡明堂找来,让马主簿感到警觉,“怎么,你也遇到了麻烦?”
“马大人也遇到了麻烦。”
“没什么大事儿,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要来查我的账,你又遇到了什么难事儿?”蔡明堂对县衙的大人每年都会行贿,除了陈从安,因为陈从安绝对不会收,而且还要打击他们。
天下皆黑,而你独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啊。你不愿被人染黑,就一目了然,人家要对付你,轻而易举。
蔡明堂冷冷道,“咱们这位大人,这一次有大动作。他要将土地收归官府所有,马大人,你的田产不少吧。”
马主簿老奸巨猾,田产尽在别人名下,若真将土地收归官府所有,他会遭受很大的损失。事实上,他就是一个隐藏在官门里的大地主。
“听谁说的,陈从安敢干这事儿,就不怕离不开临县。”
马主簿生了杀人的念头,蔡明堂道,“你放心,他们绝对走不出临县。”听说陈从安在青山很有势力,当然不能遗漏什么麻烦。“你的意思,我要准备县令死亡的借口了么,还是,你自己会准备替死鬼。”
“不用大人操心,替死鬼我早就准备好了,石州那边,还请你多多照看着。杨知府若是要深究,咱们还是有不少的麻烦。”
大宁朝这么多县令,偶尔意外死上几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马主簿点头,“小心一些,别阴沟里翻船,这位陈县令,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杀手已经安排出去,蔡明堂意气风发地走了出去。马主簿回了班房,看着李晟,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不管他是不是能够查出账目的问题,都对他没有影响了。
李晟见他们这样嚣张的态度,顿时觉得小人猖狂,放下账目,李晟走出了班房。他抬头看了看天,这么黑暗的县衙,还指望此地,能够抵御异族人的入侵么?本地的百姓不造反,那就是万幸了。
在县衙里,梁兴龙行色匆匆,面露焦急,“公子,有大麻烦了。”
“梁先生,有事儿慢慢说,不急在一时。”梁兴龙道,“都火烧眉毛了,怎么不急。蔡明堂派了杀手,要对县令大人不利。”
李晟的脸瞬间冰寒,“怎么,蔡明堂这么厉害,要杀了我们。”
梁兴龙倒是不例外,“他一向胆大包天,估计压根就没有将你们放在眼里。”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竟然出这样的招数,李晟动起手来,没有任何的疑虑,“不用担心,他想要暗杀人,可不是那么容易。”
在临县大街上,所谓杀手的刺杀,没有掀起一丁点的涟漪。杀手拿着匕首,还没有靠近陈从安一丈之内,就莫名其妙地倒地身亡。一刀破喉,一击毙命,周围那么多人,直到人倒下,涌出血液,才惊叫出声。
有刺客,刺客,喊叫的声音倒是很大。陈从安面色发白,不用想,也知道,这人的目标是自己。在临县,他遇到过几次“意外”,都被身边的汉子给化解了。
“是你杀的么?”
雷旺摇头,“大人,我就在你身边,不可能是我。一定是阁里更加厉害的人,应该是跟少主过来的。”
杀人于无形,这才是杀手最高的境界。保护李晟的人,当然是天网里最厉害的。
杀手面生,根本看不出来历,陈从安道,“拖到乱葬岗去,咱们回县衙。”
县令大人遇刺的消息,如风一样传遍了不大的县衙。有消息传,县令大人要给临县所有人分田地,这里的大户看不下去了,所以行刺了县令大人。
这个消息,更是如飓风一般传开了,越传,越让人激动。很多人都没有田地,他们即将拥有自己的土地,犹如梦幻一样。同样有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官府,怎么可能给他们分田地。
人们更加关心陈从安,“县令大人怎么样了,他可是好官,可不能让那些挨千刀的给害了。”
“放心,县令大人有护卫,刺客都没接近,就被杀死了。”
“死的好。”
李晟从来不放掉一点儿宣传的机会,经过他们不成功的刺杀,陈从安成了临县风云人物,而接下来的土地政策,牵动很多人的心。农民们对于土地的渴望,从来都没有断绝过,今夜,所有人都睡不着。
有的人,因为即将要失去而苦恼;有的人,却因为即将要得到而满含希望。
临县县衙里,气氛诡异。李晟等人坐在县衙大堂,等待陈从安的归来。
先回来的,是唐安定和陈从彦,两个人身上有伤,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们张口要说话,李晟却挥了挥手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众人坐在大堂上,觉得气氛十分诡异。
陈从安归来之后,大堂的人都起身,唯有李晟还坐着不动。陈从安是主心骨,李晟是定海神针。
陈从安示意,“大家都坐下吧。”
县衙的格局,带着李晟的理解,论事儿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座位。这个时候,马主簿反驳道,“大人,县衙商量大事儿,闲杂人等应该出去吧。”
这一句话,如一柄利刃,截断了彼此的界限。冯县丞点头同意,“大人,应该把外人给赶走,才好商量大事儿。”
陈从安道,“阿晟就是我的参谋,并不碍事儿。”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冯县丞道,“大人,他可以留下,梁先生,他不是官府中人吧。”
李晟冷冷道,“梁先生如今是临县的参赞,自然可以参加。”
马主簿道,“临县没有参赞这个官职!”李晟冷声道,“你们不愿意,就可以出去,并非有你们,才能解决事情。”
两人对李晟怒道,“你……”陈从安挥手,“好了,咱们还是说说县里的事儿。”马主簿和冯县丞盯着梁兴龙,那意思,要让他不说话。
梁兴龙太了解他们了,若是抖露出来,不大好看。这二人,真没把陈从安放在眼里。马主簿有些不太意外,陈从安身边的人,的确很厉害,能活着回来,不代表全然胜利。
不出人命的话,他有更好的法子,把县令大人给挤兑走。陈从安道,“今日,我遇刺了,咱们临县里,潜入了凶徒。”
冯县丞问道,“大人,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陈从安摇头,“陌生的面孔,周围的人几乎都不认识。”“既然这样,无法查起了,大人您再好好想想。”
李晟沉声道,“一定反贼,甚至是哒哒国的奸细。看着临县发展迅速,眼红了,想要除掉大人。”梁兴龙附和道,“公子说的没错,的确是哒哒国的奸细。”
冯县丞和马主簿对视一眼,有点绕蒙圈,不知道他们这是来的哪一出。李晟道,“既然是反贼,那就应该绳之于法。”
原来是奔着反贼的名头去了,可是有什么意义,没有武力,绝对不会有人帮忙抓贼人。现在衙役们全都听冯县丞的,陈从安根本调动不了。
陈从彦起身道,“大人,城庄镇上蔡氏,私设刑堂,草菅人命,且蓄养死士,图谋不轨,请大人处理。”陈从安问道,“唐捕头,究竟什么事儿?”
“大人蔡明堂的儿子蔡丰,在庄子上奸杀了一名少女,我等前去查案。被蔡家庄蓄养的家丁攻击,蔡家如此胆大包天,请大人做主。”
李晟冷冷道,“大人,此事儿,跟你遇害一事儿很有关联。或许就是蔡明堂怀恨在心,雇佣了杀手。”小孩子家家的,关联的事儿真多。
如果再加上刺杀县令,勾结哒哒人,将蔡家庄夷为平地,那就是轻的。大宁人,对于投靠异族,十分鄙视。这些罪状,足以把蔡家庄攻灭,诛除九族。
马主簿道,“大人,无凭无据的,怎么能够断定,乃是蔡明堂派来的杀手。就算是蔡家庄的事儿,都要好生调查。”
蔡明堂暴露了,马主簿为他说着好话。陈从安看了一眼李晟,沉声道,“没错,就是蔡明堂所为,他一直躲在路上偷看。”
当然是看陈从安遇害了没有,蔡明堂当时的心都凉了半截。他重金请来的杀手,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如果那个杀手要来取他的性命,又如何能够保住。
蔡明堂连夜离开了临县,杀陈从安的心思淡了不少。马主簿道,“大人想多了,蔡明堂如今已经回了城庄镇,怎么可能是他派的杀手呢。”
李晟冷冷一笑,“这是畏罪潜逃啊,冯县丞,立马加派人手,连夜将蔡家庄控制住,这个毒瘤,是时候拔出了。”
陈从安道,“没错,冯大人,就按阿晟说的话,点齐人手,咱们去抄了蔡家庄。”这两兄弟,摆明了要把蔡明堂往死里坑。
一切,还是为了均分土地的政策而来,李晟决然不提收购的事儿,却在一旁打击田产多,又不配合工作的乡绅。
很不巧,蔡明堂就是一个刺头,打掉这个刺头,工作就能够开展。再说了,蔡明堂还请了杀手来刺杀陈从安,岂能放过他。
马主簿还要争执,却被冯县丞拉了一下,“大人,属下遵命,这就点齐人手,将蔡明堂抓捕归案。”两个人起身往外面走,陈从安并不阻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