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州下辖好几个县,一路走来,杨复诧异地发现,几日不见,临县突然大变样。这种改变,是积极向上的,杨复能感觉到里面的朝气,可让他十分不喜,临县如今,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来之前,再三询问,“穆大人,你真确定,梁内阁的侄子,在这里。”
穆英杰添油加醋,说了陈从安和李晟的张狂,并委婉地表示,他们有携监军,擅自更改临县法度的恶行。
杨复刚进入临县范围,就证实了穆英杰的说话。有时候,一句话被证实了,很可能一段话就会相信。穆英杰建议带足够的人手来,临县陈从安十分嚣张,将他都给打了。
在临县的田亩间,到处可以看见四处奔波的人。他们一路前行,避开人群,快速来了临县。
穆英杰的说法是,陈从安勾结了晋宁军,有潘忠勇插手,才敢公然违背朝廷的法度。
潘忠勇可不是一个友善的邻居,为了凑足兵员,没少在石州挖墙脚。当哒哒人越过晋宁军,进入石州的时候,请他帮忙击退敌人,便狮子大开口,索要好处,才肯出兵。
石州,曾经一度很是危险。被哒哒人攻破州府,可不是丢官那么简单的事儿,那是要掉脑袋的。
杨复咬牙答应了潘忠勇的要求,对方才慢慢吞吞来援。等他们到达,哒哒人已经把石州周边劫掠一番,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杨复就和潘忠勇不对付。杨复吸取了教训,开始训练府兵,才有了今天,随意抽调一队精锐,便立马来了临县。
陈从安若是和晋宁军勾结,他这个县令,必然做到头了。知府虽然不能直接免除县令的职位,可要施一点儿手段,扳倒一个县令,太容易。
这些年,陈从安就是木偶,今日突然定了冯西共的罪,有农奴翻身做主的趋势。可惜的是,杨复绝对不允许。
冯西共等人,每年都有孝敬,陈从安呢,压根就是愣头青,这些年,一次都没有孝敬。跟冯西共这些老地头蛇相比,他实在是个雏鸟,都不会讨顶头上司的欢心。
来到县衙,并不见衙役和守卫。穆英杰洋洋自得,他这一次出的计谋好,有几分直捣黄龙的架势。
他们闯进县衙的时候,陈从安正在审理案子。他们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很多人。陈从安坐在椅子上,动都没有动。
杨复登时就怒火升腾,“陈大人,你可还识得本官。”陈从安冷声道,“知州大人,下官当然识得。”怎么能忘记呢,每年都会去石州述职,这位杨知府,每次都是给他末等考绩。如果不是没有人来西北接锅,他这个县令早就下岗了。
穆英杰厉声道,“大胆,你既然知道知州大人驾到,为何不下来拜见,如今还敢安坐堂上。”
陈从安冷冷道,“穆大人,此时此地,何种情形,你可知道?”
穆英杰被问蒙了,大家都知道,审案呢。陈从安猛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本官于堂上审案,人命大于天,就算当今圣上,也该等我问案完毕。大胆穆英杰,再敢聒噪,小心我治你咆哮公堂治罪。”
穆英杰要反驳,被杨复压下来,两个人走到边上,静静听他们审案。
观案的人,如今的心思,完全不在堂上。他们小心议论着,“知州大人就来了,他莫非是来治小陈大人的罪?”“凭什么,小陈大人犯了什么罪?”
“你们就不知道吧,杨知州要保冯西共,可小陈大人一心要为民除害,当然得罪了他。”
“不好,小陈大人岂不是有危险。”
杨复半眯着眼睛,突然发现,县衙外的人,对自己全都是敌意。陈从安用土地收买刁民,还真是有效果。
陈从安判完案子,摆了摆手,“此案已经结束,大伙儿都回去吧。”
“不,我们不走,小陈大人,他们是不是要来害你?”
陈从安摇头,“瞎说什么,这是石州的杨知府,这次来,有要事儿相商,都回去吧。”
围观的人们都抄起拳头,如果石州府卫军敢动,很可能发生冲突,这不是陈从安愿意看见的。
人们推出去之后,杨复冷声道,“陈大人,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陈从安摇头,“大人要怎么样的解释?”
穆英杰道,“勾结晋宁军,擅自更改朝廷法度,陷害忠良。”陈从安哈哈大笑,“忠良,穆大人,你告诉我,谁是忠良,冯西共等人么?”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蛀虫,歹人,反而会被说成是忠良。杨复道,“陈大人,是忠良还是囚徒,得查清楚了再说,你把人交给我。”
“我很愿意将人交给大人,可是大人似乎来迟了一步。”
穆英杰道,“看一看他们,你觉得还有机会拒绝么?”
“我是没机会,但你们更没有机会。杨大人,冯西共勾结哒哒人事发,已于昨日午时斩首。”
杨复怒道,“来人,将他拿下。”这都以跟哒哒国勾结的名义杀人,没有跟晋宁军狼狈为奸,才有鬼了。
雷恩猛然拔出剑来,喝问道,“谁敢。”陈从安道,“退下,证据确凿的案子,杨大人都想办成无罪释放,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在西北一手遮天。”
杨复脸色阴沉,穆英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人给抓起来。”
府卫兵开始抓人的时候,一根利箭,不知从何处飞出。箭头射落杨复的官帽,插在墙上,嗡嗡作响。县衙大堂,一下子突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有人慌乱道,“有弓箭手,大人,小心。”
杨复摸了摸散乱的头发,脸色发白,这一次,在鬼门关走上了一趟。穆英杰厉声喝道,“陈从安,你大胆,竟然敢谋杀知府大人。不要以为潘忠勇给你的胆子,你就能无法无天。”
门外传来更大的喝问声,“大胆的人是你,穆英杰,你竟然又回来捣乱?”
梁洛在众人的簇拥下,穿着官袍,十分有气势。杨复回了回神儿,“梁公子,果然是你。”
梁洛看清了杨复,“杨大人,别来无恙。”
在青山城,都是见过面的。那时候,杨复任职河东转运使,意气风发,现在啊,都有些如履薄冰。听到陈从安与潘忠勇勾结,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梁洛以前呢,还是有名的纨绔子弟,现在呢,富态尽显,威仪没怎么看到,大胖子倒是真的。
梁洛道,“杨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赶紧把人放了。”杨复捋了捋扰乱的头发,从墙上取下官帽,“梁大人,你看这是像误会么?”
若是箭头再下一分,就会贯穿他的头颅。杨复到现在,都还冷汗连连,“陈大人真是好手段,在晋宁军借来的好帮手,神射手,不错。”
不用说,除了吴坚,还能有谁,李晟道,“出来吧,杨大人想要看看你的能耐呢。”一支利箭,再一次擦着杨复的面门,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风声。
“如果他真要杀大人,我想大人一定逃不过。”吴坚从县衙的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拧着弓箭,仿佛提着定时炸弹,府卫军十分戒备。
这就是下马威了,穆英杰厉声道,“大胆刁民,你竟然这般对知州大人。”李晟笑了笑,“吴坚,这位穆大人,自认为自己的头颅比较坚硬,你不妨试试。”
吴坚冷脸开始张弓,穆英杰吓得连忙退到府兵后面,“快,将他们拿下,快。”弓箭手露头了,渴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近身战,起不了什么作用。
府卫兵冲了过来,梁洛脸色发白的后退。孙遥带着人冲进来,人数有劣势,可气势一点都不输给府卫军。他们穿着明亮的盔甲,武器锋锐,府卫军有些心虚。
李晟冷声道,“杨大人,你莫非真想两败俱伤,让潘忠勇捡便宜。”杨复沉声道,“住手,穆大人,你屡次三番越俎代庖,该当何罪?”
惊惧的穆英杰,不知如何回答,知府大人怎么关键时刻,反而苛责起他来了。杨复感觉到了危险,他在那少年眼中,就是一只猎物。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一旦冲突起来,他肯定最先倒霉。而且,这些兵士的铠甲,不是晋宁军的制式铠甲,他们不是晋宁军。
梁洛站出来,“就是,杨大人,你的下属,太不懂规矩了。都说是误会了,他们是捧日军十四营的军队,跟晋宁军有什么关系?”
“梁大人说的有道理,是本府急躁了,还不快放了陈大人?”府卫军松开陈从安,陈从安冷冷道,“大人若是为了冯西共的案子而来,下官愿意配合调查。”
冯西共等人,能不能救,只是顺带的。他主要是来弄清楚,临县究竟有没有跟潘忠勇勾结。现在看来,确实没有,这位梁监军,绝对没可能跟潘忠勇扯上关系。
在外领兵的大将,最烦的就是监军。那就是朝廷负责监视的,更有不懂战阵的人,非要指手画脚,让人难受得很。
杨复看了看捧日军簇拥的李晟,直觉告诉他,是这个小子操控着一切。“听说青山来了一营禁卫军,沿路剿匪,无往不利,就是这只军队么?”
李晟没打算隐瞒,“这只是一百人,还有四百人,去晋宁军中报到了。”杨复脸色有些苍白,如果潘忠勇有了这么厉害的帮手,岂不是更加如鱼得水。
“杨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家兄为何一路剿匪的原因?”噢,其中还是别样的内情,“你说。”
陈县令乃是我的表哥,早年,跟潘指挥的儿子同时喜欢上了杜侍郎家的小姐。这期间,大家结下了很大的仇怨。家兄为了不至于默默无闻,迫不得已,冒着危险去剿匪。
原来如此,如果没有名气,潘忠勇只需找个由头,把他们往危险的地方派,就能至他于死地。现在有了名气,天下人都看着呢,你不合理的命令,别人会觉得你公报私仇。
这就叫投鼠忌器,杨复赞叹道,“令兄这一招真是高明,可是,潘忠勇为人狭隘,定然会百般刁难他。”李晟苦笑,“没有办法,圣上将我们派来西北,咱们只有想办法应付这一切。”
杨复道,“你们敢来西北,勇气可嘉,想必素有大志。”梁洛道,“咱们是来建立功勋的,怎么样,杨大人要不要同我们一道。”
小柳将军的名头再大,那也是剿匪,跟打哒哒国完全不一样。但他们跟潘忠勇有仇,那就是天然的盟友。杨复有些恼怒地看了看穆英杰,今日,险些让这人害死了。
“你们或许不知,多年前,石州州府被哒哒人围困,本官派人向晋宁军求援,潘忠勇见死不救不说,还狮子大开口。”
李晟故作惊讶,“哎呀,大人,咱们岂不是天然的盟友。”杨复笑了笑,“正是如此,潘忠勇在西北,大家都会不安生,咱们必须在同一条船上。”
梁洛高兴道,“我就说是误会了,一个个,还拿着刀干什么,赶紧收起来,今天我做东,在樊楼摆宴,大家算是不打不相识,一笑泯恩仇了。”
府卫军和捧日军同时收刀,孙遥仍旧保持着警戒。这些笑容里,有多少真,有多少假,谁都不清楚。他们都知道,谁都不能信任。
不可信任的人,同样能走到一起来。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扳倒潘忠勇,杨复报了一箭之仇。李晟呢,则有更加实质的意义,掌控晋宁军。
也许杨复也想着掌管晋宁军,所以,在潘忠勇倒台之前,他们能够精诚合作。若潘忠勇倒台之后,那又另当别论。
天底下,可以共患难的人有,但患难过后,能够共富贵的人,少之又少。我一个人富贵就行了,你们啊,该穷的,还是应该要穷一点儿。
陈从安很不给面子,以公务繁忙,直接拒绝了宴会。杨复很是难堪,却不好强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李晟认为,有他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