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头还不等船落定,就一把将他给提了起来,三两下,将衣服八了个干净。李晟很是难为情,小弟弟随风飘荡,凉飕飕的,好不尴尬。
“帕子。”
柳毅将帕子递过来,胡老头使劲在他身上一通的擦拭。许是太生气的缘故,力道很大,擦得他生疼。李晟还挂着笑,胡老头摸了摸他的额头,“都有些发烧了,还笑的出来。”
胡老头将被子拿出来,给李晟裹了个严严实实,把他放在柳毅的背上,“快,背回去,不要感冒了。回去之后,将被子给我送回来。”
这被子的味道实在不好闻,李晟觉得胡老头他们有些大惊小怪,可是自己却不争气地打起了喷嚏。
吃不饱,穿不暖,人的体质就差,这样一凉,就感冒了。李晟却不后悔,能够去了这股执念,整个人都轻松了。柳毅背着他,有些歪歪斜斜地走着,“老大,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柳毅气道,“你光着身子,怎么走,你是个笨蛋啊,这么冷,就往河里跳。”
李晟的头昏昏的,“没什么,我不是游过来了嘛。我好好的呢,咱们还要娶钱家小娘子,住漂亮的房子,吃大鱼大肉……”
柳毅嘀咕着,“尽说一些胡话,那钱小娘子,我们家怎么可能娶得起?”
“喂,你说话呀。”柳毅颠了颠,李晟仿佛没了知觉,昏了过去。他咬牙,背着李毅,吃力地往家里跑过去,“娘,娘,不好了,弟弟昏过去了。”
柳母慌乱地奔出来,摸了摸李晟的额头,“好烫啊,这是怎么了。”她的眼泪马上流了下来,几个小孩子也很慌乱。“快,快把他放在床上去。小毅,去叫你爹爹,让他去请大夫。”
柳毅赶忙奔跑出去,柳母吩咐道,“惠儿,快去烧点热水。昭儿,你看着哥哥和妹妹。”柳母肚子刚刚显怀,在农村,这样的时候,还依旧干活。她走的很快,大夫住的很远,一时半会儿不会来。得找些土药,救下急。
李晟若是知道一家人为了他,急着这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他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第一眼看见的老头。他有些纳闷,不就是感冒了么,怎么又把这个医生请过来了。老先生摸了摸他的额头,点头道,“烧已经退了,你这傻小子,怎么就跳河了。”
李晟愕然,这件事儿,传着传着,就因为传承了,他是受了吴家的委屈,跳了河。柳母脸上带着泪水,眼睛红红的,“晟儿,是娘对不起你,你放心,等你翁翁回来了,我们一定送你去读书。”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柳丫头,眼光要长远一点儿。他的那首咏鹅,是作得极好的。偷学就能认得那么多字,是个读书的料。你不知道,我那孙子,县里最好的老师,还比不上他呢。”
李晟暗道糟糕,这样一来,柳母可是坚定了信心,要送他去读书,一旁的李父,也暗自点了点头。
“娘,我不要去读书,不去。”李晟表现的很是胆怯,似乎被吓到了。柳母抱着李晟,眼泪簌簌流下来,“好了,好了,不去,咱们不去了。”
老先生气道,“那吴朝清真不是东西。”李丙气冲冲地就要出去,柳母冷冷道,“回来,等爹爹来了,自然会讨个说法。”
这消息倒是传的很快,虽然交通工具落后,可这些人倒是很八卦,一下子就听说了。李晟偷学,被吴朝清恐吓了跳河,这个小子还做了一首《咏鹅》诗。
事儿闹得有些大,李晟也不是因为想轻生才跳的。三人成虎,随着传的越广,就越是脱离了事件的本身。不过,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自己认字。那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是偷学的。
柳母将老先生引了出去,李丙将他送走了。这老先生住在万友县,反而隔这里近很多。
两个小家伙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李晟问道,“你们还没吃饭。”从一大早饿到现在,不哭不闹,很是难得了。李晟安慰道,“放心,哥哥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娘,娘……”
柳母紧张地走进来,“怎么了。”李晟皱着眉头道,“娘,我饿了。”柳母看了看两个更小的孩子,“娘这就去做。”
李晟挥了挥手,“大哥呢。”
柳叶儿道,“大哥在外面跪着呢。”这事儿,跟柳毅还真没有关系,还多亏了他,将自己给背了回来,“阿昭,你去叫哥哥起来。”
柳昭跑出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二哥,大哥不肯起来。”
这是少年闹脾气了呢,柳太公不在,一切都是柳母说了算,“这样,阿昭,你去将娘叫来。”他倒是想起床,可是浑身乏力,使不上劲,这身板真的太脆弱了。
“娘,这事儿不怪大哥,是我不小心掉河里的,要不是大哥,我这还在水里跑着的呢。”柳母急忙道,“呸呸呸,尽说胡话,好了,娘知道了。”
柳母走出房间,对着柳毅道,“起来吧,以后好好看着你弟弟,来厨房帮忙。”
柳毅这才起身,走进有些苦味的厨房。整个屋子里都飘着苦味,当这碗药端到柳毅面前的时候,柳昭和柳叶儿都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在前世的时候,他也是体弱多病,都几乎以为养不活了。隔三差五的,就被父亲骑着自行车,放在竹筐里,带去县城看病。九几年那会儿,西药都很少,也是一副的中药,不过那个时候有糖。
现在这一碗,比他喝过的任何一碗要都苦。他不禁拧了拧眉头,捏着鼻子,一口就给灌了下去。他喝药从来不用人哄,就是一口干。
舌头都快失掉知觉了,“有没有粥?”柳母端进来一碗粥,有些粘稠,这是在特殊照顾。李晟鼻子有些发酸,端起碗,一口就将粥喝了下去。柳母端着碗,“把这些都吃了。”李晟吃了几口,就觉得吃不下了,“娘,我吃不下。”
柳母发现了,自从李晟醒过来之后,就有些挑食了。她替李晟掖好被角,“那你好好休息吧。”
李晟喝了药,倒是沉沉地睡了下去,只是外间两个大人有些心绪不宁。酒足饭饱之后,也没有什么业余的活动,就早早睡下了。
正房的卧室里,李父有些高兴道,“没想到,我的儿子居然这么有出息。无论如何,我都要送他去读书。”柳母道,“爹爹打心里还是喜欢晟儿的,爹爹明天回来之后,好好说说,他会同意的。只是今天晟儿受到了惊吓,只怕不愿意去读书了。”
李父恨恨地道,“我饶不了姓吴的。”“好了,明天爹爹回来之后,再商量这办,这事儿可不能误了春耕,咱们一大家子,就指望这些田地过活呢。”李父保证道,“误不了。”
李晟醒来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床上柳昭和柳叶还在睡觉,这老医生医术真不错,这睡一觉之后,感觉好多了。他像穿衣起床,却发现没有衣服了。昨天将衣服丢在了胡爷爷那儿,也没有拿回来。
听到外面有些响动,只听柳慧有些气道,“哦,就是你们将我弟弟气的跳河了,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家里似乎来了客人,而且这个客人,好像是个恶客。“大姐,谁来了?”
柳慧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气冲冲地走进来,“那个吴老夫子。”李晟对吴老秀才的印象不错,他叹了口气,“哎,这并不管夫子的事儿,大姐,快去将人请进来。”
柳慧盯了两眼,见李晟催促,就推开了门,“你进来吧。”吴老夫子这才走进来,将篮子放在桌子上,盘膝坐下。李晟这才喊道,“大姐,快给我找一套衣服。”
农村里,孩子的衣服,都是小的捡大的穿过了的。李晟捡的柳毅的,而柳昭又捡的他的。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穿不得了,才会丢掉。
茶是没有的了,李晟吩咐道,“大姐,你去烧点水,夫子大清早的过来,冷的紧呢。”柳慧就不干了,“他们家害你生病,你还……”“大姐。”柳慧有些生气地去了厨房。
这么大了,住一间屋子,还真是有些难为情。十二岁的柳慧,再两三年就有人来提亲了吧,得把柳太公弄过来睡,让柳慧和柳叶一间屋子。不过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赚些银子,翻盖新房。
李晟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间,对吴老秀才行了一礼。吴老先生就要起身,李晟赶紧过去,跪坐在一旁,“先生,我是偷学了。”
吴秀才抚须笑着,“学问,怎么能是偷呢,孩子,夫子对不起你。”他也管不住那个不肖的大儿子,李晟道,“夫子,我不怪你。”
吴秀才将篮子推过来,里面有些鸡蛋,还有一沓纸和笔,“这个,是给你赔不是的。”李晟赶忙推回去,“夫子,这使不得。”吴秀才道,“孩子,收着,病好了,来我这儿读书,不收钱。”
李晟很懂礼,让吴秀才更是喜爱。李晟也不推脱,现在家里太缺营养,以后好好偿还就是了。李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只是推脱,“这还得爹娘同意了再说。”
吴秀才道,“这事儿,犬子做的过分了,我已经斥责了他,还请你的翁翁不要计较。”吴朝清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这件事儿,倒是帮了李晟的大忙。
柳慧端了药,还有一碗开水。李晟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好得多了。一般喝中药就是五次,其后还把药渣晒干,有些小病,用原来的药渣熬一碗水喝,也许就好了。
这药味,闻着就那么苦,能一口闷掉,没有点儿毅力是不行的。吴秀才更加肯定,此子不是池中物。吴老先生起身,“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今天还要上课,就先回去了。”
吴秀才往外面走,李晟起身相送,柳慧从厨房跑出来,如同防贼一般跑出来,“二弟,你去哪儿?”
“我送送先生。”吴秀才道,“不用了,你病没好,回去休息吧。”李晟笑了笑,“躺着才容易得病呢,我走走,顺便送一送先生。”柳慧将门带上,“我跟你一起去。”
李晟一脸黑线,还真把他当成了投河的傻子了,“你灶堂里的火灭了么,弟弟妹妹醒来了怎么办,没人在家,有人窜门怎么办……”
他把柳慧给弄懵了,最该照看的是两个小孩子,怎么敢让他们独自在家。柳慧再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弟弟变了,吴老秀才则是颇为点头,这是少年老成之状。
李晟起身相送,在门口碰到了柳母,“娘,这是吴老先生。”柳母面上也不怎么好看,没有像柳慧那般立时发作。吴老秀才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也不怪罪,“你们家李晟,有读书的天分,我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收他束修。”
柳母也没有立马同意,“谢谢老先生的抬爱,我们一家商量一下再说吧。”
吴朝清给人的印象实在太差了,这是一块璞玉,若是在他手里散发光芒,那该多好。吴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哎,都是犬子太市侩了,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不用送了。”
他老迈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李晟却尤为敬佩,这就是诲人不倦的文化传承,遇到可塑的人才,都想要雕琢。在这个时代,要想有教无类,实在太困难。
柳母轻轻拍着李晟的脑袋,“晟儿,外面冷,回去吧。”李晟抬头看看,这个时候,太阳已从河面上升了起来,暖洋洋的,“娘,你们在松地么?”
在前面,后山,都是人影,庄上的人,都积极地在松土。“娘,我去看看咱们家的地,躺着还不容易康复,走走,呼吸点儿新鲜气儿,好得快些。”柳母点头,带着李晟往后山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