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银色纽扣。
如果放在别处倒也没什么，但是这颗纽扣我却认得。
这是沈泽袖口的纽扣！
“你从哪里找到的？”
她说这是从楼上捡到的，楼上是诡异的人脸和布偶，它们已经超过了鬼的范围，换句话说，那应该是人为布置的，而眼前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鬼。
“想知道？可惜你这辈子也听不到了。”
女子合拢五指，纽扣被她握紧了，她接着说：“天师这种自命清高的东西，死不足惜呢。”
说罢，她手一扬，纽扣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而落下地上。清脆的响声点醒了我。
“那也比你这种危害人间的丑八怪强！”沈泽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吧。我闭了闭眼睛，压下所有的悲欢。
不论是鬼还是人，只要是女子，大概都是忌讳“丑八怪”这个词语的。果然，女子的脸色一变再变。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
我漠然站起身，毫不畏惧的盯着红衣女子。在这鬼的眼中，我现在狼狈又倔强的模样肯定像个跳梁小丑。
视线已经模糊了，我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被红衣女子摔在地上。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跪下。
“你杀了沈泽？”我问她。
明明已经觉得没有希望的事情了，我还是怀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我不敢相信，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三番两次救了我的人，最后为了保护我，死了？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在我还清沈泽的人情之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啊，当然是死了，我看见他的时候，无数恶鬼正蚕食他的尸体呢。啧啧……”
红衣女鬼一边说一边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头，像看着可口的食物一样的看着我。
我太累了，想闭上眼睛，但我知道自己不能闭上此刻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咚咚咚………”虚空中传来钝器的敲击声。
红衣女子迟疑了一瞬间，立刻双膝跪在地上，周围的众鬼也纷纷跪下。那种诡异的感觉压的我胸口一阵一阵的痛。
远方传来点点灯火。
这个时间这条街上是不可能有灯火的。
灯火越来越近，我终于得以看清来人。
又是他！一顶暗红色的轿子，十个随从以及那个面具男人！
黑夜里没人说话，周围死一样的寂静。红衣女子竟然显得有些战栗。戴面具的男人慢慢走出轿子，他还是一袭红衣，头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随意地束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红衣女子，雍容华贵浑然天成。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上下打量了红衣女鬼一番，随后眼神一凝。他说话的声音依旧的低沉好听，我听的一阵悸动。
这个男人曾在白天告诫我离开，我虽然没有听，至少说明这个男人没有恶意。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男人有恩于我。
“秦惜。”红衣女子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实话，如果这男人问的是我，我也会回答，因为这人的威压让人莫名的臣服。
“我府上还缺些人手，你可愿来？”红衣女子的长相确实好看，有种贵族的气质，但是这种气质表现在骨子里，哪怕不刻意打扮，也无法压制。
“如果你有我满意的筹码。”
鬼族根本没有绝对的服从，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利益，只要你能给够他们需要的利益他们就可以为你卖命。就像是雇佣关系，但是很少听说鬼族有反骨的。
面具男人没说话，伸出右手虚空一抓，手中就出现了一颗玻璃珠大小的纯黑色的珠子。
他把珠子抛给秦惜，秦惜欣喜若狂，当下放下身段行了跪拜之礼。
秦惜被面具男的随从收到了一个水晶的盒子中。我看到最后那一秒，秦惜竟然还是一脸享受的表情。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我点点头，单膝跪在地上仰视着他非常的吃力，我想站起来，可是手脚不听使唤，身体一软就像前扑去。
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我顺着那力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最后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我意识到自己是跌进了那个面具人的怀里，有些惊恐，我想起来，那个面具人却搂住了我。
“别动。”他低沉的嗓音贴着我的耳朵发出，气息喷洒在我的耳蜗，有些痒。
我真的不敢动了。这个男人诡异莫测又强大无比，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不小心就得罪了他。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想干嘛？”
我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奈何我面前这个家伙太强势了。
“我给你疗伤。”
唇齿相触。
我瞪大眼睛，眼前这个人也算是衣冠楚楚却是这样无耻！
他的唇有些凉，舌头强势的掠过我的口腔。我脑子瞬间空白了一秒钟，然后我才意识到，我居然被强吻了！还是一只鬼！
反应过来之后，我想推开他，可是他的怀抱太紧，我没能成功，于是我当即上下牙关要合上。
“唔……”
他像是感应到了，腾出了一只手禁锢着我的下颚。时间分秒的流逝，在我以为我就要窒息的时候我终于得以喘息。
他放开了我，我们之间扯出了一道银丝。
“你有病吧？！”
我用手背大力的擦拭嘴唇，恨不得抹掉他所有的气息。莫名被占了便宜，我已经口不择言了。
他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人长得好看做什么动作都觉得赏心悦目：“你的伤已经好了。我邀请你去我府上做客如何？”
我卡住了。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所有的伤口都已经不疼了，虽然我神经大条，到我也知道这一切肯定跟刚刚那个吻有关系。
“你刚刚……算了，总之谢谢。”
后来我才从沈泽那里得知，这鬼是在给我度气。
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我朋友还在楼上，我必须去就他，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
一个鬼邀请我去他家，多荒谬的一件事。别说现在沈泽的事情还没解决，就算是沈泽的事情解决了，我也不会去一个鬼的家里串门的。我还想要自己的小命呢！
“他已经没事了。”
面具男转过身，使了个眼色，他的两个仆从立刻压下轿子门。
“是你救的？”
我惊讶地看着这鬼。这世上，我与沈泽无冤无仇，沈泽为了我差点把命搭上，我与这鬼无冤无仇，这鬼却在我危险的时候总是能及时的出现。
我何德何能？
“嗯。”那鬼好像不太想说话了，他先一步走进了轿子，然后掀起了帘子的一边，“过来。”
我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僵，这鬼怎么会顾虑我是人类这个问题呢。第一次见到这鬼时，他冷漠无情，这是第二次见到他，或者说这是第三次见到他，他的话比上次多了很多，虽然冷漠，但是我却发现他并非恶鬼。
不是恶鬼，那也是鬼啊！
我磨磨蹭蹭的不想上前，站在最前面提灯笼的女子走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去，不是她长得丑，是我是在无法忽略她脖颈明明已经断裂却又被针线强行缝上的模样。
这人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
心里再是百般的不愿意，我还是走到了那顶轿子的面前，我伸出手努力的让自己抓住帘子，但是我做不到。这鬼虽然三番两次的救我，可是我还是不敢和他走。因为我不知道我走了还能不能回来。
“那个……我就问一个问题，你会杀了我吗？”
这个时候空气中似乎凝结了一层霜，我更是胆颤，如果他回答“是”，我发誓我一定撒腿就跑，不管他能不能追上我！
面具男久久没有回应，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坐在轿子里睡着了。
就在我脚下的步子移开一点点想要撤后去的时候，那鬼忽然伸出手，搂着我的腰把我带进了轿子。
“啊！！放手！”
我挣扎了，当然没什么用，眼前一黑，然后我就已经坐到了那鬼的身边。
轿子里没我想象的那么拥挤，这里似乎单独存在一个空间。轿子内部很宽敞，有桌椅有软榻，华丽而冰冷。
我不知道沈泽让我用的那片叶子为什么这么久了还起作用，我知道这个轿子里是黑色的，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
那鬼斜靠在软榻上，悠然自得，我战战兢兢的挨着他坐在软榻上，显得非常不自然。他想了想，于是一挥手，轿子里立刻发出柔和的光，四个角落里都悬浮着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
“我们这是去哪？”
我感受到轿子似乎轻微的颠簸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想我们这是启程了。
“我家。”那鬼理直气壮。
“那你会杀我吗？”
“……”那鬼沉默了。
气氛有些压抑。我讪笑一声，真是的，命都是人家救的，就算人家想收回自己也没什么立场拒绝吧。
我站起身走到旁边，轿子的两侧都是有帘子的。我忽然很好奇一路飘来飘去的轿子路过的景象会是怎样的。
“别看，伤眼。”我的手指刚要扔到帘子的边缘，那鬼的一句话吓得我手一缩。
我俩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轿子又是轻微的一下颠簸。那鬼率先走出去，然后轻飘飘甩了一句：“看我心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