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冥府最佳事务员的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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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直接出宫自然绝无可能。”赵柔止淡淡道:“诈死却不难,我会安排。”

齐北山维持了片刻伏地的姿态,缓缓直起身,所有情绪全都收敛进去,一张脸空落落的好似瓷做的人偶,美却也空洞。

两人相对无言,赵柔止先起身,深深看了齐北山一眼,轻声道:“就此别过。”

齐北山抬头看着她,绽开一个笑:“也请主上多加保重。”

二人一站一坐,互相凝望,不过一步的距离,却显出了山水阻隔似的疏离。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再次快速流动起来,却远不到扭曲的程度。猗苏就好像站在云端,一低头就看得见规整的皇城,视线所及之处,万物都变得无比清晰。

云朵飞快移动,昼夜更迭,两仪殿悬起招魂的白幡,来往吊唁之人竟然出奇得多。不日,另有一队车马自玄武门离开长安,车中人戴着悬纱帘的斗笠,一身青绿衣裳。

伏晏这时候猛地将猗苏拉住,她未来得及反应,景物猛然直冲门面而来,宛如飞速往下直落,令人一时喘不过气来。

再睁眼时,面前是巍峨的混元殿,来往的仆从不断,里头传来阵阵诵经声,更有撒驱邪之米的仆役来回奔走。近了便听见尖利的女子声音,显然处于分娩的剧痛之中。

“你进去。”伏晏别开脸道。

猗苏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快步从人群缝隙间悄悄进了产室,扑面而来的便是极浓的血腥气。一个妇人手中抱着婴孩,向被褥间的人扬声道:

“恭喜圣人!皇子极是康健!”

赵柔止面色如纸,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闻言声若蚊呐地道:“是……皇子啊……那就好……”她挣扎着起身,看向孩子,妇人连忙将孩子递到她怀中。她低头看了片刻,低低地道:“小名就叫……阿薇罢。”

“取个女孩儿名,定然能安然长大。”妇人欣然道,这便要将阿薇接过,却猛然发觉赵柔止脸色在说话间已苍白得骇人。

赵柔止仰躺回褥子间,养了片刻神,向一旁的侍女道:“让言公、在场的诸相和韩绍安都进来。”

侍女见她面色如金纸,连忙先扬声喊了御医,再传话给宦官。小宦官连忙奔出去尖着嗓子叫人。

不久,言箐等人同韩绍安便联袂疾步入内。

赵柔止垫了几个软垫,勉强坐起来,也不废话:“朕是不成了,子息尚幼,国事不可无人。”她看着面色各异的大臣笑了笑,冷然道:“都是最后了,各位好歹听朕一回,遗旨若有不从,来日九泉之下,可要同我赵氏祖祖辈辈分说明白。”她疲倦地向后一靠:“盖过印的遗旨过一会儿便会交于你等。在皇子及冠前,国事交由安阳长公主执掌。”

诸臣面面相觑,显然难以置信——安阳长公主之跋扈任性,可是尽人皆知。驸马自尚了长公主便缠绵病榻,前岁终于染了急病去了,这下后宫无人,难免不出祸乱。

赵柔止低笑了一声,声音嘶哑:“韩绍安,你的机会来了。”

言箐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韩绍安,躬身道:“老臣明白了。”

“若安阳此后有子,才干胜于阿薇,便让阿薇当个富贵闲人去罢……”赵柔止一声叹息:“终究是赵家的血脉,做事都不要过露。”

赵柔止的话尽于此。

御医又一阵忙乱。

次日丑时,混元殿蓦地响起一片哭声。

赵柔止谥文,史书中称文帝,更多人,却叫她“女文君”。

安阳长公主晋大长公主摄政,一手朝堂,一手情仇,却是另一段传奇了。

赵柔止死去第三年,齐北山也终于在洛阳辞世。

镜世界缓缓消解、坍塌,最终露出一条通往镜外的道来。

猗苏一时没有迈步的意思,伏晏走了两步回头,讶异地挑挑眉。

“客伤南浦草,人采北山薇。”猗苏缓缓念道,“赵柔止到最后,还是没有忘掉齐北山。”

伏晏下巴一收:“可转生簿上,再无她的痕迹。她既没有转生,亦没有等待齐北山,难道还有第三条路?”

转生,等待,除此以外的第三条路……

猗苏全身一震,她轻声道:“有第三条路的。”

伏晏不由向她走了两步,看着她的眼睛问:“第三条路是什么?”

“不想再误人,也不想再为人所负,赵柔止……也许是去了九魇。”她声音比平时显得清软,眼睫低垂,眉头却皱了起来。

伏晏思索片刻,摇摇头:“不可能,九魇平日里根本无从进出。”

“以冥府的日子来算,赵柔止死是哪一年?”

“约莫……两百年。”

猗苏抬起头,微微一笑:“那就对了。那年,九魇的口子……是开着的。”

伏晏的目光就深沉起来。他突兀地转过身,淡淡道:“那还要劳烦谢姑娘,去九魇走一遭?”

“知道了。”猗苏快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对我而言,开九魇的关口,就和拉开门般简单。”

伏晏侧头看她,神情显得莫测,那双眼,就好像想看穿她过去一般,定定地与她目光交汇。他转瞬将这一刻的专注掩饰开,往前迈步:“那就有劳谢姑娘了。”顿了顿,又道:“还是小心些。”

猗苏怔忡了片刻,张张口想说什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二人并肩往镜外跨去。伏晏在最后一刻,捉住了她的手。

因为有伏晏拉着,猗苏回到原本的世界时,便立得颇稳当。

紫衣白袷的姑娘立在镜旁,低头向着伏晏福了福身:“君上。”转头又亲热地向着猗苏笑说:“谢姑娘,好久不见。”

猗苏上次见到这位如意姑娘还是近半月前,自觉同她并不怎么熟悉,因而对她熟稔的问候口吻颇为疑惑,却还是颔首答道:“如意姑娘好。”

说话间,如意的视线就转到了伏晏与猗苏的手上,现出一分货真价实的惊讶来。猗苏这才想起这茬,连忙将手抽出,扁扁嘴,忍住了没在人前送伏晏一个白眼。

伏晏这时温言道:“此番辛苦你了。”神色却很淡,倒像是在假客气。

如意却明显很受用,笑容加深,愈发显得眼波流转、娇俏可人。

猗苏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如意被称作“鬼城一枝花”;黑无常曾经约她出去无果,被白无常当了笑话说给她听。如意生得的确是好,可一枝花的名目于她而言反而显得俗了——这姑娘自有一股娴雅的气度,一瞧就颇有来头,说是高岭之花也不为过。

如意对伏晏肯定有意思。

猗苏这么思忖着,便默默向蒿里宫外头走去,留两人独处。

冥府今日阴着天,抬头只见得一片灰蒙蒙的云层如盖。

她沿着忘川往中里而行,走了没几步,就被人从后头叫住:

“谢姑娘是急着投胎么,走得那么快。”

猗苏闻声回头,瞪着伏晏道:“还不是在下瞧着如意姑娘有许多体己话要和君上说,这叫识趣。”

伏晏却嗤声道:“擅离职守,还编排上峰,得,再下个月的薪水谢姑娘也别想了。”这厮说话却不复前几日的相对温和,再次回到素日的风格。

“是不是编排,君上比在下更清楚。”猗苏话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喜悦。直到这不应出现的欣喜从心湖中冒头前,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方才在蒿里宫里,自己其实是失落的。

想明白这点,猗苏一时竟然手足无措。

她为什么要因为如意失落?又为何要因为伏晏追出来欣喜?

脑子里一下子乱糟糟的,她匆匆背过身,僵硬地迈开步子:“我这就去九魇问清楚赵柔止的事。”

伏晏跟上来,抬手便要敲她:“不缓一缓?被九魇吃了就有意思了。”

猗苏的反应很大,她不仅飞快矮身闪开、往旁边退了一步,还现出防备的姿态来。伏晏惊讶地挑眉,眼睑一压,便有些不高兴的征兆。

“在下这就回去休息,明日再前往九魇。”猗苏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态度却仍旧疏离,末了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之后才快步离开。

伏晏面无表情地目送她远去,在原地立了半晌,抬头看看天色,从袖子中摸出把黑面油纸伞。他才撑起伞,仿佛是得令,大雨便滂沱而下。

斜风将雨点带得飘乎,玄衣青年的月白大氅很快就沾上了薄薄的雨,他却丝毫没有加快脚步的意思,始终笃定地维持步调,缓缓地一路走出下里,在因为骤雨显得空荡荡的鬼城长街上前行。他猛然驻足,回头看向下里的边界,那里一座高屋檐角斜挑,远远看得见门廊前的屋檐塌了一半。

和谢猗苏在那屋檐下初见,便是这么个雨天。

那时候她一身黑衣,面貌虽端正好看,口齿却刁钻,行径无礼,从头到脚都令伏晏不喜。

分明只是一月不到前的事,如今回想起,竟令伏晏有种他自己都鄙夷的怀念。

会生出这种矫情的情绪,也许只因为越接近谢猗苏,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多;甚至于说,在伏晏以为终于有点明白她的时候,对方又缩回了她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后面,让他的自尊心根本下不了台。

相较而言,还是那个泼她一脸水的姑娘更好懂、也更让伏晏放心。

伏晏一回到上里,夜游便慢悠悠地拉开门进来,哟了声问:“哪位胆儿那么肥,惹得君上一脸大不高兴?”

“下雨天。”伏晏将大氅往矮屏风上一搁,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