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冥府最佳事务员的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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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九魇没有丝毫的改变。

迎接猗苏的仍然是黏腻冰冷的黑暗,和那不男不女的靡哑声音:“还以为是谁呢。又有什么事?”

猗苏挥袖将缠上来的戾气拍开,平淡地道:“避难。”

九魇便哧哧笑了,显然再次偷看了她的记忆:“原来如此。”顿了顿,好死不死地逗猗苏:“呵,看样子外头情况不妙呀。”

猗苏皱皱眉,转开话题:“你们可还记得一个叫许寻真的人?”

九魇沉默了,许久都没再开口。

“九魇?”心知其中有异,猗苏再次追问。

“记得。”九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出声,“是个和你半斤八两的怪胎。”

“他亦是化戾气再生才离开这里?”

“呵,”九魇嘲弄又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和你不一样。他只是强行将我们的一部分吞了下去,破门而出,所以想来每时每刻都要受戾气反噬。”似乎对此感到快意,九魇阴测测地笑起来:“唔,倒是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轰轰烈烈的死法。又是个为情冲动的蠢货。”

猗苏一偏头:“我还从未问过,除了自愿入内的,其他人都是如何来到此处?许寻真是怎么会落入这里?我……又是为何会被卷进来?”

“都是恶根深种,却没恶到家的可怜虫。”九魇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四周暗影拂动,隐隐约约全是模糊的人影。

“善根未断,恶念横生,才会有所感应,也会为我们所接纳。”即便是九魇这样古怪的性子,说到自己的本源,也不由有些飘渺的怅然。

猗苏摊开手掌,看着上头的纹路,笑得有些凄楚。她默然片刻,才轻轻道:“忘川封印住的‘世间所有的恶’,又是什么?”

九魇低低笑了,却没有吝于给出答案:“那便是纯粹的恶了,是忘川力量的源头,也是我们的食粮。”

猗苏沉默片刻,视线垂得很低,声音也显得沙哑:“那么你感应得到如今外头戾气的状况?”

“自然。”九魇的口气甚是自得,“唔,就我们说话这会儿,看上去封印就有点不太平,戾气充盈得多了。”

九魇复自言自语:“伏家那小子未必克得住那么些如狼似虎的恶灵,说不定连仙骨都要被啃得不剩……不过也说不准,也许他是能封印住,不过……”

“九魇,”猗苏深深吸气,打断了对方,每个字都宛如自喉舌深处吐出,“我有个想法,可行么?”

伏晏往忘川去的时候,上里中人尽到场相送。

如今忘川封印薄弱,那浓重戾气仅仅接近便足以伤到寻常阴差的仙骨。因此即便有心相助,上里众人也只能为君上默默祈福,愿封印顺利。

伏晏目不斜视地往前行,好像根本没将乌压压的一片人头看在眼里。

胡中天却一路从梁父追到宫墙,扯了伏晏的袖子硬邦邦地道:“那些符咒的用法你可别头一昏忘了,不然你就是第一个蠢死的冥君。”

伏晏闻言终于步子略停,将视线往下一定,神情讥诮,好像又要恶言恶语地反驳回去。可他只是伸手摸摸胡中天的发髻,淡淡道:“我知道了。”

胡中天一缩脖子,扁扁嘴,扭头就跑了。

伏晏便再无停留,一路行到血雾翻腾的忘川边,两指一划唤出个禁制,足踏水波朝着江心而去。

他很快透过重重水雾迷障看到了冰裂的封印。

一圈圈玄奥的符文,苍劲有力的纹饰,气息即使微弱,伏晏也分辨得出,这是祖上呕心沥血的成果。

伏氏封印守护冥府已不知多少春秋,如今成败,却要由他这个族中的异类来承担。这么一想,他不由生出些许轻松快意,闲庭信步似地穿过嘶吼不止的水雾,在封印的位置俯身,手指穿过水波向下探去,轻而易举地摸到了镌刻咒文的赤铜圆碑。

他阖目,再睁眼时双目泛黄,竖瞳如蛇。

封入体内的伏氏至宝八风扇随真力游走,发出玄金光芒,扇骨于丹田徐徐展开,霸道而纯净的上古力量充盈身躯百骸。

伏晏轻念真言,潜泳而下,薄刀划破掌心,以血为引,在碑面画起繁复迤逦的符。

为血腥气和其中纯净的仙气所吸引,游离在旁的魑魅魍魉纷纷聚拢,爪牙尖利,便要扑上来将伏晏生啖。

方才下水前伏晏早已唤出罩器,这些喽啰一触及法宝外层便尖叫着灰飞烟灭。

麻烦的却还在后头。

符咒画完,伏晏额际已然见汗,他却还要念诵真言将毕生修为注入碑中,先打破原先的封印,再以方才画就的全新咒印覆盖。

旧封印破裂、新封印未成的那一刻,最为凶险。

圆碑随着真力的注入震动起来,带得结界外的水流四窜,飞舞激荡如瀑。

嗡嗡的、如同钟鸣的声响震天,那万千人齐颂的低吟再次盘旋于四周,蛇形的阴影徘徊于伏晏身畔,首尾勾连,结成环形,有规律地震颤。

蛇环每颤抖一次,圆碑原本的符文,便多出一道深深的裂纹。

而随着表面裂纹攀上整个碑面,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与嘶吼也渐渐清晰,化作黑红的烟瘴,迫不及待地撞击封印,妄图从渐次稀薄的封印后脱身,再次肆虐三界。

伏晏的面容扭曲,仿佛被重压所迫。

四周的时空仿佛完全停滞了,水流的每一个气泡都看得分明。只有他经历的每一刻,都漫长如创世的黑夜。

八风扇完全展开,全身经脉仙气四溢,冲得伏晏头脑微微晕眩。

他唇齿一合,舌尖的血腥气让他清醒了三分。

以血为证,以环为印,击碎圆碑表面最后一道文字!

咣地一声巨响,隔水的结界为这力道所迫,瞬时化作虚无。忘川水与其中的恶物喷涌而入,销骨蚀金。

而訇然中开的圆碑后,千千万幽黑的暗影蓄势待发,便要奔腾而出。

伏晏低斥一声,双掌往正中一抹,薄如蝉翼的新封印初见形迹,吃力地对抗后头来势汹汹的恶灵。

那些魑魅纠缠上来,尖牙刺入他肌理,利爪撕扯他的皮肉。

伏晏只是唇线一紧,不为所动,缓慢地继续铺展开封印。石碑表面被磨平,又现出新的纹路。

可每铸造出一道符咒,后头的恶灵便冲击得更为凶猛。

伏晏咬牙支撑,襟口素白为魑魅啃噬的伤口所沾染,一片血红。他晃了晃,却并未停下施法,再刻一道玄文入石。

他已然濒临极限,明知只要再念一遍真言便可完成封印,却发觉经脉中真力竟有紊乱的迹象,全不听心念指挥,四处奔散。他强行将余下的真力逼出,从外围将封印补完。

便在此时,封印后的恶灵集结成群,渐渐化形为长矛,顶端冲着尚且薄弱的封印正中,含雷霆万钧之力,冲刺而出。

首当其冲的,便是正对石碑的伏晏。

矛尖对准他胸口,穿透封印正中刺来。

一只手将矛尖以两指夹住了。

也就瞬息的停滞,封印破损处迅速复原,光芒大盛。

可世间所有的恶已然逃逸出来。

伏晏便不由涩然地笑了,心想着看来自己只有以身祭阵,与这些恶灵同归于尽。他心下异常宁定,这才后知后觉地抬眼看向阻住恶矛的来者,眉眼却顿时凝住了。

谢猗苏。

她与忘川同源,自然不受那些魍魉侵扰,黑色的衣袍与鸦发在水中舒展开来,宛如魔尊座下盛开的夜莲。

伏晏一瞬以为自己是力竭出现了幻觉。

可她却朝着他笑了,夹着矛尖的手指向自己的方位一拉,冰冷恶意化作的利器穿胸而过。

“有没有可能,让我以身为凭依,将忘川的恶全都带到九魇来?”

九魇黏稠的黑暗仿佛也因为猗苏这个大胆到极致的提案凝滞。

片刻后,九魇叹了口气,仿佛觉得好笑:“先不说你受不受得住这段路的煎熬,将世间所有的恶带入这时空外的地带,也就意味着忘川的恶便暂时从世间消失了。”

猗苏凉凉地道:“所以你们可以接纳?”

“问题不在此。不单单是恶的存在,这个忘川之恶的概念也会被人忘记。”九魇不耐烦起来,却又忽然觉得这个假设有趣得紧,切换了含笑的语气,就差哼个小调,“也就是说,你会和这恶一起彻底消失。”

猗苏对此只是默然不语。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硬撑着把那些东西带过来。”声音转冷,九魇喃喃:“我们存在的意义,本就在此。”

猗苏眼神平淡如无风的深潭,她静静问:“之后会如何?”

“等过剩的恶意处理得差不多,与外界连通的门就能再次打开。如果碰巧外头还有人记得你,你又还活着,也不能说是毫无希望。”

九魇压低了声音:“你是认真的?你知道要怎么以身为凭依?你明白这么做的后果么?”

猗苏扬起下巴,粲然而笑:“当年那个阳魂的债我一直没还,本来一命抵一命,如今这么做未必致死,我还得了便宜,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目光微转,声音柔和了些:“况且,本就是我的缘故,才累得他此前重伤。”

九魇没有再劝她。毕竟恶便是他们的食粮,猛兽绝无拒绝到口的猎物的道理。

这雌雄莫辨的声音只是意味不明地叹息,呵呵地冷笑:“如今封印已然完成,不过是现有的恶逃逸出来,他无力驱赶罢了。封印片刻生效,三界无忧,至多伏氏从此绝后。呵呵,看来你还是不免俗,是个为情所困的蠢货。”

猗苏没答话,只是冷然地回首一瞥,打开通向外界的门洞,飞身而出。

她到得正是时候。

眼睁睁看着那矛尖从石碑后穿出来,谢猗苏觉得自己那一刻都要忘了怎么动弹。但她到底还是记得要将那长矛拨开,不过是一瞬眼神的交汇,她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可另一个自己却清醒地判断着长矛的势头:她挡不住,势头如果不止,任由化出这利刃的恶灵散开,他们都要完蛋。

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在这一刻动手了。

猗苏本不想让他看见她这幅模样。她知道他会难过。

可这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

痛意来得很迟,势头却猛烈,她竭尽全力没皱眉,笑却敛了。浓烈到令她双眼发黑的戾气随着这当胸一捅冲进身体,有什么刺穿她的肌骨破茧而出。七窍发热,好像有东西流出来。

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她知道一定很可怖、很丑陋。

伏晏重姿仪,如果这便是最后一面,未免可惜。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丑恶,他便更容易忘掉她,胜过她独活的苦楚。

转不了身,只能凭着感应朝着九魇逆波背行,身上好像长出了羽翼,扇动每一下都痛入骨髓,却实打实地在移动。

谢猗苏竭尽全力睁开眼定睛看向伏晏,眼前蒙蒙的全是血色,好久才看清楚对方的面容,隔着水波离得却已经有些远了。

但她将他看得很清楚。

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