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冥府最佳事务员的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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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谢猗苏醒得很早。睁开眼,她看了片刻晦暗光线里床幔上藤萝的花纹,仍旧有些缓不不过神。

怔忡片刻,她有些好笑地提醒自己,这里是梁父宫后殿。

昨日她从九魇出来后的事流水似地在脑海里趟过:怎么到的上里,她没怎么在意,好像一路只顾着整理与伏晏相见的喜悦和不安。

然后要做些什么自然没有第二个答案,区别不过是地点、数目和程度罢了。

就结果而言,猗苏现在懒洋洋躺着完全不想动弹。却不知某些人究竟是有意折腾,还是真的索求不足。

她翻了个身面朝伏晏,发觉对方也早醒了,与她对上眼神便是微微一笑。

和他对视着,她也不自禁绽开笑容。

仅仅是在缠绵过后的清晨两两对看,似乎就足以消磨掉大把大把的时光。

猗苏仔细用目光抚过伏晏的脸容,在心里就叹了口气:百余年未见,伏晏是有变化的。眉眼比记忆里要清癯,那出鞘利刃似的锋锐气质也已被更妥帖地藏起来;光华内敛,沉在眼底的气韵未减,只在不意间的一瞥间凛凛生辉,更添了韵味,反而愈加清贵迷人了些。

她心情便稍稍复杂:高兴仍是高兴的,但又有些不是滋味;她害怕自己被他落在了后头,毫无长进。

心念摇撼间,猗苏垂了眼帘,咬唇的动作与其说是稚气,不如以婉媚来形容更妥帖。伏晏看着她的眼神便稍稍起了波动。

谢猗苏也并非毫无变化。

大约是不见日光的关系,她的肤色比原来更淡,倒衬得人单薄得像要随时如沾水的宣纸一样化去。但她的神态又是安然而懒散的,像是对自己外表的纤弱毫不挂心,看得出来,她性子里的躁,已经收敛得很干净。她身上这几近冷淡的从容却总在与伏晏对视的时候悄然化开来,盈盈的温存又亲近,让人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就被拴住了动弹不得。

猗苏凑近了,攀着伏晏的脖颈悄声说:“在想什么?”

伏晏闻言便垂了眼,目光微转,声音因为压低了有些哑,吐字像留了一圈毛边,拂在人心头痒痒的:“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猗苏就有些歉然,伸手抚平他的眉:“那时候……”

道歉的词句还没出口,她已经被他抱紧了,他以吻封缄,轻轻一印后道:“该道歉的不是你。是我无能。”

“还是要道歉的,”猗苏却没将话题这么摞下,“答应了在九魇呆着,最后却那样吓你,我……”她默了片刻,“我也很难过。”

她一直不敢去想自己离开后,伏晏是怎么过来的。

伏晏的眼光便有些幽沉,看得猗苏心里一跳。

他无言地磨蹭她的颈窝,片刻后才开口,声音很淡:“都过去了。”说着他抬起头,笑笑地道:“欢迎回来。”

猗苏轻轻应了声:“嗯,我回来了。”

一阵窸窣的摩挲。

猗苏喘了口气,略显羞赧地别开脸,声调软绵绵的:“大清早的……”

对方却显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附耳和她喁喁:“可是我很想你。”

伏晏都这么说了,猗苏还能怎么办?只能由着他去了。

耳鬓厮磨到日头渐起,猗苏趴在伏晏胸口问:“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动向?”

伏晏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居然真的一件件数过来:

凶神贰负最终被斩杀,天帝驾崩,太子即位,三界也恢复宁定;夜游在前两年接受了升迁的调拨,如今是九重天的细作头子了,混得如鱼得水;自酌馆等鬼城的老店重开,东西两市也恢复了热闹;杨彬也如愿等到了杜缜转生;齐北山的采薇书馆吸引了不少有才的鬼魂驻留,已成为三界文采风流的佳处;兰馥的一双儿女已经可以上街打酱油了,奈何日游这个爹仍旧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兰馥也毫无办法……

猗苏没想到伏晏能说出这么多细枝末节的事来,愣了片刻,才噗嗤笑了:“你就不说你改制的事?”

伏晏回答得轻描淡写:“很顺利,再过个百年我就可以退位了。”

他停顿一瞬,从眼睫底下笑笑地撩她一眼:“之后四海八荒,要去哪,随你。”

“这从长计议无妨,”猗苏抿唇笑了,“但到那时候,你就只是伏晏啦。”她好像有点得意:“不再是所有人的冥君,只是我一人的。”

伏晏被她这跋扈又占有欲强烈的一句弄得哭笑不得,便抚着她的鬓发轻轻应:“嗯。”他的动作忽地停了,猗苏不解地抬眼看他;他有些艰涩地垂下眼睫:

“如意在许寻真的事后失心疯了,已经自请消去记忆。母亲到现在……”他呼了口气,“阿谢,她未必能接受你。”

猗苏愣了愣才明白伏晏是在挂怀明媒正娶的事,不由弯弯唇:“我不在乎。不过是个名分,能吃吗?”

“我知道,”伏晏的眉头一紧,“但在不在乎,和能不能拿到手是两回事。”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语声徐缓:“即便我不再是冥君,别人眼里我仍是伏家人,我不想因为这种无聊的事给你添堵。”

猗苏看得很开:“都说了是无聊的事了,我还会耿耿于怀?”

伏晏对她的豁达好像有点不满,轻轻在她腰间拧了一记:“名分和头衔摆到面前,你看不上眼,可以不要。但甚至无法奉到你面前,就是我的无能。”

“那你想要如何?”猗苏虽然不说出口,对名分也真的并不执着,但内心到底还是因为对方的细心而欢喜的。

伏晏的回答却简截了当:“不管她。”

猗苏就被他这神来之笔噎住了:所以这厮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伏晏瞧着却已有了全盘的计划,一副神在在的模样,和她碰了碰鼻尖:“也该起来了。

这话是正理,猗苏便也跟着起身,整理好衣袍,一转头看见伏晏头发仍旧散着,便笑眯眯地道:“我来帮你束发。”

伏晏撩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猗苏还在白云窟的时候,随侍师父身侧,好歹也做过服侍人的活计。虽然太久没温习不免手生,但猗苏捣鼓了一会儿也弄出了个像样的发髻,她左右四顾正找发冠,却被伏晏一拉坐到了腿上。

这是个比拥抱更为亲昵暧昧的姿态。

伏晏顺手将猗苏方才搁下的犀角梳重新拿起,轻且细致地为她梳起长发。他显然并不惯于这种活计,手势小心翼翼的就怕弄疼了她。

猗苏没说话,唇角却绽开甜甜的笑。

等伏晏将发丝捋顺,猗苏回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抿唇哂道:“就不劳烦你帮我束发了。”她的眼神里揶揄的意思很明显:君上肯定梳不来女子发式,还是自己动手作数。

伏晏没反驳,任她自己松松挽了头发,自顾自在衣袖里摸了一会,竟然就摸出罐口脂,以玉簪头挑了些出来,作势要向猗苏唇上点去。

猗苏不知为何就生出些货真价实的羞怯,含糊嚅嗫了什么便要躲开。

伏晏却一手将她下巴勾住,将山茶色的红色在她唇上缓缓抹开。

他微垂了头认真地为她涂抹唇色,近得像要亲吻上的距离,他却一脸专注的神情,宛如雕琢玉石的工匠,她是他掌中至宝,千金万金都不换。

等伏晏终于松开手,猗苏觉得自己都快要喘不过气。

方才的眼神太热又太沉,有万钧的爱意在里面,让她有一瞬,动摇得不能自己。她不知自己该怎样回应他,她只觉得无以为报。

伏晏将装口脂的玉罐往她掌心一推:“借你的,”他刻意停顿片刻,露出微笑,“每天还我一点。”

用以点绛唇的东西,要怎么还?不言自喻。

伏氏的独苗,冥府君上,突然就成亲了。

是的,就是那个之前拒婚拒得四海八荒小娘子们心碎的伏晏。

三界众人一度以为伏晏受叔父影响,准备一路独到底,也习惯了九帝姬派去的媒人三天两头哭丧着脸回来。可事实证明,上古神明的裔孙就是任性,也不管之前姿态放得多高,说变脸就变脸,要改制就改制,想结婚就结婚了。

而且成亲的对象,还是个仙籍都无的……姑娘。

第九重天咸天神仙疗养院的众仙人争了半日,也没能给这姑娘定性。不是人,也不是鬼,却也不是妖魔,未入仙籍。只能说九重天著名问题儿童伏晏找的对象,也真是不负问题儿童之名,让人头疼。

头疼归头疼,众人也乐得看热闹:不知九帝姬会作何反应?要是姬灵衣甩脸色干脆不去观礼,谢姑娘的君后身份可就是未被认可的摆设。

伏晏却好像玩弄群众感情上瘾,宣布成亲后次日又笃笃定定地放话:

承袭上古遗风,婚事一切从简,已请叔父伏昇证婚,不设筵席,不宴宾客。

这一招无赖又着实潇洒:别说给不给面子观礼了,新郎官根本没准备让人来;众人对此还只能赞不绝口,夸冥君真是不忘族风,行事朴素……

在内心再叹服:伏家这小子还练得好一手打脸神功,啪啪响。

据说九帝姬整整一月没出屋子。

三界各方势力却还是要送上贺礼。

月老所居的孽摇仙山向来与帝台关系微妙,头一个将证婚的文书送上门,显然对伏家小郎君踩帝台脸面感到十分愉悦。以智慧名于三界的蓬莱阁就要矜持些许,毕竟前任阁主是如今九重天太子妃,行事不得不顾着亲家面子;可上里还是收到了蓬莱阁的几大箱古抄本。至于向来超脱世外的冶炼之都陶唐丘,更是爽快地赠雌雄佩剑一双敬贺。其余与上里关系密切的青丘等处,自然是不必冗言。

足足一月后,帝台才有了动作:没头没脑地封了谢猗苏一个合虚元君。

合虚山,大荒日月所出之处,应了猗天苏门山生日月的典故。

看来新任天帝还是很倚重伏氏,宁可拂了姑姑脸面,也将这亲事默认了。

伏晏的婚事便就此尘埃落定,可议论与惊叹却只有愈加长久地留存,甚嚣尘上,传出许许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始末。

“说我祖上本是狐媚已经不稀奇了。今儿我又听到个说法,说我是女娲子息转世,因此才紧紧缠住了伏氏不放,还有一段像模像样的词,是什么来着?哦,是了……”谢猗苏说着说着就笑歪在隐囊上。

伏晏无奈地睨了她眼,好像又要继续看他的公文。

猗苏便觉得有些不得趣,抱了隐囊才坐起来,伏晏却蓦地闲闲地开口了:

“我不介意你缠得再紧点的。”

猗苏瞪他:“这么一说倒好像你不乐意,是我一厢情愿似的。”

“那好,换个说法,”伏晏似笑非笑地撩她一眼,声音低柔而蛊惑,“在下爱慕合虚元君已久,寤寐思服,痴心难解,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甘愿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