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巧合的是,韩素素的婚期与林慧君的婚期是同一天。
就在林慧君购买那套嫁衣的前两天,韩素素去世了,死因是车祸。她驾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被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撞到,当场死亡。这一年,她刚满二十五岁,比林慧君还要小两岁。
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常。我们与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会知道跟对方永别的时地,很多说了再见的人,也许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跟韩素素的母亲通完话,林慧君挂断电话,心情是既轻松又有些沉重。轻松是因为她终于肯定了问题症结所在,沉重是因为感叹韩素素和她家人的不幸。老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含辛茹苦的养到二十多岁,眼看就要出嫁,却一朝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痛,真是旁人难以体会的。电话里说着说着,韩素素的母亲便泣不成声,倒让林慧君也陪着掉了几滴泪。
韩素素,你是放不下那场永远无法完成的婚礼,舍不得原本属于你的嫁衣吗?没关系,我会把它还给你。
说做就做,林慧君和江昊从裁缝店里出来,便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往这个城市南端的一处公墓。路途有些遥远,将近一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了目底地。
说也奇怪,早上本来还出了一会儿太阳,当他们在林立的墓碑中找到属于韩素素的那一座时,阳光就消失了,天色陡然阴沉下来。山上的风很大,呼呼的吹刮着,来上坟的人们衣袂翻飞,衬着森森的松柏,颇有几分悲凉气氛。
林慧君在韩素素的坟前蹲下来,注视着眼前这方白色墓碑。那上面嵌着的照片中,她黑发垂肩,面容秀丽,笑靥甜美,看起来十分惹人喜爱。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爱妻韩素素之墓。下方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下辈子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看清这些字句,林慧君的眼眶湿润了,身旁的江昊也长叹了几声。
林慧君取出那套嫁衣,在墓前将其焚化了。火焰劈啪作响,黑灰被风托起,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
烧掉嫁衣后,两人又取出在山下买来的纸钱线香,拜祭了一回。做完这些事后,林慧君感到轻松极了,以后应该,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吧!
果不其然,从公墓回来以后,林慧君的生活又归于平淡幸福,没有再发生可怕的事。她和从前一样,上班逛街筹办婚事,期待着婚礼的来临。那套红嫁衣烧掉以后,她对这类衣服有了抵触心理,便置办了一件中档的婚纱礼服,是与红色截然相反的雪白。
关于韩素素,关于那几日的可怕遭遇,她已然完全抛诸脑后了。当时,她真的以为,不会再发生任何事了。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距离婚期已经很近了,再过一星期,她便要与心爱的人步入婚礼殿堂。这些天,她走路都像是踏在云上,轻飘飘的,有种不真实的快乐感。今天江昊没有时间陪她,她就独自上街买了一大堆东西,都是婚礼上需要用到的。因为是下班以后才去买,所以回到家时,已将近十点了。
走下出租车关上车门,那黄色的小车便绝尘而去。林慧君站定以后,忍不住抬头望向夜空。这城市的天空很难看到星星,只有一轮模糊的月亮懒懒斜倚在天边。高楼大厦,万家灯火,便是地上的星星吧。
心情舒畅,她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往家走。她家所在的住宅小区占地颇广,进了小区大门后,还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家。小区里种了许多树,花木繁茂,白天看来自是赏心悦目,但到了夜晚,就显得有些阴森了。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树木花草的阴影里便影影瞳瞳的,藏着鬼怪一般。
林慧君提着沉甸甸的塑料袋,走过了大喷泉,走过了鲤鱼池,绕过五色花坛,再下一段阶梯,家所在的那栋楼已然在望。她加快脚步朝那方走去,经过一盏路灯时,眼角瞥到灯光下站了一个人。她下意识的朝那人瞟了一眼,这一眼,使她浑身冰凉的僵住了。
昏黄暗淡的灯光里,有两只奇大的飞蛾扑棱着翅膀,啪啪的不断撞击灯泡。灯下的人面容埋藏在黑发的阴影里,看不清长相。但林慧君认得她,认得她窈窕的身形,认得她身上沾着污渍的黄色风衣。
林慧君的嘴唇颤抖着,几乎语不成句:“为、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手上提着的袋子砰的一下跌落在地,“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本来很轻,耳语一般,此时陡然高声喊了起来,濒临崩溃似的大叫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衣服我已经还给你了啊,你为什么还不离开!”
黄衣女子慢慢的抬起低垂的头颅,黑发滑到耳际,露出她的脸庞。除了肤色太过苍白不似生人外,那是一张堪称美丽的面孔,眼角眉梢极为妩媚。看清她的脸,林慧君禁不住倒退了两步,喃喃低语道:“不,不是,你……你不是她,你不是韩素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黄衣女子的嘴角勾了起来,现出一个僵冷的诡笑。她抬起一只手指着林慧君,轻声开口:“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我欠你什么啊……”林慧君抖似筛糠,呼吸急促,她想要赶快逃离,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她走不动路,黄衣女子却缓缓朝她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她的脸就狰狞一分,美丽的面孔渐渐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看到对面的那张脸越来越可怖,林慧君僵着身子想要往后退,但黄衣女子的脚步看上去似慢实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她面前。一双冰冷的手掐上她的脖颈,越掐越紧。林慧君的喉咙里咔咔作响,双眼翻白,视线逐渐模糊。
我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吗?不甘心,好不甘心,至少,让我知道原因啊……
在林慧君的意识彻底丧失之前,她听到耳边咬牙切齿充满恨意的女声:“还给我……”
林慧君苏醒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身旁蹲着两个保安,用手电照着她的脸,摇晃着她的胳膊。她坐起身来,只觉得喉咙疼痛难言,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天没有亮,依然是黑沉沉的夜晚。她茫然的看看两个保安,又转头望出去,看到旁边地上散落着白色塑料袋和许多花花绿绿的婚礼用品。脑子一阵刺痛,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袭上心头,她“啊”的一声叫出来,声音的嘶哑程度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哑着嗓子,询问保安发现她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情况,两个保安面面相觑,都说只是看到她倒在地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了。谢过他们,拒绝了他们要帮她报警的好意,她收捡起地上的东西,离开小区去了江昊的家。这时候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江昊开门看到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她,惊住了。听了她的遭遇,看到她脖子上青紫的瘀痕,他更是惊呆了。此时,他才完全相信在她身上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并非她的幻觉或是臆想。
林慧君双手捧着热水杯子,呆愣愣的坐在沙发上。讲述了发生的可怕事情,她便不再开口说话,喉咙实在痛得厉害。没想到,她的猜测从头到尾都是错的。那个一直跟着她的黄衣女鬼,根本就不是她所以为的韩素素。她拼命的在记忆里翻检那张面孔,却一无所获。
她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我究竟是拿走了她什么,让她如此的恨我如此的执着。是什么东西让她有那样大的执念,死了都念念不忘。
最可怕的事不是被鬼惦记着,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被鬼惦记着。
她双目无神的望着水杯里冒出的氤氲热汽,突然低哑的开口道:“伤害了别人的人总是轻易就忘却,被伤害了的人却始终难以释怀。”
骤然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江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慧君,你说什么?”
林慧君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木木的说:“我只是想到,也许我真的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拿走了她什么,给她造成了伤害,只是我已经不记得了,她还没有忘记。”
江昊走过来搂住她,说:“你别多想了,你这样的性格,哪里会做出那样的事。反正也要请婚假了,我看,索性再多请几天,这些天你就不要再去公司了,就在我这里住下来。我寸步不离的陪着你,那脏东西想必也就不敢再来了。咱们再四处打听打听,哪里有能降妖除鬼的高人,我们去见一见,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林慧君转过头看向他,勉强笑了一笑,沙哑的说:“也只能这样了。”话虽这样说,她的心中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无比的沉重,总觉得,事情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