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心凉如夜。
嘉煜已静坐了一个时辰,却还是难以平复一颗如火荼毒般愤怒的心!
“咚咚咚”,很缓的敲门声。等了片刻不见里面的人应,媛媛只好拉开门,走进。
“少爷。夫人叫您过去。”
嘉煜起身,他的脸上全无表情。
幽夜寂寂,天地无声。韩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也不知是悲还是忧。
良久,她才出声:“孩子,你在迷惘。”
除灵师最忌讳的就是迷惘。
嘉煜站的笔直,直视母亲:“我不是神人,更不是圣人。我也会迷惘——是人都会迷惘,迷惘本就无错。”
“难道你觉得,放过那个恶灵,成全小宝比较好?”
“是。”他毫不犹豫。
“糊涂!”韩夫人竟也动了怒,“《家训》第一条是什么?背出来!”
“夫天地鬼神,与我并生者也。气分则性异,域别则形殊,莫能相兼也。生者主阳,死者主阴,性之所托,各安其生。”
“不错,只有恪守其道,天道才不会失衡。”
“可是……”
“我再问你,七宗罪里的第三罪是什么?”
“贪婪。”
“不错,贪婪!”韩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滞留尘世就因她一个‘贪’念,吸食精气更是贪得无厌。若不除她,他日必成祸患!这样的祸患你竟然想要包庇?孩子,你差点就铸成大错!”
嘉煜攥紧了双拳。“可是她不过是想与爱人厮守……如果您非要扯到原罪上……儿子无话可说。”
她是以爱之名。如果换做他,为了与欣怡厮守,想必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敢这么跟母亲说话。
“好,你很好!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嘉煜静默。
这时,有弟子敲门。韩夫人说了声“进来”,弟子恭恭敬敬说:“夫人,那个孩子已经醒过来了,不过状态不是很好。”
韩夫人神色稍缓,说:“倒也是个痴情的人。我去看看他。”
“妈,您打算怎么安置小宝?”
韩夫人看了他一眼,说:“我会收留他,免得他再寻短见。至于你,去给我好好面壁思过!”
嘉煜便接着在冥想间里静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猛地推开,姑姑走了进来,照着嘉煜脑袋来了一个“一阳指”,先是大骂道:“你小子是哪根筋搭错啦?竟敢犯浑?”又对着门外喊:“嫂子,我正教育他呢!呵呵!”
又转回脸来,捅了捅他,小声说:“行了别傻坐着了。欣怡老担心你了,我让她去你那等你,你赶紧回学校去!”
嘉煜抬眼,“……你不再教训两句?”
“行了行了!不过你小子也真是啊,惹嫂子生气也挑挑时候好吧?你想惹也好歹等你爹出差回来再惹啊!你可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姑姑叉腰。大哥不在,这个家便没人能护着这位小祖宗了!大嫂的脾气若是上来了,那可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是真训哇!
嘉煜站起身,“那我走了。”
“赶紧滚。”姑姑又对着门外大喊:“嫂子,他说他知错啦!”
嘉煜从本宅后门偷溜了。
欣怡在嘉煜位于教工住宅区的房子里坐落不安。一听到门锁有动静,便知是嘉煜回来了,还不等外面转完钥匙,欣怡就从里面把门打开。
“嘉煜,没事吧?”
对方没回答,欣怡反而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不过,与其说是嘉煜抱着她,不如说嘉煜将疲惫的身体埋入欣怡的怀抱中更为贴切。
欣怡的怀抱永远是让他心安的场所。
嘉煜快速关好门,锁上暗锁,扶着欣怡走到客厅,把欣怡推倒在沙发上。
“嘉……”
他覆上来,如狂风暴雨地亲吻她。这不是他平常温柔的吻,但也不尽是狂野般的掠夺。嘉煜只知道,她身上的味道令他迷醉,她的馨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邀请,让他本来就失衡的心变得彻底失控。
欣怡任由他抱着、吻着,默默承受着他的需索,没有出声。
如果这是能安慰他的方法,那么,她愿意。
她愿意安慰他。
他的亲吻渐渐变成了撕咬,嘉煜双眼迷离,直到听到欣怡因痛发出一声“嘶”,他才猛然回神,弹跳着离开沙发。
他在干什么?
嘉煜双手覆面,揉着眉心。他苦笑着低喃:“我还真是差劲……”
欣怡静静地望着他,忽然说:“可以的。”
“可以什么?”他还是覆面,不敢看她。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欣怡别开了视线,一抹绯红悄然爬上脸颊。
“……你不会后悔?”
欣怡想了想,柔声说:“我……不会后悔。”
“但是我会。”他重新看回她,“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你,我一定会后悔到死。”
“嘉煜……”
嘉煜看看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门禁时间早就过了。你是住我这,还是穿上我的袍子回宿舍?”
冥界的黑袍能使人灵体化,穿墙走壁,大门形同虚设。
欣怡皱了皱眉。他这是……在赶她走?
欣怡倔强地说:“这么晚你要我上哪去?”
他又何尝不希望她留下,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天天住在这里。可是今天……
“那好,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在龙溪村的时候他们已经同眠共枕,现在他又在避讳什么?
欣怡沉声:“你是主,我是客,理应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她去抱枕头和被子,嘉煜拉住了她。
“欣怡,你在闹什么别扭?”
“是你在闹别扭。”
好吧,嘉煜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抢过她手中的被子和枕头,扔回卧室的床上,“你去洗澡吧。我……去阳台凉快凉快。”
他刚要动,欣怡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嘉煜,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她收紧搂着他的力道,“你要我忘了今天的事,你也忘掉,好不好?”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嘉煜身心一震。
他慢慢地转过身,双手轻柔地抚上欣怡的双颊,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快、去、洗、澡。”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
欣怡抬头看他。……他真的没事了吗?
“要我帮你洗?”
欣怡脸色一红,然后像一阵旋风一样奔到了浴室,浴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而留在原地的他也不见了装出来的笑容。
嘉煜来到阳台。
今夕月缺。
月映人心。
——是不是因为人心也缺了一处?
夜风沁入,微凉,足以冷却他焦躁的心。
欣怡洗澡向来墨迹,每次都要洗上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足够他调节心情了吧?
嘉煜望着天上的弯月。
欧阳瑾瑜的第一斩,本已该送那女子入了地狱的,但她却强撑着一口气,只想再见小宝最后一面。
这本就是个奇迹。
她太想见小宝最后一面,这种情感已经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情感,激发了她所有潜力在支撑着她,所以即便被死神镰刀一击必杀,她还能保灵形不灭,让她坚持到小宝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这该是一种多么伟大的情感?嘉煜的心是肉长的,这样的情意怎能不让他动摇?
“唉……”
重重的一声叹。嘉煜闭上双眼,又猛地睁开!
只要一闭住眼睛,小宝那扭曲的面孔,那声凄厉的“我恨你们”就会浮出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以除灵师的立场,以死神的立场来讲,他没错。
但是他还是觉得他做错了。
嘉煜忽然觉得,成为死神是一件很痛苦、很无奈的差事。他本以为母亲能够理解他,但是母亲却说他“糊涂”。
——欣怡呢?欣怡一定能理解他的是不是?一定会支持他的是不是?
也许跟她诉诉苦心里会好受很多。但是嘉煜不能再让她担心了,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哪怕丁点的脆弱情绪。
但凡这天下的男人,都有这样一个通病——那就是只有在自己的生母面前,才会流露出他最脆弱的一面;而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面前,哪怕心里再痛苦、再难过,他也会佯装很坚强,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抗住一样。
——这就是男人。
忽然嘉煜的肩上多了一件衣衫。他讶异回头,对上欣怡一双殷切关心的眼。
“晚上的露水很重,也凉得很,还是进屋吧。”
——“进屋吧。”
他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了,小宝扭曲的面孔也渐渐变得模糊,暂时淡出了他的脑海。
夜风依旧很凉很凉,但他此时却觉得很温暖。
嘉煜注意到她的头发还是湿的,便拿起她搭在肩上的毛巾,为她擦干头发。
“明天我去买一个电吹风回来。”
文晖说得对,这间教工住宅区的房子他原本的确只是当成宿舍歇脚。但现在,他却觉得像个“家”了。
他以前生活简单而随便,现在,却不能再这么随便下去。起码,“家”里得有些像样的女主人用的东西。
“你又不用。”
“你用。”
“我宿舍有的。”
“家里也得给你准备一个。”
“不用了,我就住一晚。”
嘉煜擦头发的手忽然一滞,莫名的生起一种不快的情绪。“我先去洗澡了,你记得把头发擦干再睡觉。”
欣怡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她说错什么了吗?他的情绪怎么就忽然低了八度?
欣怡惴惴地走进嘉煜的卧室,掀开被角钻进被窝。她本想等等嘉煜,但实在乏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男人洗澡都很快的。嘉煜擦干头发,却发现卧室的灯还亮着。已经是凌晨一点。
她像个虾米一样缩成一团,只占据了床上小小的一边,旁边还留有很大空地可以躺人。灯是给他留的吧。
嘉煜帮她掖好被角,指尖轻触到她的唇。她的温度让他贪恋不已,他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曾经多少个漫漫长夜,让他孤枕难眠。就因为曾与她相拥而眠,使身与心早已熟记她的温度,所以自此每当入夜就寝,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寻觅枕边的她,但他摸到的却是冰凉的床单。那份孤寂与空虚又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而今晚,她不过是“借宿一宿”,之后又将变成他独自一人。抱她入睡?呵,温存一夜后,又留他独自****伤口?还是在这样糟糕的心情下?
他关了灯,在床沿坐了好久,这时欣怡忽然翻了个身,嘉煜以为她醒了,结果她是把头偏转到里面,睡得依然像个煮熟的虾米。
这种睡姿可不利于血液循环。嘉煜手探进被窝想纠正她的睡姿,结果被他探到的是一片冰凉,只有她缩成一团的地方勉强温暖。
难怪她会像个虾米,自我取暖。
嘉煜到底是不忍她受冻,脱掉衣袜也钻进被窝,抱她入怀。他的体温很快就焐热了被窝,小虾米感受到温暖渐渐舒展,还自发地把冰凉的手脚贴向他的皮肤取暖。
嘉煜冷得一哆嗦,怕吵醒她又强自忍着。
空虚寂寞的感觉在心中无限扩大,嘉煜的心情更加沉闷了。
经历了今天的惨痛,以后的夜晚嘉煜更需要她的陪伴,倒不是要做什么,只是这样拥着她入眠,就能暂时忘掉小宝和女子的画面。如果他说,希望她以后也留下来,她会为了他留下来吗?
他轻轻吻上她的唇,在她耳边倾吐:“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回应嘉煜的,只有欣怡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