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前方，小区楼下，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男童站在那，怅然地盯着楼上某一户瞧。
小男孩薄如蝉翼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被阳光溶解。
是灵，分外的脆弱，惆怅的表情写满了哀伤。
瑾瑜看着小男孩倏然停下脚步，欣怡撞上了他的后背，撞疼了她的鼻梁，十分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然后侧着身子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欣怡看清那小小的身影时，警觉让她立即挡在了瑾瑜的前面。
“你想除灵？！”
瑾瑜心中一叹。没想到是托了地缚灵的福，她才会正眼瞧上他一眼。
这愤怒的直视，竟让他的心中生起了些许悲凉。
“我的镰刀已被小阎王没收，我现在已经失去了除灵的能力。”
他很平静地回视着她，很平静地说。
欣怡一怔，想起小阎王那威严的气场，咻咻上升的怒气也慢慢变淡，直至在暖阳下蒸腾。
斩她的那一瞬，心中是存着愤怒与恨意的，但是这些负面情绪随着冥界游走，随着与曾外公重逢，随着嘉煜的悉心照料、相守不弃，随着他们订下姻缘，已渐渐淡出了欣怡的心底。
若不是他，也不会有这些收获。
何况，“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刻骨铭心，是另类的两相折磨，于他，没有必要。
欧阳家族于她来说，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何不展颜一笑，又何必徒增心伤？
小阎王的处理不失公平，既然他已被惩罚，她又何必在此时落井下石？
她收回双臂解除对他的警惕，转而走向小男孩，轻轻拍了拍他，柔声问：“小弟弟，你怎么了？”
男孩先是一惊，然后用一种很感激的表情看向她，声音变成了抽泣：“姐姐……求你……救救我妹妹……”
瑾瑜也走了过来，冷眼看着这个灵。
他对灵的态度，一直是如此。
若不是镰刀不在手……
欣怡急切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我、我家热水器煤气泄漏……我吸了太多已经不行了……可是我的妹妹应该还活着！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妹妹吧！”
一氧化碳中毒？！那必须争分夺秒。
欣怡急问：“哪一户？”
“602……”
欣怡马上拨通了120和119电话，报了详细位置。
出警最快也要5-10分钟消防员和救护车才能相继赶到，一氧化氮中毒又是小孩子，她能坚持到救援赶来吗？
“怎么办……”
欣怡比小男孩更心急，在原地来回踱步。
她忽然扶住小男孩的肩膀，“小弟弟，你穿过你家大门，从里面给我把门打开！”
小男孩止住哭声怔了怔，然后马上点点头往自己家楼上跑，欣怡紧随其后。
“你疯了？”
瑾瑜看着她毅然决然的背影，咒骂一声，拎着一兜子菜也跟着追了上去。
快速来到602门前，小男孩轻易从大门穿了过去，奈何他灵力太弱，根本没办法碰触阳间的死物，小手覆上门把手时又穿了出来。
“呜呜……怎么办，姐姐？”
欣怡二话不说用脚踹门，咣，咣，大门就像钢铁铸成般，纹丝不动。她去敲隔壁邻居的房门，试图借窗户过去，或是借点用具把门撬开，但是这个时间都去上班了，邻居家没一个人在。
楼道里有一扇窗子，距离小男孩家阳台大概有两米多的距离。
两米多。
必须试试。
她来到窗前，刚要翻身爬窗，瑾瑜忽然从背后拉住了她。
“你不要命了？掉下去怎么办？”
“这点距离，还算安全。”她咬牙，意外的冷静，“只要我抓住护窗栏杆慢慢移动，就……”
“你以为那些粗制滥造的护窗栏能吃住成人的体重吗？！”
她回眸看他，看到他因愤怒瞳孔布满了红血丝，他将那碍事的一兜子扔在地上，不顾她意愿牢牢揽住她后腰，让她移动不了分毫。
柔软的触感随着他的皮肤经络游走一直流窜至心肺，怀中的她纤细，杨柳小腰不盈一握。
他当然跟别的女人接触过。
但是她的触感却意外的好。
好到让他……失了神。
倏然想起那日在家中，她被他禁锢在怀里，吹弹可破的笑脸殷红如滴血，娇滴滴地仰望他的情形。
心中那些被逐渐唤醒的感觉在不断扩大，泛起层层涟漪。
“不过是一个地缚灵，犯得着你这么玩命？”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声音里，已有了不同往昔的愠怒，一双锐利如鹰的眸中，也写满了危险的信号。
铁血公子欧阳瑾瑜，头一次这般情绪化。
她挣扎，他就越是收紧双臂的力道，她越是身体前倾要钻出去，他就越是把她往回捞。
电光火石之间的力量较量，力量悬殊，而她已没时间跟他玩耍。
她凛然：“你既然是死神，就应该知道，灵也跟活人一般，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种种思念，我才是不懂，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的看轻他们？
“再者——
“这屋子里面可是还有一个活人！”
瑾瑜微怔。
一个八百年也没感性过一次的人，竟然为了她这一番话，心中产生了动摇。
他直接把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抱到地上，她刚要挣扎，他按住了她：“别动！”
好像变戏法一样，他忽然披上冥界的黑袍，对她说：“你去楼下等消防车！”又扭头对那小男孩说：“你跟我进去。”
欣怡抿了抿唇，想去拉他，他瞥到她的动作，心里微痛，面上冷然：“你放心我现在没有除灵的能力，不会拿这孩子怎么样。”
“不是，我想说……你会不会有危险？”
里面可是一氧化碳的煤气场！等于是一间小毒室。
瑾瑜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是在……关心他？
但是他喜怒依旧不形于色：“灵体化是不怕任何毒气的，韩嘉煜没有教过你吗？”
她不说话了，默默垂头去捡他扔在地上的布兜，拎起来，头也不回地奔下了楼。
他却看着她的背影发怔，直到她消失在楼梯口，他的视线还是没有收回。
直到小男孩抓着他的衣角唤他：“大哥哥……”
他才猛然回神。
“走吧。”
他与小男孩双双穿过大门。
70平方米左右的小居室，装修简单，屋子也比较乱。瑾瑜先是奔到浴室找寻小女孩的身影。
浴室有一扇窗子，是向外推的，滑动的铁片早已生锈，窗子只开了一条小缝。
正是这条小缝和当哥哥的细心才救了妹妹的命。
窗户以小孩子的身高根本够不到，小男孩就让妹妹踩着自己的身体，身子半悬在窗台上，让她努力把头伸向外面，为了防止妹妹吸入一氧化碳，哥哥还准备了湿毛巾让她捂在了口鼻上。
瑾瑜冲进浴室就看到这样一幅哥哥舍命让妹妹活下去的画面。
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瑾瑜久久不能释然。
“哥哥！哥哥！”
他赶紧奔至窗前，搬动妹妹的身体。她已陷入昏迷，瑾瑜探她鼻息，呼吸微弱，脸上也仍有血色，她正顽强的与死亡相抗争。他一搬，小妹妹的身体便软绵绵地倒在了瑾瑜怀里。
而在地砖上趴着的小男孩脸上已经没有生气了，本来瑾瑜还想确认一下小男孩的存活可能，因为时常也会有生灵在身体危机时会跑出来的情况。
“哥哥，别管我了！我妹妹她……”
瑾瑜第一次萌生心痛的情绪，兄妹之间的亲情，让他联想到了自己跟阿慧。这孩子还这样小，就已经有了保护妹妹的意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瑾瑜通身一震。
对他，肃然起敬。
就在他抱起小女孩的一瞬间，外面终于传来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
这样就没办法将小女孩直接抱到外面，否则这起煤气泄漏事件会升级成灵异事件。瑾瑜抱着她来到阳台通风口，先松开她的衣领让她保持呼吸通畅，接着对她进行了紧急心肺复苏，她的胸膛终于有了起伏。
门锁在搅动，没多久房门就被消防员撬开，红色制服分批涌入。
小女孩被最先发现，在消防队员的救援下被带到了楼下，医护人员蜂拥而上，确认了一下小女孩的情况，“太好了，还有救！”然后把小女孩抬上了担架送往医院。
小男孩的尸体也被消防人员抱了下来，灵体化的瑾瑜和小男孩紧随其下，看到妹妹被安全送上救护车，小男孩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谢谢你，大哥哥，谢谢你！”
小男孩一直重复着“谢谢你”，牵挂他在尘世的最后一缕意念在这一刻被解放，他的灵体逐渐变得像羽毛一样轻盈，升至半空，化作荧光点点。
欣怡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瑾瑜走近她，缓缓地说：“他妹妹没事了，她……”
“我都知道。”欣怡微笑着打断他混乱的语言。
她笑了？
瑾瑜错愕，她对他一向横眉冷对，这还是瑾瑜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她笑起来，宛如春风般，拂动着他的心。
“第一次超度灵的感觉如何？”她记得瑾慧说过，欧阳家从来没有超度过一个灵。
“我……”瑾瑜只觉心里有一股热气直往上涌，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被如此真挚地说“谢谢”。
原来……
这种感觉……
是这般美好……
消防员已想法联系到了孩子的父母，他们闻讯赶来扑到小男孩的尸体面前痛哭。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媒体记者也赶来了，闪光灯对着消防员和小男孩拍照。
在他们想起报警的人之前……
欣怡忽然说：“走吧。”
用看着英雄的目光远远地遥望了一眼小男孩的遗体后，欣怡和瑾瑜默默离开了现场，消失在道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