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娇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周天昊一眼,周天昊和她双眸对视,忽然间也撩起了衣袍,和她一起跪在帷帐之外,朝着里面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臣弟谢皇兄成全。”
帷帐中传来皇帝幽幽的叹息声,最终只开口道:“朕也很想放你走,可是……大雍皇室子嗣凋零,朕膝下只有皇儿一个,将来朕若是……”皇帝说到这里,徐皇后已然落下了泪来,只急忙道:“陛下正值盛年,怎可胡思乱想。再说了,睿王也没说一定要走,大雍许久没有喜事了,不如就趁此操办一下,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闻言,倒是认同了几分,只开口道:“弟媳啊,朕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弟了,他又是先帝的老来子,从小我们几个兄弟没一个不疼他的,你方才说的话没错,是朕没有好好待他,现如今朕替你们赐婚,你可愿意嫁给他?”
谢玉娇见皇帝这样说,倒是显出几分宽厚来,也知道他必定是让步了,只怕自己也再难得寸进尺了,便扭头看了周天昊一眼,低声道:“民女愿意嫁给睿王殿下为妻,只要他肯让民女住在娘家就成了。”
皇帝听了这话,也知道这弟媳妇和睿王竟然是一样顽固不化的脾气,便摆摆手道:“他想住哪儿,朕也随他了,他若是觉得行宫住的不方便,就去外头开衙建府,他若是想住在你们谢家,朕也随他,反正他是当今的睿王,这一点是逃不掉的。”
周天昊平常和皇帝本就感情笃深,如今听了这话也是感动了几分,只开口道:“皇兄,不管我住在哪里,我都知道自己姓周,若是皇兄有一天要揭竿北上,将鞑子赶出大雍,臣弟必定会回来,做皇兄的马前卒。”
皇帝叹了一口气,往帷帐外头看了一眼道:“你进来……”
周天昊起身,早有宫女挽了帷帐放他进去,他看见皇帝的脸颊比以前越发瘦削了很多,心里也有些难过,便跪在皇帝的龙榻跟前,开口道:“皇兄你要保重身体,将来北上的路还长着,我们从哪里来,必定要回哪里去。”
皇帝听了周天昊的话,只重重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就喜欢你说这样的话,朕最讨厌那些大臣,对着鞑子卑躬屈膝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朕见了就烦。”
皇帝说完,又往帘外看了一眼道:“去把你的王妃喊进来,朕还没见过呢。”
周天昊闻言,脸上立时又多了几分笑意,只玩笑道:“皇兄可不准因为她长的好看,就反悔了自己要选去当妃子去,她可是臣弟一个人的。”
皇帝听了这话,只忍不住瞪了周天昊一眼道:“又开始没个正形了,朕还能缺美人不成?”
周天昊便笑嘻嘻的回道:“皇兄自然不缺,但是也要把龙体养好了,才能消受美人恩呢!”
徐皇后听到这里,心里却略略有些不爽,原是南迁之后,有金陵的当地官员,当真给皇帝选了一批美人上来,且还是金陵城中家世颇为富贵的人家。据说此举原是为了亲民,当初朝廷南迁的时候,这金陵城的众富贵人家没少出银子迎驾,如今既拿了他们的银子,等于是受了嫁妆一样,这姑娘都送了过来,退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
皇帝对于这件事情倒是没多少反感的,一来他本来后宫佳丽就不多;二来朝廷初来乍到的,确实也应该和当地官绅搞好关系;三来,这行宫也多的是住人的地方。
不过皇帝一向都不是独享美人的人,因此听周天昊说起这个来,倒是也想到了这应天府尹送上来的美人,正打算开口说要不要送周天昊一个,又想起他的王妃还在外头跪着,终是没有开口。
周天昊便亲自出了帷帐,扶谢玉娇起身,拉着她往里头去,谢玉娇这也是第一次见皇帝,倒是觉得他虽然有几分皇帝的威严,总的来说还算得上慈眉善目,便提着裙子就要下跪,皇帝只摆手道:“免了罢,都赐坐。”
皇帝一声令下,太监们便送了几张墩子过来,谢玉娇也不敢像寻常家里那样坐着,便小心翼翼的,在墩子上挨了一个边坐下。
皇帝上下打量了谢玉娇一眼,眸中也生出几分赞叹之色来,只点头道:“皇弟的眼光果然是好的,把我们京城的闺秀们都比下去了。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果真不错啊。”
谢玉娇便只好假装羞涩的谢了一回恩,就听皇帝继续道:“听说你爹是江宁当地的大善人,南迁之后,朕也有所耳闻。”
谢玉娇对那个素未蒙面的父亲向来是有几分敬仰的,听皇帝提了起来,便开口道:“皇上谬赞了,我爹虽然行善事,却从不以大善人自居,不过就是做力所能及之事,只可惜……”谢玉娇一想到自己父亲英年早逝,心里就又难受了几分。
周天昊便在一旁开口道:“过了今年清明,谢家就出孝了,到时候还请皇兄让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出来。”
谢玉娇这本来正有些伤心呢,忽然间周天昊一句话便扯到黄道吉日上头了,只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心道:这种事情,让母亲在家里翻翻老黄历也就够了,还要请什么钦天监……你这样大材小用,那些官员他没意见吗?
皇帝听了这话倒是高兴,只一个劲的点头道:“好好,皇后,你记得吩咐下去,清明之后的黄道吉日,越近越好!”
谢玉娇脸颊微微红,刚才才有几分伤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徐皇后便笑着道:“清明之后便是四月,四月有几个日子很是不错,臣妾明儿就派人去问一下。”
皇帝只点了点头,又道:“既是如此,你现在也应该筹备起来了,到时候如何迎亲、洞房设在哪里,这些都要筹备起来。”
徐皇后见皇帝一下子起了兴致,索性也拧着眉头跟他一起想了起来,又开口道:“王爷如今大了,若还在京城,那定然是在睿王府里头安置洞房的,到时候迎亲的队伍也是去睿王府的,可如今府衙未建,倒是难办了。”
皇帝便道:“迎进行宫又何妨?”
徐皇后心里却有些不乐意,因为这于理不合。她嫁给皇帝的时候,皇帝还是亲王,她自己就是按照王妃的规制进的王府。大雍祖上的规矩,只有皇帝或是太子取亲,才能从正阳门入宫,代表着那个女人最无上崇高的地位。谢玉娇嫁给睿王她没有意见,可要是迎进行宫,她心里终究有些疙瘩。
谢玉娇倒是不知道这些条条框框的,只是听着就觉得很麻烦。周天昊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便开口道:“皇兄准了臣弟在外头买一处宅子,暂当王府吧。”
皇帝见周天昊推脱,略略想了想,也品出了其中的意思,视线往徐皇后略带尴尬的脸上扫了一眼,显出几分没落来。母仪天下的女人了,这胸襟有时候还是不够宽大。
“也罢,最近朕正命内府的人早金陵周边物色几个宅子,以做论功行赏之用,若是有好的,就替你留一个。”
谢玉娇原本正想说,谢家也不缺宅子,随便空一个出来迎亲总是可以的,但想想人家是皇帝,要送个宅子给自己弟弟也没机会,到底有些掉架子了,于是便没有再开口。
几人又闲聊了片刻,正遇上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周天昊便带着谢玉娇先行离去了。徐皇后亲自送了他们出去,进来的时候却见皇帝冷着脸,徐皇后便觉得有些心慌,只等太医们都走了,皇帝才开口道:“朕要让睿王在行宫成婚,你为什么不肯?”
徐皇后眉梢微微一闪,心里越发委屈了几分,嘴上却不敢承认,只开口道:“臣妾没有……臣妾只是想按照祖宗章法办事。”
“祖宗章法办事?祖宗章法还说迁都必定亡国呢!你心里怎么想的,朕一清二楚。”
皇帝这些年对周天昊这般关爱,除了当初登基时候他主动放弃帝位之外,也确实是因为手足之情。但徐皇后哪里会对周天昊有什么真感情,不过就是因为那件事情罢了,因此一旦涉及到了自身的利益,她心中便有了怨言。
“陛下……”徐皇后期期艾艾地看了皇帝一眼,最后也没敢多说,皇帝便侧过身子,只开口道:“这几日皇后侍疾辛苦了,也应该回宫歇歇去了,传朕的旨意,今夜请何贵人侍疾。”
徐皇后一听那何贵人,更是气的要死了,那何贵人便是应天府尹送进来的十几美人中的一人,据说是金陵首富何家的闺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出落的珠圆玉润、国色天香,进宫的头一天就被皇帝给相中了,别人一概没看一眼,却只留了她一人侍寝,当夜就封了贵人。
皇帝如今特意指出让她来侍疾,这分明就是和自己置气呢!
谢玉娇和周天昊从行宫出来,天色已有些阴郁。两人一路上都是手牵手的从里面出来,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直到了行宫的后角门口上,周天昊抬起头,才瞧见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老妇人站在穿堂门的门口,手里还揣着一个小包袱,正在和云松说话。
周天昊见了那人,只开口道:“刘嬷嬷,你怎么在这边?”
刘嬷嬷见周天昊从里头出来,身边还带着上回她见过的那俏生生的姑娘,便知道他们这回应该是说动了皇帝,只笑着迎了上去道:“殿下这次要走,就带着老奴一起走吧。”
刘嬷嬷年轻时候就跟着老贵妃进宫,一辈子在宫里服侍,无儿无女的,这个年纪按说是可以去安乐园荣养去的,可她愣是放心不下周天昊,如今瞧着周天昊是铁了心要娶这姑娘的,便索性也收拾了包袱,一起跟着出来了。
“刘嬷嬷,皇嫂一项待人宽厚,您留在宫里,她也必定会好好待你的。”周天昊自己能屈能伸的,但也不好让刘嬷嬷跟去了谢家当奴才。她原本是宫里有头有脸的老嬷嬷了,大可不必跟着自己去当一个下人。
谢玉娇见刘嬷嬷看周天昊的眼神,便知道她必定是从小带着他长大的人,不然眉眼中怎会有这些许的不舍来?这分明就是他去哪儿,就要跟着去哪儿的架势了。谢玉娇只想了想,开口道:“你就让刘嬷嬷跟着一起去吧,我们家也不至于少了她一口饭吃,我再遣个小丫鬟服侍她,如何?”
周天昊见谢玉娇这么说,一时也无话可说,他原不想让刘嬷嬷去,也是怕她不习惯,毕竟在宫里头,多少小宫女让她使唤,去了谢家可就不一样了,再不是宫中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了。
“谢姑娘不必麻烦,老奴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还能顶上一些事儿,除了针线活如今眼神不大好了之外,其他的倒还是能自理的,只是放心不下殿下,他从小到大的,除了上战场就没有多少离了我的日子,他不在我睡不着觉。”
谢玉娇听了这话,越发就敬重起了刘嬷嬷,便亲自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裹,只开口道:“那就太好了,有你在,我也不怕他跑了,以后就每日让嬷嬷你每日帮我看着他才好呢!”
刘嬷嬷闻言,只笑着道:“他我是看不住了,以后若是你们生了小世子出来,那我这把老骨头,倒还能帮忙带一带的。”
谢玉娇听她这么说,顿时脸颊就红成了一片,古时候稍微有些年纪的老妇女真的是同一个脑回路,三句两句绝对不会离开生娃这两个字的。
周天昊听了,倒是笑得高兴了起来,只伸手将谢玉娇往怀里一搂,笑着对刘嬷嬷道:“嬷嬷说的对,我们两到时候一定加倍努力。”
谢玉娇听了这话,越发就气急了起来,只一个劲的瞪着周天昊,半推半就的被他抱进了马车里头。
刘嬷嬷瞧着两人这架势,真是说不出的柔情蜜意,又想起过世的老太妃,心里也算老怀安慰了。
第二日一早,在城里别院住了大半个月的谢家终于打道回府了。来的时候还有大姑奶奶和宝珍宝珠,回去的时候却少了这三人。不过徐氏和老姨奶奶心里却都高兴的很,总算也是一件大事落下了帷幕。
昨儿大姑奶奶回门的时候,还羞涩的点头,说是两人已经行过了周公之礼,徐禹行待她很是谦和有礼,对两个孩子也非常好。徐氏和老姨奶奶听了都非常高兴,只一味的嘱咐大姑奶奶,好些保养身子,趁着年轻,赶紧再生一个,是儿子最好了。
谢玉娇昨儿睡的有些晚,马车里又晃的厉害,她便跟谢朝宗一起打起了瞌睡,徐氏扭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头睡着的大女儿,只伸手里了里她的刘海,又想起有周天昊这一样的好女婿,脸上的笑就更甚了。
马车在路上摇了一个多时辰,临到村口的时候,却见有一辆马车正飞快的往这边来。那人瞧见了谢家的车队,便急忙就停了下来,谢玉娇挽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见陶来喜从马车里跳了下来。
谢玉娇便隔着帘子问道:“陶管家这样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去?”
陶来喜见是谢玉娇回来了,只喜出望外,脸上却又带着几分郁闷道:“大姑娘可回来了,老奴正要往青龙山那边去呢,听说那儿的难民这几日不安生,老奴家里老母亲病了,这几日没亲自过去瞧,只怕又有人闹起来了。”
也怪不得当地人不喜欢那些难民,谢玉娇在这里生活了两年,也确实感觉到了当地人的淳朴,除了个别像二老太爷这样的人精,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平常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服,必定是不会寻事的。可那些从北边来的难民,到底和本地人不一样,他们没了家园,亡命之徒一样的活着,有时候做出一些事情来,确实让人害怕。
如今那些人已经有了上千人之多,怎么能让当地的村民不害怕呢?
“既是这样,那我跟着你一起去瞧瞧?”谢玉娇心里虽然也有些担忧,可想着谢家养了那群人一个冬天,总不至于会对自己下手,况且关于那些人今后的安置,这事情还要跟康广寿慢慢的协商,总不能一直就靠着救济生活,那谢家再有钱,也是要被拖垮的。
“姑娘要去,老奴也不拦着,只是那些人粗野惯了,没什么礼貌,只怕姑娘会吓着了。”
“我也不去难民堆里头,你只把他们领头的人给找过来,我先知道他们为什么闹,这才好有下一步的应对之策啊。”
陶来喜见劝不住谢玉娇,便也只好点头应了,两人正说着,周天昊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了下来道:“我跟你去,你一个姑娘家,去男人堆你做什么?”
谢玉娇闻言,只瞪了周天昊一眼,掩嘴笑道:“想去就去呗,找什么理由,谁告诉你难民都是男人的?若都是男人,你去了那就更好了,发动他们全上前线打仗去,那也省得他们吃谢家的粮食了。”
周天昊见谢玉娇噎他,便也跟着笑道:“全去打仗岂不就是吃朝廷的米粮了?你这自己舍不得花银子,就来打我们家的主意了?”
谢玉娇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只扑哧笑了起来,便伸出手来,扶着周天昊跳下了马车道:“这都被你猜到了?可真是了不起呢!”
两人跟徐氏打过了招呼,因为有周天昊陪着,徐氏也放心了下来,便由着他们去了。
谢玉娇坐在马车里,随手撩开了帘子,看了一眼外头飞驰而过的景物,有些感叹道:“当初若不是听说……听说你死了……又想着那些难民是你拼死保护过的人,我才不会收留了他们呢!”
谢玉娇说完,只抬起头看了周天昊一眼,想起那几日得知他死讯时候的伤心,竟像是自己已经深爱过他很久的样子了。谢玉娇说完,只有些气不过,握了拳头想去打周天昊,却被周天昊捉住了双手,一下子报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样看来,那些难民还这要谢谢我了?”周天昊说着,在谢玉娇的脸颊上轻轻的蹭了一口。
谢玉娇扭着脖子,避过周天昊染着欲望的灼热气息,双手抵在他的胸口,小声道:“看你以后再敢骗我,你若是在骗我,我就……我就再赏你一个巴掌。”
说起上回那个巴掌,谢玉娇这时候还有些自责,当时真的是一时气昏了头了,如今想想,真是太不应该了。好在那日徐禹行跟着大姑奶奶回门的时候,还说起了这事情,只说那姓马的小子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竟然摔断了两根肋骨还有大腿胯骨,直接就半身不遂的在床上躺着了。
谢玉娇听了忍不住憋着笑,就知道这必然是周天昊的杰作。
“还疼吗?”谢玉娇用帕子在周天昊的脸颊上蹭了蹭,小声问道。
“早不疼了,哪里就那么娇弱?胸口的窟窿都长实了。”
谢玉娇闻言,便抿了抿嘴,又道:“你是不疼了,可我还心疼着,我以后……以后一定把脾气改一改,成吗?”
“不怨你,周太医说了,你这是病,脾胃虚弱,所以脾气失调,我能理解,你要是下次再乱发脾气,我只当周太医医术不精了。”周天昊只笑着到。
谢玉娇听了这话,却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便忍不住又往周天昊的怀中靠了靠,只抬起头来,在他的下颌上来来回回亲了几口,笑着道:“坏蛋,你为什么那么好呢?”
周天昊难得见谢玉娇这主动,一时也动了情,手指便又开始肆无忌惮的乱放了起来,一时又摸到了谢玉娇的大腿内侧。谢玉娇只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连忙推开他的手道:“不……不行……你又使坏了。”
周天昊这会子却不肯放过她,只低头咬着她的唇瓣道:“放心,路远着呢,我记得。”
“云……云松会听见……”
“放心,他耳朵不灵的……”
“嗯……”
耳朵不灵的云松此时正郁闷的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耳朵不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