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娇坐着轿撵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御书房隔壁的膳厅里头早已经备好了午膳。谢玉娇看了一眼那简直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菜碟子,才知道自家府上的早膳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是这样吃饭有什么意思呢?遇上视力差的,只怕连放在最跟前的那一道菜是个什么东西都还看不清呢!更是逼死选择困难症的人啊!
周天昊见谢玉娇来了,只指着身旁的位置让她过来,谢玉娇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去,瞧见皇帝已经在首位坐了下来,这才低下头,靠着周天昊坐了。
周天昊便伸手在她手背上揉了一把,抬起头看着她。
紧接着便是皇帝开腔了:“朕这儿从没留过什么女眷用膳,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让御膳房多备了几道菜,还有一些是皇弟喜欢吃的。”
周天昊便笑着道:“皇兄你太客气了。”
谢玉娇心道他们可真是兄弟,连问的话都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这满座的菜,谢玉娇实在提不起胃口来,便稍稍的抬起头来,问皇帝道:“陛下平常一顿都要吃那么多菜吗?”
皇帝闻言,倒是愣了一下,似乎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便转身问在身旁的服侍的太监道:“朕午膳一般是几个菜来着?”
那太监闻言,只开口道:“陛下的膳食是有规制的,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是六十八道菜,有冷盘、热菜、面点、果盘、羹汤等,后来皇上下旨精简,如今每顿就只有四十八道了,省俭了二十道。”
谢玉娇听了这话眼皮直抖,四十八道才还叫省俭的,怪不得大雍打不过鞑子了,谢玉娇忽然觉得,她有些后悔把那一匣子的银票给周天昊了,那么多银子,也不知道够皇帝几顿吃的。
谢玉娇抬起头,看了周天昊一眼,从他脸上也找出一些无奈的表情来,大约他之前也是被震惊过的,如今已是见怪不怪了。谢玉娇想了想,只开口道:“菜市口猪肉二十文一斤、珍珠米是五文钱一斤、各色蔬菜也大约在三四文钱一斤的样子,朝廷南迁之前,这些都没这样贵,如今却都涨了一文银子。皇上这一桌菜,少说也要三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了。”
皇帝生在皇家,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虽然每年户部也会统计粮、棉、丝、肉等价格,但从来没有人替他算得这样精细过。
谢玉娇一边说,一边看皇帝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动怒的样子,便继续道:“陛下一顿饭若是剩二十两银子出来,那一年就可以剩两千多两银子出来,足足可以换一万千件棉袄。上千匹上好的棉布。”
“真……真的可以换这么多?”皇帝一时倒是有些好奇了,只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骗陛下做什么?去年北边的难民来了,谢家光花费在赈灾上的银子总也有五六千两,平常人瞧着不多,可是足足养活了一千多个难民整整半年的时间。陛下你想一想,倘若你剩一口吃的下来,那就至少可以活五百个难民呢!”
“皇弟,这些,你怎么以前从来没跟朕提起过呢?”皇帝看着周天昊,很有一番质问的口吻,他日理万机的,并没有什么时间来了解民情,可他这个皇弟可是天天都在民间晃悠,怎么也不跟他说一声,害他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奢靡之君呢!
周天昊平常怎么没说?只是他那里有谢玉娇说的这般详细,账算的清清楚楚,多少银子头头是道的,皇帝当然听不进去几句了,如今见谢玉娇这么说,便索性道:“臣弟这些也是不懂的,遇上了娇娇才知道,原来老百姓过日子这般艰难。”
皇帝听谢玉娇说了这些,哪里还能吃得下去饭,只站起来,负手来回踱了几步,吩咐道:“传朕的旨意,从今往后,三餐只预备八道菜即可,朕本来也就吃不了多少。”
谢玉娇一听,只忍不住噎了一下,从原先的四十八道一下子缩减成了八道菜,这也太……范围太大了一些。
一旁的太监听了这话额头上就直冒冷汗,想了想才问道:“陛下,您若是只吃八道菜,那娘娘们怎么办?娘娘们自然是不如你的,皇后和你比肩也是八道,那末等的选侍岂不是只能吃一道菜了?”
周天昊急得直皱眉,这皇帝要真这么搞,谢玉娇这回可就得罪人了,整个后宫的女眷只怕都要暗地里扎她小人了。
“皇兄想要省俭是好的,只是这些都是祖宗留下的规制,皇兄要改,也要慢慢来,不如……把八道菜才成十八道如何?这样既有冷盘热茶的,皇兄也好有个选择,娘娘们也不必只吃几样菜,皇兄以为如何?”
皇帝听了,稍稍点了点头,又问谢玉娇道:“弟妹帮朕算算,若是十八道菜,大约要几两银子?”
谢玉娇便在心里估摸着一个数字,回道:“大约要十两银子。”
皇帝闻言,脸上却还依然带着愁容,只讷讷道:“十两银子,似乎也挺多的。”
周天昊实在看不过去了,只拉了拉谢玉娇的袖子,超她使了一个眼色道:“皇兄请了你来用午膳,你倒是算起了账来了,难道你不累吗?我们吃过了,也好早些回府去。”
谁说谢玉娇不累的?她现在自然是又饿又累,于是便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还是快些用午膳吧。”
吃过了午膳,皇帝已经定下了旨意,以后一日三餐只准上十八道菜,不出半个时辰,后宫所有的人便都接到了圣旨,按自己的品阶递减。
此时周天昊和谢玉娇已经坐在了回王府的马车里头。谢玉娇腰下酸疼的厉害,周天昊便让她倚在自己的怀中,伸手替她缓缓的揉捏着,只淡淡开口道:“皇兄作为帝王,虽然资质平庸了一些,可他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这就够了。”
谢玉娇隐约中也听周天昊提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便笑着道:“你是抓了别人上阵,自然是要说他好的,不然的话,这被困在里头的可是你呢?”
“就是就是,我若是被困在了里头,咱家娇娇可要嫁不出去了。”周天昊只顺着谢玉娇的话茬就往下说。
谢玉娇娇嗔的哼了一声,瞪了周天昊一眼:“谁嫁不出去了?明明是某人要娶不到老婆了!”
谢玉娇平常在家里当惯了家,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这偶尔娇嗔起来,真真是软得让周天昊骨头都酥了,只狠狠的抱在怀中又亲了好一阵子,哪里舍得松开。
谢玉娇被她撩的身子软得不像话,便一把打在他乱动的手背上,背过身子不在理他了。
两人才回了王府,周天昊便叫了水,将身上厚实的朝服给托了下来,只留着一件中衣在房中走动。
谢玉娇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紫燕替自己拆了头上的朱钗环翠,瞧见周天昊穿着中衣从外头进来,便小声道:“已经备好了水了,你先去洗洗,在这边走来走去的碍眼。”
周天昊只拿起一本书在窗口坐了下来,随口道:“一个人也是洗,两个人也是洗,不如一起了,也省得她们打几回水,怪累的!”
谢玉娇听了这话,脸颊便涨得通红的,这样无耻的话当着丫鬟的面说出来,真真是!身后的紫燕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红了脸颊,却还只能当成没听见一样,帮谢玉娇将东西都收到了妆奁里头,这才退下。
周天昊见谢玉娇收拾停当了,只丢开了书就站起来,一个蹲身就把谢玉娇抱了起来,往净房里头去了。
这一觉睡得极安稳,等谢玉娇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都已经暗了。中午在宫里实在没吃好,因此这时候倒是有些饿了,谢玉娇原本想喊了丫鬟来服侍更衣,又瞧见自己身上那一处处红痕,便忍着身上的酸痛自己挽了帘子起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谢玉娇听着便像是周天昊的声音,寻常丫鬟们走路都轻缓的很,再没有像他这样一阵风似的。谢玉娇知道他进来,又故意躺下来,只听见周天昊进门便问道:“夫人醒了没有?”
“夫人还没醒呢,许是累着了吧。”听说话的声音,应该是那个叫红鸢的。
周天昊嗯了一声,倒是有些心疼,只是他忍了许久,一看见谢玉娇就忍不住想动她,完全控制不住罢了。周天昊想了想,只开口道:“夫人若是醒了,你们就去传一些宵夜来,也不用她起身了,让她在房里吃,本王去书房一趟,你们好生伺候着。”
红鸢闻言,只福身应了,瞧着周天昊要走,却又忍不住开口道:“夫人年纪轻,身子自然经不起,王爷也要知道怜香惜玉才行。”
谢玉娇听了这话,只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两日这两个丫鬟在自己跟前连一句整话都没说过,如今见了周天昊却说了有一箩筐这么多,听着就觉得有些刺耳了。
谢玉娇掀开了大红底丹凤朝阳刻丝薄被,带着几分慵懒哼了一声。外头周天昊还没走远,听见里面这一身轻哼,顿时就止住了脚步,转身又往里头来。
红鸢便跟在了身上,只一路为他挽起帘子,引了他矮身进去。周天昊就瞧见谢玉娇身上盖着薄被,幽暗的烛光下,那鲜红的被子印着她娇美的容颜,带着一丝丝慵懒气息。
“这回可睡饱了?”
谢玉娇点点头,伸出一双白嫩的胳膊来,周天昊忙递了一个眼神,示意红鸢出去,自己亲手替她送了小衣过去。
“什么时辰了?怎么天都黑了。”
“都已经是戌时二刻了,你肚子饿不饿?”
谢玉娇这时候当真已是饥肠辘辘,便用力的点了点头,周天昊便对着门外道:“去传几样宵夜过来,本王陪着王妃用一些。”
谢玉娇见周天昊倒是还挺有精神的样子,便伸手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肌肉,起身趿着鞋子坐到了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了几下,这时候紫燕和鸳鸯从下处吃过了晚饭回来,见谢玉娇已经醒了,只自责道:“早知道夫人这会子要醒,我就不该走的。”
谢玉娇这时候见方才候着的红鸢并不在边上,边小声问她:“平常你们两个也从不一会儿走,今儿是怎么了?”
紫燕便拧眉道:“奴婢原是要在这边候着的,只是红鸢姐姐先吃完了,所以推着奴婢去吃,只说她会在房中候着的,奴婢见夫人没醒,就带着鸳鸯一起去了。”
紫燕原本就大大咧咧的,也听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一时间只帮谢玉娇把头梳好了,外面鸳鸯进来传话,说是厨房的宵夜送了过来。
周天昊醒得早,早已经吃过一顿了,这时候不过是陪着谢玉娇吃而已。晚上的宵夜还算清淡,送的玉田香米粥,凉拌的几样小菜,一碗冰镇藕粉圆子。
如今天气本就热,谢玉娇也吃不下什么热的,倒是把那藕粉圆子吃了好几个,剩下的就一口一个的都喂给了周天昊。
这王府没个长辈,哪里有人能管得着他们的,不过就是爱怎样怎样。况且方才听了那红鸢的几句话,谢玉娇心里还微微有些酸意,于是越发在周天昊跟前殷勤了起来。
周天昊自是由着她的,就算把所有的东西都喂给自己,只要他吃得下,断然不会说半句不的。
用过了宵夜,差不多快接近亥时了,周天昊原本打算去书房看书也没过去,只在房里的书架子上随便找了一本书看,夫妻两个一时到也没什么话。
谢玉娇便从五斗柜中拿出了徐氏总给自己的那个匣子。这几天事情太忙,又加上床笫劳顿,她还没好好算一算徐氏到底给了自己多少银子,只知道这厚厚的一沓纸,估摸着大约也要有个三四十万两的样子。
这时候既然闲暇,索性就翻了出来,一页页的数了起来,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一万两的银票总有四十章。剩下的还有江宁县淳化镇上头六百亩上好水田的地契、隐龙山一带的几个种着瓜果和桑田的山头、虽然这些地契对于谢家来说并不值什么,但加上了那些银子,就是不得了的嫁妆了。
这些还不算,光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里面各种古董、字画、金银手饰头面,加起来也要有好几万两。谢玉娇数着手中这些东西,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然这两年她确实为谢家赚了不少银子,可她心里清楚,花得也确实不少。县衙那边一有什么事情,他们谢家总是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半年赈灾的粮食,也恰恰好吃空了谢家这几年的存粮了。
如今的谢家,除了铺子和田地,只怕都没有多少现银了。
谢玉娇见周天昊还在等下看书,只伸手夺了他的书下来,双手抱着匣子,一脸呆愣的看着周天昊道:“这匣子里的银子,总够我的子孙,活到重建新社会了。”
周天昊那天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知道多少,这会子听谢玉娇说起,才好奇问道:“到底有多少?”
谢玉娇便扬起四个手指头比了比,只俏皮问道:“赚大发了吧?”
周天昊便笑着点头,又开口道:“嗯,这事儿我还没跟皇兄说起,打算等过一阵子再说。”
“为什么要过一阵子?”谢玉娇只有些不明白。
周天昊便开口道:“如今朝廷确实缺银子,且不说北边的地方被鞑子占了去,原来那些县府的税收就先没了,到了南方,虽然是鱼米之乡,可朝廷也不敢狮子大开口,生怕惹恼了这边的官绅富豪。皇兄为了这个,已经纳了好几个妃子了,这你也知道。”
谢玉娇闻言,只扑哧笑了起来,又道:“怎么,不能给你皇兄分担分担,你觉得很过意不去?”
其实谢玉娇也明白,古代维系关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姻亲关系,尤其是权贵之间,往往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所以像谢玉娇这样的,完全是属于乱入关系网的状态,可一旦占了周天昊这个名额,别人就又进不来了,所以皇帝勉为其难多几个妃子,也是正常的。
“没有,那些献了女子上来的人家,大多都是本地的官绅富豪,谁家没几个银子,皇兄自然是想让他们能够为大雍做一些贡献的。只是那些人没得了便宜,如何肯先掏出银子,就比如上回你那十万件棉袄的事情,我就是截了何家的胡。”
谢玉娇听他说的有些道理,便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周天昊摸了摸下巴,拧眉想了想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打算让皇兄在臣子贵族官绅之间来一次募捐。”
谢玉娇闻言,顿时就明白了起来,只眯着眼睛道:“原来你这么坏,想要用我娘给我的嫁妆去诈别家的银子?”
“我怎么坏了?丈母娘家的银子难道就不是银子吗?若是让皇兄白白得了这么多银子,顶多也就换上一句赞颂,又不能多生出银子来,不如拿着这些银子去钓大鱼。”
谢玉娇瞧着周天昊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心里到底也觉得美滋滋的,还算他有些良心,并不是想白得了就算了。
一晃又过去了一日,只不过这一日并不止一日而已。到了第三天,便是谢玉娇三朝回门的日子了。
一应的礼品刘妈妈早就准备好了,谢玉娇这两日稍微懒怠一些,起身稍稍有些晚。好在是回自己娘家,并不需要太过正式,谢玉娇便挑了一件穿着舒服的衣服。
周天昊穿了明黄色的四爪金龙纹直裰,眉飞入鬓,越发显得英气逼人。
他平素在谢家穿喜欢了便服,如今自己立了府邸,便穿起了王爷规制的服侍,整个人越发玉树临风了起来。
原本周天昊打算自己骑马,谢玉娇坐马车的,只是实在外头太阳晒的厉害,谢玉娇便喊了他进马车一起坐着,只一定约法三章,不准在动手动脚的。
两人到谢家别院门口的时候,张妈妈早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瞧见马车来了,只忙不迭让人进去向徐氏通报。原来徐禹行知道谢玉娇今儿要回门,只带着大姑奶奶、徐蕙如等人,一早就来了这边,只等着他们过来。
谢玉娇和周天昊进了正门,小厮们忙着搬运各种礼物,徐氏早就从厅中迎了出来。谢玉娇才绕过了影壁,就瞧见徐氏已经在廊下等着了。谢朝宗更是长着一双小膀子,一边跑一边扑到周天昊的怀中。
周天昊便伸手将他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引得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谢玉娇这才开口道:“这么热的天还闹,快放他下来吧。”
谢玉娇跟着徐氏进了厅里,四角摆上了窖冰,散着凉阴阴的水汽。大姑奶奶便站起来要迎她,谢玉娇见大姑奶奶的肚子已经微微能看出一丝怀相了,脸色倒依旧是红润的,便知道她这一胎保养的不错。
徐氏高高兴兴的对谢玉娇道:“方才才让朝宗看过,说你姑妈怀得是小弟弟呢!”江宁这地方有个习俗,说是未满三岁的孩子,能隔着肚皮就看出来孕妇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故而方才徐氏就让谢朝宗对着大姑奶奶的肚子看了一回。
谢玉娇自然知道这是不灵的,要不然这小娃的眼珠子还能赶上B超了?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一个劲的道:“姑妈以后有了小儿子,可不能不疼咱宝珠和宝珍呢!”
两个女娃梳着双锤髻,都乖乖的站在一旁,听了谢玉娇的话,只开口道:“表姐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的带弟弟,绝对不让别人欺负他。”
谢玉娇便逗她们道:“这个家里,以后他就是最小的了,除了你们,还有谁会欺负他呢?”
宝珠听了,只一个劲摇头道:“才不是,蕙如姐姐说,等表姐生了小弟弟,才是最小的,我们都要当姑妈呢!”
谢玉娇闻言,顿时就面红耳赤了起来,说起来她和周天昊这两日也算是纵欲过度了,而且还没有做任何避孕措施……这要是万一中了,她可就完了。谢玉娇想到这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