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中,徐皇后脸上还带着几分悲怆,一听说何昭仪又孕,她就把二皇子喊道了自己的跟前。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得二皇子将来的太子之位会有任何的威胁,可自从南迁之后,这一切仿佛都变了。何家的女儿进了宫,宠冠后宫,而她却因为赏了两个宫女给睿王爷,领皇帝足足一个多月没踏足凤仪宫。
徐皇后心中不免又悲伤了几分,她和皇帝二十年的夫妻之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才来了几个月的商家之女吗?
徐皇后看着铜镜中自己日益衰老的容颜,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帘子一闪,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外头进来,见了徐皇后,只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喊了一声“母后”。
徐皇后听见响动,片刻就收起了愣怔,换了一副面孔,笑着向他招手道:“皇儿来了,皇儿今日也去参加了你父皇的宴会吗?”
虽然徐皇后掩饰的很快,但二皇子还是看出了她笑容中的几分勉强,只一边往徐皇后那边走,一边道:“儿臣去了,皇叔募集了好些军饷,将鞑子赶出大雍,指日可待了。”二皇子少年意气,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还有几分铿锵有力。
徐皇后只一把将他搂在了怀中,细细的抚摸着他,伸手理了理他的发丝道:“你以后要多跟你皇叔学学,知道吗?”
“母后,儿臣知道了。”二皇子说着,见徐皇后脸上又多了几分愁容,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后今儿怎么了?好像不高兴似的?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儿臣听老嬷嬷说了,大年初一不高兴,就要跟着难受一整年的。”
徐皇后又何尝不知道今儿是大年初一,不然何昭仪也不会单选了今天查出有孕这件事情,真真是让自己好一番堵心。
“母后没有不高兴,皇儿休要乱说,母后只是想你了。”徐皇后只随口推诿了一句,又开口道:“母后请了你六皇叔过来,一会儿你陪着他用些晚膳,在让他回去吧!”
二皇子闻言,只问道:“六皇叔不要回府上陪着六皇婶吗?今天可是大年初一。”
徐皇后想起谢玉娇今年并没回来,大约也是因为怕瞧见了自己,心里越发就有几分不自在,只想了想才开口道:“你六皇婶不在京城,你六皇叔回去也是一个人。”
正说着,只听见小太监在外头传话道:“禀娘娘,王爷来了。”
徐皇后闻言,勉励打起几分精神,带着二皇子到了殿中。
周天昊向她行过了礼数,徐皇后受了半礼,让二皇子去给他行礼道:“快去见过你六皇叔。”
二皇子乖乖的上前,朝着周天昊作了一个长揖,口中道:“侄儿给皇叔请安了。”
周天昊以前自己都是个孩子,因此对皇帝的这几个儿子也不怎么上心,不过话虽如此,他也知道这二皇子将来必定是要被立为太子的。生母是皇后自是不用说了,上头虽然还有一个哥哥,生母地位低下,脑袋瓜子据说也不甚灵活,除此之外的几位皇子,皇帝似乎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侄儿客气了,坐下吧。”周天昊今日在宴会上喝过了酒,他平常就不胜酒力,自谢玉娇怀孕之后更是严守这规矩,因此今日今日稍稍的喝了一杯,此时倒是有些上头了,只略略蹙了蹙眉宇,一时想不起这徐皇后为何请了他过来。
二皇子见周天昊蹙眉,倒是想起方才宴会上他豪饮了几杯,只开口道:“皇叔这是喝酒上头了吧。”二皇子说完,只随便指了一个宫女道:“你去沏一杯浓茶来!”
徐皇后把周天昊请了来,却没想到他身上不舒服,这时候瞧见了,越发就觉得尴尬了几分,幸好二皇子懂事,她心中又安慰了几分,索性开口道:“皇儿你亲自去给你皇叔沏茶去,母后还有几句话,要同你皇叔说一说。”
周天昊见徐皇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也只略略松开了眉宇,等二皇子离去了,这才开口问道:“皇嫂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徐皇后脸上闪过几分尴尬,想了想只咬牙开口道:“如今你侄儿也大了,可皇上却还没有册立太子,本宫听人说过什么‘国无储君不稳’,也不知道当不当真,只是心里担忧罢了。”
徐皇后这话一说出口,周天昊顿时就明白了。今儿何昭仪才传出有身孕,徐皇后就已经担心了起来,想要让皇帝早日立储,也好安下心来了。
周天昊垂眸想了片刻,又想起上回那两个宫女的事情,若不是谢玉娇察言观色、心细如尘,若是真的弄出什么事情来,他和娇娇之间的感情只怕是要毁于一旦。因此几遍后来听说那两个宫女当真被仗毙了,周天昊心里对徐皇后却还是有几分不屑的。
“如今大雍只剩下半壁江山,皇兄当日南迁的时候曾发过毒誓的,一定要重返京城,臣弟以为,现今第一大事不是立储,而是怎么样把鞑子赶出大雍去。”其实对于周天昊来说,立不立储跟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反正他并不想当这皇帝,只是,若这样容易遂了徐皇后的心思,到时候谢玉娇问起来,他又不会刻意隐瞒,反倒惹得她心里闹小别扭,因此这时候便故意袖手旁观了起来。
徐皇后闻言,脸上陡然就变了些颜色,她知道皇帝最听周天昊的话,只要周天昊说一句,那这立储的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可如今周天昊竟没有半点要偏向自己的意思,这该如何是好?
徐皇后正欲再多说几句,二皇子已经沏了浓茶过来。二皇子亲自将茶奉给了周天昊,周天昊抿了一口,正宗的大红袍,正是自己喜欢的火候。一盏茶喝完,他便起身道:“皇嫂若没有其他事情,那臣弟就先回府去了。”
徐皇后原本还预备留了周天昊下来用晚膳,可听了方才的那一席话,什么心情也没了,只开口道:“那王爷一路走好,皇儿,你送送你六皇叔。”
二皇子送了周天昊出去,折回来的时候,才问徐皇后道:“母后,您不是要留了皇叔用晚膳吗?怎么这就让我把人送走了呢?”
徐皇后这时候万念俱灰,只拧着帕子,冷冷道:“只怕你皇叔不愿意留下来罢了。”
周天昊出了宫门,见天色微微阴暗,已经是未时末刻,他这次回京的大事已然办完,这时候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到了宫门口,只让车夫也不用回王府去了,直接往汤山的别院去了。
汤山别院中,谢玉娇正和徐氏两人学做针线,徐氏瞧着谢玉娇做的那狗啃似的荷包,只笑着道:“就这东西,你也好意思让王爷带出去吗?也不怕他被人笑话?”
谢玉娇便低着头傻笑,只捏着荷包道:“他要是想娶个针线好的,何必找我呢!所以即便有人要取笑,也只取笑他去罢了,和我有什么相干的?”
徐氏听了这话,竟一时无言以对,便笑着用手指戳谢玉娇的脑门,笑道:“你这丫头,也确实要好好学一学了,便是不会做衣裳,男人身上穿戴的东西多了,你好歹学个一两样好的,也好让王爷随身带着,时时刻刻都念着你才是。”
谢玉娇觉得徐氏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她在这边养胎,也确实多了很多闲暇,倒是真的可以学一学针线的。
“我也想学来着,但是刘妈妈说不能常低头,对孩子不好,也不能久坐,对孩子也不好。我平常才摸上针线,不过片刻就有人过来各种嘱咐,想学却也不容易的很。”
徐氏见众人都对谢玉娇如此上心,心里只越发就放心了起来,又觉得她是个有福的,倒是不用自己再为她多操心了。
“如今你要在这边住着,我都随你,只是等快临盆的时候,你就住到谢家来,好让我贴身照顾你,我也放心,如何?”
徐氏一想到王府里头除了谢玉娇和周天昊便没别的主子,一应的下人虽说有中用的,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只先开口说了。
谢玉娇只低眉想了片刻,也知道坐月子对产妇几位重要,若是弄不好落下一些月子病,那就难办了,因此只点头应了。
徐氏见谢玉娇答应了下来,只越发高兴了起来,笑着道:“那最好不过了,等我回去了,就把西里间整理出来,到时候你只管住在那边,我就在东边,保管把你照顾的妥妥贴贴的!”
谢玉娇心里倒是愿意的,就怕到时候周天昊又要苦哈哈的了,正房毕竟是徐氏的房间,周天昊整天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谢玉娇想了想只开口道:“母亲不用麻烦了,我只还住绣楼里头,这样也清静。”
徐氏蹙着眉头一想,总算也是想明白了所以然来,笑着点头称是。
当周天昊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汤山的时候,谢玉娇和徐氏已经用过了晚膳,正围炉闲聊。徐氏将家中这些时日的事情细细的说给了谢玉娇听,虽然徐氏算不得精明能干,但她至少宽厚仁慈,且加上中年丧夫,如今大姑娘出阁,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要出来支撑门户,村里头人倒是敬她的多。
谢玉娇见这几个月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心里到底也松了一口气,回头她有空让刘福根把家里的账本看一看,这一阵子的事情,也就清楚明白了。
“明日我就回去了,年节里头,免不了也有人情往来,我倒是什么都丢下了出来了。”徐氏看看外头天气,依然还下着小雪,也不知道明儿路好走不好走,心里倒是担忧了几分,又开口道:“我瞧着这地方挺偏远的,怎么一早我才拐了弯,就有人上前请安问话来了,我心里担心,还怕遇上了坏人呢!”
谢玉娇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其实这儿也不偏,里外头的村子也不过两三里路,只是人烟少了些,王爷怕这里不安全,这周着都安插着侍卫,平常我也不大得见,反正就知道有这些人就是。”
徐氏便蹙眉问道:“那这大风大雪的,他们住哪儿去呢?还得在外头守着,岂不是冻死了?”
谢玉娇以前也担心过这问题,还偷偷的让丫鬟出去送酒送菜的,可是后来发现那些人一概不吃,最后还便宜了野狗,也就算了。大约每个地方也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因此她也就随他们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是王爷安排的,他们也都听王爷的,我就不过问了。”
徐氏见谢玉娇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道,并不在多问,只笑着道:“以前瞧着王爷没个正形一样的,我还怕他不懂疼人,如今却是我多心了,看来男人一旦成了家,这个性也就立马变了。”
两人正说了,外头一个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只回话道:“回夫人,王爷回来了。”
那小丫鬟的话才说完,只见帘子一闪,周天昊便矮着身子进来,呵出一口寒气来。他方才进门的时候就听小厮说徐氏来了,此时见了徐氏,也顾不得脸上一路风霜的有些僵硬,只笑着朝徐氏拱了拱手道:“岳母大人。”
徐氏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周天昊了,她印象中周天昊总是嬉笑着脸,虽然人高马大的,但骨子里还像个孩子。此时见他虽然露出一丝笑意,但眼底的肃然神色还是让徐氏稍稍的愣了愣,只慌忙起身,笑着道:“快进来坐,外头那么大的风雪,这路又不好走,你何苦回来。”徐氏话语中又带上几分心疼,想当初她可是看着周天昊一****的养伤,如今好了却又要这般辛苦,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婿,舍不得啊!
这时候谢玉娇已经帮着他解开了大氅,丫鬟捧了热茶过来,谢玉娇亲自送到他跟前,抬头见他头发上还沾着好些的雪花,只踮起脚跟用帕子擦了擦,笑着道:“快喝杯热茶,我让丫鬟去准备宵夜来。”
周天昊喝过了热茶,脸上的神色也柔软了几分,便和徐氏攀谈了起来。
“母亲想过来,只管差人送信来,我派人去接你。”
“你那么忙怎么好意思呢!再说我想来就来了,倒也没想这么多,就是想来看看娇娇。”
周天昊知道徐氏素来心疼谢玉娇,如今见她住在这样的地方,肯定心疼的紧,便先请罪道:“让娇娇跟着我住在这种地方,是我的不是。”
谢玉娇听了这话,只抿唇笑,徐氏便开口道:“这地方也不错,青山绿水的,养人,再说夫妻两还是要住在一个地方的好,这样感情也好。”
谢玉娇便跟着点了点头,给周天昊填茶的时候便问道一股酒味,只小声问道:“你今日喝酒了?”
“就喝了一点,好久没喝,还有些上头,我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谢玉娇闻言,只又吩咐了丫鬟去煮醒酒汤来,一时间时辰也不早了,徐氏便先回房去了。
不多时宵夜已经送了过来,是熬得热热的十米粥,还有几样凉拌小菜、炸得金黄的春卷。周天昊坐在桌旁吃宵夜,谢玉娇便拿着针线又缝了起来,只等做的差不多了,这才兴致勃勃的把那荷包送到周天昊的眼前道:“我做的荷包,你看好不好看?”
说句实话,这荷包在别人看来也就是一个涂鸦之作,但对于谢玉娇来说可是处女作!因此周天昊不加斟酌就开口道:“谁做的荷包,这么好看,给我来一打!”
谢玉娇见他这没正形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我娘刚还说你成亲了如今越发像个男人了,你怎么秒露馅了?”
周天昊这时候喝过了热乎乎的周,浑身都舒坦了起来,便一把抱住了谢玉娇,只低头在她耳畔上蹭来蹭去的,舔着她的耳蜗道:“我当然像个男人,我本来就是个男人,我还要做男人中的男人……”
话说到这里,这嗓音已经沙哑的说不出来了,谢玉娇只觉得身后有个东西搁着自己怪难受的,身子一轻,就被周天昊给抱了起来。
晚上叫过了两遍水,谢玉娇靠在周天昊的胸口沉沉的睡去了。
却说昨日周天昊并没表露半分就离开了凤仪宫,谁知当天晚上,皇帝大约是看在了何家那四十万两银子并何昭仪有了身孕的事情,下旨册封何昭仪为妃。
这消息一出来,徐皇后只担忧的一晚上都没睡好觉,至次日清晨,早早派了人出宫,将安国公夫人传进宫来。
徐皇后和周天昊之间,原本也能算的上叔嫂情深的。谁能知道最后会因为周天昊娶亲的事情,给得罪上了。如今朝中恭王还在北边和谈,康王又是不理朝政的,只有睿王就在这金陵城里,皇帝也最倚重他。可如今连他都不愿意为二皇子开这个口,她到底要求谁去呢?
安国公夫人听闻皇后传旨,也匆匆赶到宫中,昨日何昭仪有孕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到徐皇后憔悴至此,只忍不住安稳道:“娘娘要保重身子啊,无论如何,您还是大雍的皇后!”
徐皇后这时候却没有多少精气神,往日高高在上、风华无两的气势顿时化为乌有,只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自从陛下到了那边,他的心就变了,我们那么多年的夫妻,他从来不曾这样冷待过。”徐皇后说完,只抬头看了一眼安国公夫人,继续道:“我昨儿和睿王提起了册封皇儿太子的事情,他竟然……竟然未允。”
让徐皇后去和周天昊提起册立太子的事情,是安国公出的主意,他身为二皇子的外祖,自然没有这个立场提出立储之事,而朝中除了周天昊之外,又没有一个可以让皇帝下定决心的大臣,因此才想了这样一个迂回之术,让徐皇后和周天昊提起。谁知道周天昊昨日竟全然没有表态,这让徐皇后越发觉得自己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皇帝昨日才撈了金陵城大佬们一大笔的银子,这时候正是要加恩赏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等着排队把自家的女儿送进来,这时候若是册立太子,确实有些为时过早了,可正因如此,安国公一家并徐皇后这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安国公夫人闻言,也是一副愁容满面的表情,想了片刻,这才抬起头道:“大抵是上回那两个宫女的事情,他还余怒未消,不过这本是女人后宅之事,若是王妃消了气,兴许他也能既往不咎?”
安国公夫人在内闱中打滚多年,深知这枕边风的厉害,想了想只开口道:“娘娘不如放低了姿态,借探视之名,和睿王妃重修旧好,陛下若是知道了,必定也会夸赞你宽仁识大体,睿王爷又这么疼王妃,说不准这事情就能办成了?”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向一个晚辈认错?况且那件事情,也并非是本宫一人之失!”徐皇后听安国公夫人这么说,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她当时训示那两个宫女的时候确实存了一些私心的,可她并没有料到,周天昊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公然就把人给退回来了。
为了这件事情,她除了收到了皇帝的冷遇,连宫里众多的嫔妃,都私下里笑话,这一口本就难咽下,如今还要让她去道歉?这怎么可能呢?
徐皇后正还要开口,安国公夫人却抢先开口道:“你不开这个口,那二皇子这太子还当不当了?你也是陛下来了南边就变了,变的又何止陛下,整个朝廷都再便,这时候若不能稳住二皇子的地位,将来我们整个安国公府,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这一席话犹如利剑,直戳徐皇后的心口,她垂下了眸子,一想到昨夜被加封为妃的何昭仪,只狠狠的咬下了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