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昊喝了醒酒汤,这一觉睡的极好,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云松正引着两个人进来,一边道:“我家少爷身子骨还算硬朗,昨夜受了一点小伤,还请大夫进来瞧一眼。”
正说着,三人已经进了房间,周天昊从床上坐起来,大掌在脸上撸了一把,云松已经把大夫领到了跟前。
跟班的小厮只把大夫的药箱放下了,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候着,大夫替周天昊把过了脉,见并无大碍,这才放心道:“这位公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周天昊此时刚刚睡醒,只觉得头脑还不是很清楚,略略拧了拧眉头,还觉得脑仁有些胀痛。他这时候才想起昨天被那赵老四给砸了一记,倒是错怪了那一坛子的酒了。
“这位大夫,我昨日被人用石头砸了一记,这会儿头疼的厉害,你帮我看看。”
那大夫闻言,只顺着周天昊指着的地方,用手拨开了一缕头发,看了一眼。见那原先发白的头皮上肿了好大一块,伸手摸了一下还觉得有些软,只惊道:“这里头已经撞出了淤血来了,难怪方才这位小哥说公子头疼难忍,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在下先开一副活血化瘀的药,公子先喝上几日,看头痛是不是能稍稍缓和一下。”
周天昊谢过了大夫,命云松亲自送了出去,自己则从床上起来了,正要倒一杯热茶,忽然有人从帘子外头闪了进来,只慌忙倒了一杯茶给递上去,小心翼翼道:“杨公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一声,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周天昊一时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只端这茶盏抿了一口,只觉得这茶味清香,正是上好的明前雨花。
云松送了周天昊回来,见他脸色好了不少,只笑着道:“这谢姑娘还真挺细心的,这么快大夫都请了过来了。”
周天昊瞧了一眼一脸谄媚的云松,抖了抖眼皮道:“还细心呢,我一天一夜没吃一口饭了,一来就给我灌一碗醒酒汤,这嘴巴里都泛酸……”
周天昊这话还没说完,只听见方才那丫鬟在帘外恭恭敬敬的开口道:“杨公子,外头厨房送了一些吃的过来,您要不要先趁热用一些?我家姑娘说了,杨公子一醒就去厨房传膳,这些都是厨房现做的,还热着呢!”
周天昊尴尬的笑了笑,一旁的云松只笑着向外头回道:“百灵姐姐,你先让人放着吧,我家公子一会儿就出来了。”
谢玉娇原本也没想到这事儿,只是她早上吃的少了,一个人在书房又动足了脑子想事情,便觉得有几分饿了,这才想到那周天昊被关在山寨里一整夜,只怕也没有什么吃的,就预备了下去。
谢玉娇也不知道周天昊喜欢吃些什么,虽然徐氏是北方人,可似乎也没有什么北方人特别喜欢的、长吃的东西。所以就只让厨房预备了红稻米粥、鸭油小烧饼、什锦烧麦、烤鸭卷、南瓜饼、蒲菜饺子。这些都是平素自己爱吃的,厨房里每日都备着食材,坐起来也方便。
周天昊这一顿着实是饿晕了,他以前饭量倒是一般,自从上过了一回疆场,回来以后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起来,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津津有味。如今这一顿点心对于宫中的御膳虽然算不上什么,可比起战场上的干粮,简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周天昊放下手中的白瓷小粥碗,满意的深呼了一口气,瞧了一眼桌上被自己吃了一干二净的东西,只觉得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躲到房里去了。
外头百灵正带着厨房的几个婆子收拾桌子,那婆子见了这架势,只惊得开口道:“我听那郑婆子说,大姑娘带回了一个再俊俏不过的小伙子,怎么吃起饭来这样厉害啊?”
百灵被问的脸都红了,往房里头瞧了一眼,小声对那婆子道:“俊俏是俊俏,可谁知道呢,也许就是脸长的好看一些。”
周天昊耳力极好,听了这话,也只有暗暗叹息的份儿了,没想到这一顿饭,就把自己的光辉形象全毁了。
谢玉娇坐在书房里头,一边听着百灵回话,一边百无聊赖的翻着手边一本账册,一旁的紫燕听着百灵的话,只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来,谢玉娇略略抬了抬眸子,那锐利的眸光一闪而过,紫燕只忙噤了声,规规矩矩的在一旁站好了。
谢玉娇合上账册,只开口道:“人家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自然是饿了,若是换了你,也不见得比他能好上多少,指不定还得把盘子舔干净呢!”
紫燕撇了撇嘴,脸颊憋得通红的,一旁的百灵又道:“大夫说杨公子的脑袋被硬物撞了,所以才会头疼不止的,大夫已经开了药,嘱咐每日一贴,分早晚两次服用,奴婢已经让厨房熬上了。”
谢玉娇只点了点头,往紫燕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紫燕,今儿你去杨公子那边服侍着吧,百灵姐姐一会儿还是回太太那边,今儿张妈妈不在,太太那边也人手不够。”
百灵见谢玉娇这么安排,也只点头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奴婢一下午没瞧见小少爷,还怪想他的呢!”
谢玉娇在这书房窝了半日,中午也只稍稍用了一些,这会儿听百灵提起了谢朝宗,也只念想的很,便索性站了起来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反正一会儿也快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谢玉娇站起来,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黑压压的就笼了上来。她昨儿先是被惊了一吓,夜里又想着法子救人,压根一宿没合眼,今天一早就跟着大家伙出门,这一来一回路上颠簸的厉害,人就觉得有些虚了。
况且她这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最近又是农忙时节,每日里跟着陶管家他们商量事情就很费脑子,身子本就瘦了一圈,这些事情连带着一起涌上来,这身子就吃不消了。
百灵和紫燕瞧见谢玉娇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去,只吓的连忙就上前扶住了她,一个劲唤着她,谢玉娇这时候分明还能听见她们说话,可就是睁开眼睛,也回不了话,只勉力靠着椅子坐下,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丫鬟这下可真是吓坏了,紫燕只伸手在谢玉娇的额头探了一下,惊讶道:“坏了,姑娘的头好烫啊!”
百灵这时候也心慌意乱的,只强自镇定道:“你在这儿看着姑娘,我去外头喊人。”
紫燕只急得哭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道:“姑娘一定是这两天着急的,你先外去请大夫,在去通知太太一声。”
百灵正急吼吼的往外头走,听紫燕这么说只转身道:“这会儿都快掌灯了,晚上马车又瞧不见路,只怕大夫不肯来,先去回了太太,再拍人去请吧!”
紫燕一时间也应了,只那帕子替谢玉娇擦了擦脸,试着伸手掐她的人中,却又不敢用力。
正这时候,云松从周天昊的房中出来,原来周天昊下午吃饱了饭,便想着让云松去县衙走一趟,好去给康广寿回个话,顺便也当是报平安了。他两天没给康广寿消息,只怕那人也着急。
云松才从二门外进来,见百灵正急冲冲的走出去,便笑着问道:“百灵姐姐,你这急冲冲的去哪儿呢!”
百灵一壁着急落泪,一壁道:“姑娘晕过去了,我急着去回太太,你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吧。”
原本这外书房的小院里头是有几个打杂的婆子的,可后来谢玉娇来了之后,嫌她们平常不干活的时候在一旁瞎唠嗑,叽叽喳喳的心烦,所以就规定了她们平常她在的时候就不要进来,因而这院子里这会儿连个婆子都没有。
云松一听谢玉娇晕了过去,也只惊了一跳,又想起谢玉娇原本就是那瘦小的模样,跟水做一样的娇气,虽然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了些,可到底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他这一心急,便急忙就回过了身,转头往客房那边去了。
这客房就在书房隔壁的院子里,跨过一道小门顺着抄手游廊直走就到了,不一会儿周天昊就过来了。
这时候谢玉娇还晕在靠背椅上不醒人事,可她迷迷糊糊却也知道有人进来。紫燕瞧见周天昊过来,只急忙道:“杨公子,快看看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周天昊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伸手探了一下谢玉娇的额头,见她烧得厉害,便拧了拧眉头道:“这儿有床吗?先让她躺下来。”
紫燕便忙道:“里间里有一张软榻,平常姑娘会在这边小憩一会儿。”
紫燕毕竟也只是小姑娘,谢玉娇虽然柔若无骨,但要她一个人将人扶过去,也有些困难。周天昊见了,只一伸胳膊,就将谢玉娇拦腰抱了起来,大步往里间里去。
谢玉娇身子本就轻盈,且少女的身体又特别的柔软,周天昊抱在怀中,只觉得满怀都是香软的感觉,一时间低下头,却瞧见谢玉娇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
原本靠在他胸口的手轻轻的挣了挣,却丝毫没有什么力气,倒像是小猫在挠人一般。
周天昊到底没想到,这辈子他头一个抱在怀中的女人,竟然会是她。
谢玉娇微微张开眼睛,入目的便是徐氏一张担惊受怕的脸,见谢玉娇终于睁开的眸子,只松了一口气,含着泪道:“娇娇,你好些了没有?”
谢玉娇轻轻嗯了一声,只觉得嗓子有些胀痛,她这时候脸色苍白的可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气若游丝的,和放在在青龙山下句句掷地有声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
徐氏见谢玉娇回了话,只又关切道:“你这会儿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我已经派了人去请大夫了,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谢玉娇只勉力笑道:“只怕一会儿大夫来了又要说道,这一两天跑了不知几趟,干脆住下来算了。”
徐氏便道:“你还有心思玩笑,我都要急死了,多亏了杨公子在,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办才好。”
谢玉娇这时候也已经瞧见,周天昊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靠背椅上,这会儿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理的很整齐,除了下颌青黑的胡渣没处理掉之外,倒还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谢玉娇勉强支起了身子,朝周天昊点了点头道:“多谢杨公子出手相助。”
这时候天色已晚,房间里点着几盏油灯,照着谢玉娇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带着几分蜡黄,那一双眸子也没有白天那样精明能干,周天昊一下子觉得,似乎白天他看见的精明能干的谢玉娇只是一个假象,这样娇娇软弱,让人心生怜爱的样子,才是真正的谢玉娇。
周天昊一时看的有些呆了,稍过了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谦逊道:“姑娘是为了救我,才殚精竭虑的累病了,我是该谢谢姑娘才是。”
谢玉娇听了这话,虽然充斥着一股子拍马屁的感觉,到底觉得心里头敞亮的,只忍不住莞尔一笑道:“殚精竭虑倒是算不上,只是也没少废脑子,杨公子今儿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天昊这屁股才在板凳上坐热,谁知谢玉娇就开口赶人了,心里倒是老大不爽的,可瞧着她如今还病着,到底也要让着点她,便站起来道:“那谢姑娘好好休息,在下就先告辞了。”
谢玉娇见周天昊走了,只略略松了一口气,虽然方才她晕了过去,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可脑子却还有几分清醒,那后来进门抱了自己上软榻的人,可不就是方才走的那人吗?
谢家虽然人手不多,但也难免会有几个爱嚼舌根的婆子,这事情要是被传了出去,到底不好听。
徐氏见谢玉娇故意赶了周天昊离开,倒是有几分失落。原本徐氏今天就是想请了周天昊去正房那边用晚膳的,当然这都是其次,徐氏的主要目的,还是和周天昊聊聊天,顺便将对方的祖宗八代打听一下,有无婚配,家中父母可建在,是否还有兄弟姐们,这些问题一个都不能漏掉了。可这会让瞧着谢玉娇对周天昊的态度,这别说喜欢了,倒还有那么一点避之不及的样子了。
“娇娇,杨公子是客人,你这样可不对,他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儿又……”徐氏说到这里,也不好继续再说,谢玉娇被外男给抱过了,她到底也是心疼的,原本想说两句的,可想起谢玉娇还病着,便安慰道:“这事情你也别往心里去,紫燕说了,当时你晕过去了,她一个人扶不动你,才让杨公子稍微搭了一把手,这事情没有别人知道的。”
谢玉娇其实倒是不讨厌周天昊,只是她许久没接触过外男了,之前又遇上了何文海那样恶心的货色。且谢玉娇一时也不能弄清这周天昊的身份,对他便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罢了,要说讨厌,到底也谈不上。
“母亲想哪里去了,杨公子救了母亲,我感激他是自然的,只是他毕竟是远客,我一个姑娘家,和他过于熟识了,也不好。”谢玉娇这时候也没心思和徐氏理论。徐氏见她依旧脸色不好,只叹了一口气,轻轻理了理她的刘海,只开口道:“也不知道你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如今你又病了,这家里就跟少了主心骨一样。”
谢玉娇知道徐氏最不耐烦外头的那些琐事,她平常管管家里的家事倒是井井有条的,只是外头的事情,却是一件也不肯过问的。如今又有了谢朝宗整天捧在手里哄着,更顾不上那些事情了。
谢玉娇只笑着道:“我虽然病了,养两日就好了,母亲也不用担忧。”
徐氏听了这话,只越发就难受了起来,瞧着谢玉娇尖尖的下巴,只叹息道:“上回张妈妈跟我提起要给你张罗婚事的事情,我还觉得早呢,如今瞧着,倒真的是不能再拖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些外头男人们做的事情,落在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身上,到底太重了些。也是我的不是,如今有了朝宗,心思便没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今儿我瞧着你闭着眼睛晕在那里,心都要碎了。你父亲在的时候,如何千娇百宠的把你养大,你现在却要为了这个家这样撑着,让我怎么忍心?”
谢玉娇见徐氏说风就是雨的,三言两句下来,又已经泪涟涟的,到底有些扛不住了,只皱着眉头劝慰道:“母亲快别难过了,好端端怎么又提起这事情来了?我不过就是小病而已,人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你要这样,那我一病你就急着给我找对象,能找到好的吗?”谢玉娇支起身子,往徐氏的怀中靠了靠,这样的姿态让她觉得很安心:“母亲,我还小呢,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至于招上门女婿,这事情也要靠缘分的,我可不想找一个吃软饭的回来,那样还不如没有的好呢!”
其实徐氏一开始也就担心这个问题,可上门女婿基本上人人都是吃软饭的,人家要真的有能耐,怎么愿意当上门女婿呢?大多数人家招了上门女婿,其实也无非就是想要个子嗣,将来好能继承家业的。徐氏想到这个问题,就莫名有觉得心烦了起来。
这时候外头婆子来回话道:“太太,大夫来了,是请了大夫在这边诊治,还是去姑娘的绣房里头整治?”
谢玉娇这会儿已经觉得好了不少,只是脚底还有些软,徐氏便让婆子们抬了一个小竹轿过来,扶着谢玉娇上去了。
大夫替谢玉娇瞧过之后,也说并没有大碍,只是如今天气热了,又受了一些惊吓,有些邪火攻心,只要烧退下来,人清爽了就没事了。
徐氏亲自送了大夫到二门口,看着天色也晚了,便留了他在谢家住上一宿,又加付了双倍的诊金。
这一番忙碌下来,晚膳的时辰都耽误了,徐氏这才想了起来,这外头还住着个两个客人呢,只又忙不急的去吩咐预备晚膳。
周天昊从谢玉娇那边回来,心里只纳闷的很,没想到白日里看着跟小辣椒一样厉害的谢玉娇,生病的时候却是这幅样子,只是她一醒来到底没有睡着的时候乖巧。周天昊摊开掌心,似乎还在回味方才抱着谢玉娇的那种感觉,那种娇软柔弱的样子,当真是让自己有些痴迷了起来。
云松见周天昊站在门口没进去,只开口问道:“少爷,谢姑娘如何了?醒了没有?”
周天昊拧着眉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只郁闷道:“大夫还没来,我就先被请出来了,我怎么知道?”
云松瞧着周天昊这一脸郁闷的样子,只偷笑道:“少爷,看来这谢姑娘还不止对你嫌弃一点点呢?”
周天昊这时候也觉得奇怪了,他在京城的时候也算撩妹无数,那些坊间名妓没几个不喜欢他的,为人大方,又不需要特殊服务,这样的金主谁不喜欢?至于那些豪门贵胄的大家闺秀,他是从来不敢去撩的,那些姑娘,你要是给她抛一个媚眼,她都能非君不嫁,这要真的上手了,那他的睿王府里头,这会儿只怕已经住满了人了。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睿王风流,可也知道睿王今年二十有三,府里却连一个妾氏通房都没有,他情愿在外头花天酒地,府上却连一个长的出众的丫鬟也没有,说起来也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可周天昊心里明白,他就算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多年,但他作为一个现代的灵魂,有一些基本的准则,永远都不能忘记。即便是在这样一个男权的世界了,即便他有着身份上的便利,也不应该在那方面为所欲为。周天昊坚信,总有一天,他会遇上自己喜欢的女子,对她另眼相看,并且跟她谈一场浪漫的恋爱,生一群闹哄哄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