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很快上行蔓延，楼下人们的痛呼声从最初的嘶叫，再到奄奄一息，大火一起，不分敌我，都将全部葬身火海。
章庭湮赶紧套上裤子，顺手把季长安已烧掉一角的上衣摔灭了火，扔向他：“衣服穿好，我们从这个破口跳下去，看楚唯活没活着。”
她忙得抹胸也没戴，匆匆披了衣服，再看季长安时，却见他目光幽怨。
“不是说好，让我抱着你死的么？”他看着自己的血衣，神情落寞，坐起时眼前一晃，竟然晕得七荤八素，身上像散了架一般提不起力气，明明是她战他，为什么她反而神清气爽经骨通畅？
“如果我们突然不用死了，会不会很尴尬？”章庭湮忽说，“我怎么感觉，死不了似的……”她有点精力过剩，亢奋地有劲儿没处使，一把捞起浑身发软的季长安，将他的手搭在肩头，在地板上被烧开的破口边缘，狠狠跺了两脚，果然砸出了一个可以容身的火洞，火焰忽然窜起半人高，逼得两人迅速向后退开两步。
“你不累么？”季长安偏头问去，非常疑惑她哪儿还有这么好的体力。
章庭湮看着他苍白的脸：“如果你行，咱再战六千回合都是可以的。”
“……”季长安朝下看了看，不好意思说他不行。
现在他们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在雅室里被烧死，要么从破口跳下去被烧死，章庭湮没犹豫，揽起季长安果断向火洞跳了下去！
可就在他们下坠途中，听见一个金属声响，带着铃铃的碎音，余光中，看见一身浴血的楚唯被困在火焰中摇摇欲坠。
因为下降速度够快，她和季长安身上只是染了火星，扑打几下后就灭了，她腾空而起，将楚唯救出了火圈，三人一同看向窗口。
原本包围着整座聚贤楼的金属巨网居然撤了？
“阿远！小四小五！”章庭湮向楼上大喊，声音却被楼中燃烧的“噼剥”声削弱，好在她话落，便听到了回音：“属下在！”
“活着呢……”接连应声的是小四、小五。
高热和浓烟让这儿片刻也不能再留，巨网已开，就算跳出窗口的第一时间便会迎来敌人的利箭，这一步他们也非走不可。
“照顾好你主子，”章庭湮把季长安推向小四小五，之后迅速转身。
“你还等什么，”季长安喊道，“没有活口了。”如果阿远还活着，在士兵们早已死绝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与楚唯几人会合。
那个只与她有数日之缘的属下，为她死守了两刻钟，当她得以暂活，她绝不会将他弃之不顾，兴许他还活着呢，只是受了重伤，动不了？
“他给我两刻钟，这些时间我还他。”章庭湮果断腾起，向三楼跃去。
“章庭湮你给我站住！”季长安正要向她冲出，可疲惫到极点的身子却再撑不起，从京城向晋州出发时他就不是健康的身体，加上连日来的疲惫，此刻他的无力到达顶点，虚软地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由着小三小四架起他，向窗口赶去。
楼下的弓箭手们收回满弦的箭，从外围赶来一支身穿军装的队伍，那是灵州军队。
小三小四的使命是他保护主子，现在火热太猛，他们也顾不到章庭湮了，先带着季长安从窗口跳下楼去。
“放开我，如果她有闪失，你们去陪她！”季长安双眼红得好似滴血，大火中的聚贤楼在眼中映出一个惨然的倒影，他没心思去想为什么局面会出现翻天覆地的扭转，他满满的心思，都装着那个奋不顾身转地去的单薄背影。
小三小四含着眼泪，跪在季长安面前牢牢抱住他双腿，不让他前进一步。
在火焰炙烤下他皮肤灼痛，双眼像要胀出眼眶，疼得眼泪不停流淌，“她若死了，我去陪她。”
“小四，看好世子爷，我去找章大人！”小五无奈地“唉”了一声，抹一把泪，起身向火场冲去。
后来的那支整装军队数以千计，对包围在聚贤楼外原来的那批士兵一见便杀，而那些士兵竟毫不还手，一时间杀声震天，血光四溅，今夜聚贤楼，是血与死亡的修罗场。
“哎哟喂！本将军约的张公子还没出来呢！”王喜假惺惺喊了一声，之前跟他来与章庭湮会约的士兵们一个个在他眼前死去，他无动于衷。
季长安眼光发直，毫无神采地看着眼前那座完全烧起的楼，眼中泪光在高温下一次次干了、再湿润，直到他视线虚晃，胸口一疼，口中漫起一股腥甜，直直地朝后仰倒下去。
就算倒下，他的眼睛也是对着聚贤楼的方向，他最后的清醒，是三楼上一个模糊的影像，像凤凰涅槃那般，浴火而出……
再醒不知是几时，季长安晃晃发胀的脑袋，这时他身在一家客栈客房，房内有几名威武侍立的士兵。
“世子爷，没事了！”小五几乎是飞奔过来跪在他床前，见主子醒来激动地涕泗横流，“章大人和楚唯都逃出来了，楚唯伤得较重，可能得躺一阵子，阿远跟阿力都牺牲了，章大人命大，只有一些外伤灼伤，丁点不耽误她贫。”
他看到了。他还在，她怎么能死？
季长安扶扶酸痛的腰肢，在小五的托扶下坐起，“晋军进城了？”
“世子神算。”
“灵州不反了？”
“世子英明！”
季长安讽笑，任小五为他穿上干净的白衫，“东卫撤兵了？”
小五佩服地五体投地：“世子连这个都能猜到？”
“若不是东卫撤兵，摄政王作不起乱来，他怎么舍得留下我们？”季长安感慨那老狐狸确实够狠辣卑鄙，“现在倒好，他不仅能把聚贤楼的事推到暴民头上，还能领个营救钦差的功劳，这下，即便我们力证是王喜设计陷害，怕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救我们出困局的是王喜，当时围杀我们的人也不是身穿军装的士兵，有灵州百姓作证。在摄政王没有绝对把握造反成功时，他宁愿回到之前状态，继续与皇上、太后做着周旋。”
摄政王在朝中根深蒂固，离还政还有三年，仍有很多机会动手。
衣裳穿好，季长安支着床沿起身，身子朝前倾时眉头一拧，天杀的，那女人究竟有多厉害，竟搞得他腰腿疼痛俩眼昏花……
“世子您还好么？”小五关心地问，“一定是这些天在马上连续奔波，身子骨有点吃不消了。”
马上奔波？季长安略带鄙视地侧目瞧他，马在他身上连续奔波才是。
三千回合，那是闹着玩的么。
他不仅腰疼腿痛，连那处……都痛得如同火烧。
“章大人在哪儿，扶我去看看。”
话刚说完，门口有人拖长了声音懒懒道：“你这鬼样子，还是本大人来看你得了。”
小五不喜欢章庭湮，上回侯府席上还因为她中途变腔调害得他挨了顿打，真搞不清世子为什么还要为她进城冒险，要真是自家少奶奶就算了，偏偏屁都不是……
“都退下吧。”季长安整整衣袖，淡淡吩咐一声，他眼光看袖看看地看士兵，就是没怎么跟门口那人交流。等属下们走后，他才向她瞧去。
她换了一身淡紫长裙，腰间很随意地系着同色带子，头发简单绾起，额前碎发并不能掩住额上的新鲜伤痕，不由地视线朝下，当看到她的走姿时，季长安脸皮一热。
她何时变成罗圈腿了……
“看什么？”章庭湮将自己从上到下一番打量，又摸了下脸：“好歹我是个讲脸的人，为了不影响观瞻，我全程护脸，就算有点擦伤，也不至地让大人您逮着瞧啊。”
小五说的没错，丁点不耽误她贫。
“章大人辛苦了，”季长安笑得略阴，章庭湮这奇怪走姿必然是因为在聚贤楼时骑马过度，硌着哪儿了吧……
“客气客气。”章庭湮坐在桌旁，似乎早把聚贤楼惊天动地的一茬给忘了，“我刚听晋军中一位将军说到东卫退兵的事，说是东卫皇后暴毙，太子听后即刻拔营，罢兵了。太子虽然野心勃勃，但诚孝。”
“原来是国丧。”季长安刚想挪个地儿跟章庭湮坐一块，章庭湮忙好心提醒：“别动，您身子不便。我跟您说说得了。”
“在大人昏迷这段时间内，我已让小四带部分人马去控制来福客栈。”她慢悠悠说道：“灵州军队忽然反转局势，摄政王想保留实力，只要灵州这边摆平，那么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能一举扳倒摄政王的铁证。”
“他既然敢走这一步，”季长安嘴角一抽，“来福客栈，你别指望了。”
“就算来福客栈那头没戏，回朝后我也要上折子告摄政王，动静这么大，矛盾处处指在摄政王头上。”
“证据何在？”季长安笑容僵硬。
“灵州军队控制来福客栈，只要暗探们当中有一人指证，这就是证据。”
“暗探，你也知是暗探，”季长安凉凉叹道：“这里是摄政王封地啊大人，皇上派暗探来人家封地，算怎么回事？且算这事儿能说得过去，你以为背叛了皇上的暗探，摄政王会让他们逃出掌握？至今还会留着？就算有几个人逃了，他们还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