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安领着章庭湮走进验尸房，本以为章庭湮见到这些碎肉尸骨时，会恶心地落荒而逃，她淡然处之的反应，确实令他激赏。
“有人接近清远的尸骸么？”季长安走近那人骨。
清远是国师自取的道号。
“有人曾想领他尸体，被本部给拒绝了，有大人严令在，谁敢放他人靠近？”赵万一说道。
季长安上下打量一番人骨，国师尸体受剐三百刀，现尸身上处处可见白骨，脸上血内模糊。
“你还行么？”季长安问章庭湮道。
章庭湮摊手作个请的手势：“大人随意。”
季长安点头，“赵捕头，开膛吧。”
“是大人。”赵万一手上一柄小巧薄刃，割，挑，切，快速的几个翻飞之下，国师的主要内脏暴露在人们眼中。
章庭湮粗粗瞧了一眼就移开眼光，停在了搁在另一侧的几具死尸身上。
他们是昨天刺杀国师的刺客，在与衙役们厮杀时身亡，这会儿已被剥了衣裳，做过一番检查。
他们的衣物搁在床下的木板下，章庭湮无所事事地蹲下来探看。
刀具也显粗糙，像是街头铁匠铺人人能做的寻常货。
靴子黑色，较统一，衣服是普通的粗布制作，毫不显眼，章庭湮皱皱眉，拿起一件衣裳来，凑近鼻前闻了一闻。
赵万一细细研看内脏，向季长安解说道：“如大人所说，有中毒现象，他的肝脏偏大，并且上面有不少黑点，已经坏死病变，但大人若想看出是什么毒所导致，就要请专门用药制毒的行家研究一下了。”
“果真如此啊。”季长安说着，转头见章庭湮在碰死人东西，忙说道：“赵捕头都曾查过，别乱碰。”
章庭湮眉头皱得愈深：“季大人，衣服上好像有味道。”
“嗯？”季长安想起来，她有一副比狗还灵敏的嗅觉，“什么味道？”
章庭湮再闻了一次，确定地说道：“梨花的香味。”
“所以这说明了，杀手曾在有梨花的地方呆过？”季长安绝对的陈述语气。
“除去血汗味儿，这些杀手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梨花香气，以他们身上这味道的浓淡，保守算进去香气挥发，我大致判断，他们应该在一个有梨花香的环境里，停留过不短时间，现在正是梨花开放的季节，京城哪里有大片梨花，他们则有可能在那里潜伏过。”
“可有其他香味。”
“没有。”
“本官补充一点。”季长安挠挠他根本不痒的太阳穴，“除了梨林之外，还有某些地方可以使他们身上沾染到梨花香。”
“比如？”
“以本官之见，梨花糕作坊最有可能。”他说：“据本官所知，京城中没有梨林，这几日少女被害案闹得严重，京城处在戒严状态，像这样一批不明来历的人很难进入。而且本官查过，可以排除杀手近日入京，系京城留居人口的可能性最大。”
赵万一见季长安和章庭湮两人三言两语定了第一目标，既佩服又惭愧，“属下无能，居然没能查出这条线索，请大人恕罪。”
季长安笑道：“赵捕头过谦了，要怪只怪你没生出她那样敏锐的鼻子。”
章庭湮丢下死者衣裳，“京城专做梨花糕的作坊有几家？”
“可以容下这么多人的，只有一家。”赵万一说，“城西牛记梨花糕。”
“赵捕头，秘密控制牛记作坊，先挑一个得力属下，以买糕为名去走上一趟，如有异常情况立刻行动。”
“是！”
“衣服上可还有什么异样？”季长安问。
赵万一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季长安轻轻一叹，“所以说，办案时有个姑娘在身边是件顶好的事。至少姑娘比大男人细心一些。”
“大人，”章庭湮唤了一声，将一件灰布衣拿来季长安眼前：“这里有一个小破口，有别于刀剑所造成的痕迹，应该是剐蹭所致，而且是个新痕。”
“打斗中难免，”季长安对此并不太在意，“虽然这个小伤痕可能并无用处，但仔细一点终归是好事。”
季长安看向国师尸体，想了想说道：“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对了，这个肝割一片，稍后本官带走。”
对国师尸体做了一番细致检查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验尸房，季长安负着双手，大步昂扬在前，苦命小跟班章庭湮提着打包的肝儿片，眉头紧皱在后。
“取肝验毒，控制作坊，希望会为我们带来意外惊喜。”季长安今日心情不错，“大理寺负责押送国师，凶手光天化日下两次采取行动，杀手们武功不低，而大理寺的押送队伍显然护卫失当，本官猜想，队伍里极可能有凶手内应。来，帮本官想想看，昨日负责押送的人当中，有哪些可以起到关键性作用，推动国师被刺杀成功。”
两人出了部堂后门，方向是刑部大狱。
连接在刑部署衙与大狱中间的，是一条高约三丈的坚固长巷，长巷挺地而起，笔直耸然。
章庭湮非常郁闷，季长安要去提审犯人，必定会耽搁不少时间，他大可先审完犯人再去取国师的肝，难道她一路拎着这片臭心肝他心里舒服？
可恶。
“本官在问你话。”季长安不悦地挑挑眉。
“是，”章庭湮没骨气地说道：“左不过是大理寺少卿，近身保护国师的那些人，在行动中有说话权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你说，如果凶手真是他，他为什么不直接在大理寺动手？”
“没在大理寺动手，并不能为他开脱。”章庭湮默契地不点名道姓，压低声音说道：“据我所知，大理寺正是由他管辖，想必大人当初提议国师受押于大理寺，正是要堵他下手的路吧？如果他利用职能之便在大理寺下手，反倒会脱不了干系，处势被动。若换成我，也会选择在路上做手脚，这样即使有人怀疑到我头上，也难取到确切证据，有极大的周转空间。”
季长安满意地点点头，不吝笑道：“就喜欢你这一股机灵劲儿。”
“呵呵，”章庭湮“受宠若惊”，加快步子追在他前头，把手上装肝片的雨布袋往他眼前一提：“既然喜欢在下，劳烦大人帮忙拿肝。”
季长安正正他那一身威武官袍，瞬间官威凛凛：“你是何身份，这是在同本官说话么？”
“……当草民没说。”
刑部大牢中此刻还算安静，没有章庭湮想象中的喊冤叫屈。
大狱中的牢房两两相对，昨日负责押送国师的大理寺衙役挤满了三间牢房，大理寺少卿也在其中。
季长安带章庭湮停在大通道中，将那些牢中衙役粗粗看了看。
待审的衙役们见季长安来到，大多数人蜂涌上前，鬼哭狼嚎地请季长安说情免他们一死，七嘴八舌，嘈嚷不堪。
“季大人我们尽力了，那些凶徒武功高强，我们不是对手啊！”
“我们失职该当受罚，可怜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请季大人替我们向上头求个情……”
季长安蹙眉，扬手，示意暂停。
栅栏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那些嘴喋喋不休的嘴，终于在季长安一个动作下全部噤声。
“大家放心，上头不会要你们的命。”季长安话还没停，又一阵嘈杂声迭起，“本官受皇上命令，全权督查此案，具体情况等文书拟好，向上头请示完毕，自会通知你们。”
“季大人活菩萨啊！”
“多亏有季大人……”
马屁个个拍得响，吵得季长安眉头愈紧，章庭湮一直站在他身边，无聊地提起雨布袋中那片恶人肝，又被恶心地尽量远离，透过悬在手上的小小雨布袋，正好见到季长安转身，视线两两相对，之后是几乎同一时间看在了那袋子上，会心而邪气地露出一笑。
……
“这片人太多，你们怎么安置犯人的？还不把他们匀开，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空气太差他们容易生病知道么！”满面胡茬的粗犷牢头横眉竖目，站在关押大理寺衙役的栅栏前对手下人吩咐道。
狱卒们不敢怠慢，赶紧领了命令着手做事，将几十号人驱驱赶赶，动作麻利地分放成十人一间。
衙役们得了季长安的安慰，为了早点出狱也都表现地极为顺和，包括那位原本领四品官衔的大理寺少卿。他名叫刘可，三十几岁年纪，面相像个初入官场的生客，带着极重的书生气息，在众位衙役们当中显得十分低调。
季长安与章庭湮这一下午都没离开刑部，那片取自国师身上的毒肝一下午都没离开章庭湮的手。
下午申时左右，季长安吩咐属下一些任务，暗暗嘱咐小五去请鬼医。
侯府与鬼医私下里有不少往来，这也是为什么季长安会有鬼医的五色散，想查出国师所中何毒并因此查找给国师下毒的那人，找鬼医帮忙最好不过。
分发任务后，季长安无所事事，领着新助手章庭湮在刑部四处乱逛，不辞劳苦亲自解说各部门职能，里面有哪些人，他们分别是什么性格与背景，以及简单介绍他们处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