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也跟着凉了。
方才荣氏母女一直都不过来,自己就知道,她们肯定是在商议对策,甚至也想到她们会在父亲面前告恶状。但是……却没想到,父亲居然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就要动手打自己,急着替荣氏母女出气。
呵,这算什么?好像自己只是外面买来的丫头。
明蕙扯了妹妹一下,将她拉在自己身后,神色警惕的看着父亲。
邵大奶奶也被吓坏了。
沈氏更是愤怒无比,看着丈夫质问道:“仙蕙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无缘无故的就要打她?不论对错,总得先问清楚原委啊。”
“还用问?!”邵元亨从未有过如此雷霆震怒,指着仙蕙的脸,“你到底还有哪点不知足?你要首饰就给你打首饰,三万两银子,我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你要东院下人的卖身契,我也给你,没多说一句话。”转过头,一脸心痛的看向邵彤云,“你……你竟然毁了彤云!”
邵彤云捂着脸,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
仙蕙压下心中愤怒,一脸委屈问道:“爹……你为何说是我害了彤云?无凭无据的,就给我扣如此大的一份罪名。”
“你还装糊涂?!”荣氏红着眼睛跳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你的裙子被丫头给泼湿了,彤云好心陪你过来换裙子。却不料,你……你竟然暗藏歹毒,假意说自己头晕发困,哄得彤云去旁边睡下,然后……”她放声大哭起来,“天呐!就是毒蛇,也没有你这么毒啊。”
荣氏哭,仙蕙也哭。
她拿着早先准备好的葱汁帕子,在眼睛上狠揉,泪水顿时簌簌而下,哽咽道:“我不知道,荣太太为何这样颠倒是非黑白?没错……是彤云过来陪我换裙子,可我们等了很久,搬箱笼的丫头都一直不来。是彤云亲口说要去梢间歪一歪,不是我……”
荣氏厉声道:“你撒谎!”
仙蕙针锋相对,哭道:“那你让彤云来说,我有没有撒谎?”声音坚定,“我可以对天发誓,要是这些话有一字谎言,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邵彤云只是哭,好像哭得哽咽难言说不出话。
大郡王妃冷着脸指责道:“不管如何,你都不该让彤云独自睡下,然后就自个儿偷偷溜走。”一脸心痛之色,“若非如此……彤云又怎么会出事?”
仙蕙抽泣哭道:“我叫她了,真的……可是她睡得很沉很沉,叫不醒。”抽抽搭搭的,“我又不好意思去喊丫头,怕有人看见,再臊了她……所以就想去前面花厅找荣太太,结果、结果还走迷了路。”
“你、你……”荣氏气得浑身发抖,“你满口谎话!”
仙蕙心下讥讽,难道你们不是满口谎话?不接招,只是伤心无比的哭。
大郡王妃一脸厌恶之色,“你别狡辩了!说来说去,都是你没有叫彤云一起走的过失,是你害了彤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人定了罪,“还害得大郡王颜面尽失……”
她话未说完,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侧厅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看了过去。
“郡王爷?四叔?”大郡王妃惊骇无比,他们怎么会一直在偏厅呆着?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听了多少?他们藏在那边到底所为何故?不由结巴道:“你、你们……”
高敦阴沉着脸冲了上去,对准妻子的脸,就是结结实实“啪!”的一耳光,——闪得又准又稳,没有丝毫偏差,将她打得嘴角流血倒在地上。
“大哥!”高宸动作飞快,赶紧上前拉住自己兄长,“别动手。”
——后宅的事不是动手能解决的。
原是自己心里有些猜疑,不愿大哥被人算计,稀里糊涂背了黑锅认了错,就把那些疑惑都告诉了他。大哥不相信,觉得大嫂不敢糊涂到如此地步,非要过来对质,正好瞅见沈太太等人进了院子,便索性从侧门进了偏厅。
本来想着,让大哥听个清楚明白,免得他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
不料大哥气极了。
今儿……还是自己头一次见大哥动手打人。
高敦气得抖个不停,他只比弟弟略矮几分,身量更壮,好似泰山压过去一般走到妻子跟前,“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大郡王妃花着脸伏在地上,嘴角流血,颤声道:“妾身不明白,郡王爷……你这是在说什么啊?”抓着丈夫的袍角哭泣,“郡王爷今儿丢了脸,所以有气,妾身心里都明白,只是……为何打妾身啊?我、我真的不明白。”
“你不明白?”高敦指着她,“好!今儿我就让你明白明白。”转头看向仙蕙,“她们的话我已经听过了,现在换你来说。”声音好似闷雷巨响,“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许错,不许漏下!”
仙蕙不防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顿时吓得一哆嗦。
前世的噩梦再次在眼前浮起,让她喘不过气,好似被人掐着脖子一样窒息难受,强咬着才没有牙齿打架,可就是发不出声儿。
明蕙见状急了,“仙蕙,你快说啊。”
沈氏也是催促女儿,“没错,你都仔仔细细说了,让大家伙儿分辨分辨,今儿的事到底事谁的错?”冷眼看向大郡王妃和荣氏母女,“你们休想血口喷人!”
仙蕙知道自己不能怯场,眼下说不清楚,只会便宜了荣氏母女和大郡王妃,倒霉的反而是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眼帘,尽量连大郡王的袍子角都不去看,“我在前面花厅做客,有个小丫头打翻了茶在我的裙子上。大郡王妃过来,说……说她有年轻时闲置的裙子,让彤云领着我过来换。”
高敦一声冷哼,喝斥妻子,“听见没有?是你让人家过来的!”
大郡王妃眼神发虚,但还在试图狡辩,“她的裙子湿了,我……我让她过来换身裙子,也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仙蕙反倒被她气得冷静下来,继续道:“大郡王妃的丫头说去找人搬箱笼,瞪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过来。屋里火盆熏得暖融融的,我说发困,彤云就说去隔壁梢间歇歇。我说了,这样不好,可是彤云说……”转脸看向邵彤云,“是你亲口说的,说大郡王妃是你的表姐,歇一歇也无妨,所以我才跟你去的。”
邵彤云身体摇摇欲坠,凄惨道:“我是让你歇一下,可是……可是没想到你会哄得我睡下,自己偷偷跑了。”
还在给自己扣屎盆子!仙蕙恨不得撕烂她的假脸,强忍住了,“彤云,你又不是三岁孩童,我怎么哄你?我让你睡,你就睡?你有那么听话吗?再说了,是你自己睡得沉叫不醒,怎么说是我偷偷跑了。”
“行了,继续说。”高敦摆手,转头喝斥邵彤云,“你也别插嘴。”
仙蕙越说越流利,“后来我见彤云一直都不醒,想着要是花宴结束,前面回来的人看见总不太好。原想出门找个丫头去前面,找荣太太,结果根本没人。”
到底为什么没人?大郡王他们自然会细细思量。
她接着道:“我越想越觉得不妥,所以就想亲自去前面花厅找荣太太,有她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惜后来我迷了路……”抬头看向高宸,“再后来的事,四郡王都知道了。”
把球踢给了高宸,他的话,只会更让大郡王高敦深信不疑。
高宸深邃的眸子静谧如水,淡声道:“是我送邵二小姐回来的。”看向兄长,“当时本想找个丫头领她去前面,结果院子里乱了,找不到人,我只好领着她进来,然后就遇见大哥你了。”
高敦指着妻子质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郡王妃仍然不肯承认阴谋,连连摇头,“妾身不知道说什么。”一脸无辜之色,“没错,妾身是让仙蕙和彤云过来换裙子,那又怎么了?难道这也有错?说来说去,不还是仙蕙没有叫醒彤云,所以才……”
她跪着,高敦不好俯身再扇她一耳光,“哗啦”一下,端起一碗凉茶泼了过去!然后指着她狼狈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拿本王当傻子看,是不是?!”指了仙蕙,“她的裙子不湿,她怎么会过来?我的袍子不破,怎么会回来?这分明就是你在两头算计!”
刚才邵二小姐说了,她是被丫头泼湿了裙子才过来的,——这和自己袍子被划破何等相似?自然是有人做了手脚,特意引得她过来,然后睡下,好让喝醉了酒的自己认错了人。
妻子应该不会算计邵彤云,而是算计邵二小姐,结果阴差阳错,反倒让邵彤云失了清白,——荣氏简直是一派胡言!妻子更是!
小兄弟说了,之前在外面撞见妻子,她见着邵二小姐就神色慌张,急急忙忙往里面赶。若是她心里面没有鬼,谁信?她们此刻在这儿颠倒是非黑白,把脏水都泼到邵二小姐身上,还死不承认!
高敦想起当时欲火焚身的情景,忍不住怒道:“那屋子,你到底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若不然,我又何至于……”底下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这也被丈夫察觉了?大郡王眸光震惊,脸色白得好似一张纸。
前世里,并没有高宸撞见大郡王妃这一出,高敦又是个稀里糊涂的性子,仙蕙那时候更是百口莫辩,因而便成了一笔糊涂账。今生事情凑巧,高宸怀疑,高敦醒悟,仙蕙更是伶牙俐齿,使得阴谋渐渐水落石出。
大郡王妃眼里闪过一丝绝望,只能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郡王爷你不要胡乱猜疑。”抽泣哭道:“我……我怎么会放脏东西呢?郡王爷,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误会……”
“大嫂,你不必含沙射影。”高宸眸光寒冷如冰,正色道:“你嫁给大哥,我敬你是我的嫂子,平日里从未有过不礼遇的地方,但……”话锋一转,“若是有人栽赃我的兄长,别说是对人略有不敬,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道:“我只说我看到的,我听到的,绝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高敦性子急躁,见妻子只会一味的抵赖,已经失去耐心,又见她怀疑小兄弟暗地中伤她,不要越发暴躁恼怒起来。特别是,听得小兄弟对自己的手足情谊,更不能容忍妻子多言,当即指她道:“行了,你不必多说了。”
什么叫不必多说?大郡王妃瞪大了眼睛,凭着直觉,预感底下不会有什么好事。
高敦凉凉道:“你一直都没有生育男丁,是为‘无子’;之前袁姨娘生了权哥儿,你几次三番为难于她,是为‘妒’;现如今又顶撞于我,里间我和老四的手足之情,是为‘口多言’。”语气越说越冷,“七出你已经占了三条,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不为难你,给你一封休书罢。”
此言一出,大郡王妃吓得魂飞魄散,“不!不要。”
屋里其他人亦是震惊无比,只有高宸,目光复杂的扫过大嫂,又看看大哥,——作为小叔子,他不能插手兄长屋里的事情,只能保持缄默。
大郡王妃彻底绝望了。
之前担心小叔子怀疑自己,成了现实,丈夫性子看似温和实则固执,认准了的事就难回头。自己越是和他硬抗对着干,就会越越糟,真的把他给逼急了,一封休书扔给自己,那可真的难以回转了。
心中悔恨滔天,当初鬼迷心窍信了小姨荣氏的话。
她说什么,“只要事成,我就给你三万两银子的答谢,邵家的银子与其送给东院的,还不如给你呢。那仙蕙生得一脸狐媚子相,大郡王肯定喜欢。不过你别担心,等她怀孕生下了儿子,……儿子是你的,棺材板儿就送给她了。”
自己十年无子,之所以在王府里还算站得住脚,多亏手头大方。可要大方,就得从小姨那里拿银子,才有的使,不免当时就有些几分心动。
小姨又说,“我们家那个没良心的,说要把仙蕙送进宫去,往后流水价的给仙蕙身上使银子,给她打点,让她做皇妃娘娘。你想想,要是他有了亲生女儿做依靠,还会对庆王府毕恭毕敬吗?所以啊,不如趁早毁了仙蕙,又让你白得一个名声不好的妾,将来还能得个儿子,一举三得。”
自己想着丈夫性子有点糊涂,一时太过自信,结果就生出铤而走险的心思。
——落到如今惨败的田地。
事情肯定是遮掩不下去了!没有退路,没有了。
大郡王妃整个人都颓败下来,无力软坐了片刻,然后她一咬牙、一狠心,跪着上前哭道:“郡王爷……今儿的事是我鬼迷心窍太糊涂,都是我的错。”
高敦本身不是太有脾气的人,吃软不吃硬,见妻子认错,怒气便稍减了几分,况且说休妻不过是气急之语。真要休了妻子,闹出流言,对自己而言难道很光彩不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休妻的。
大郡王妃和他做了十年夫妻,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懂。眼见丈夫气焰稍减,便知道自己走对了路子,——虽然不是好路,但是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因而又连连认错哭道:“郡王爷……是我错了,求你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高敦黑着一张脸,“你给我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
大郡王妃脸上还沾着茶水茶叶,可怜兮兮的,“我见袁姨娘生了权哥儿,自己又是多年无子,所以……心里就着急了。”顺着丈夫的思路误导他,“我便想着,不如给你纳一房美妾,等生下儿子,再认在我的名下就有了子嗣。”转眼看向仙蕙,“我见她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所以……就起了邪念。”
仙蕙目光惊讶的看着她,——不是被她的邪念吓到,而是震惊无比,她这是要准备做什么?把过错都揽在她自个儿身上?是疯了吗?
大郡王妃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想着……仙蕙貌美,郡王爷你肯定喜欢,就想把她给你收在屋里。”一副贤良淑德为丈夫着想的口气,“我肯定不会亏待了她,自会比对别的姨娘待她更好。可我……又怕她将来不肯把儿子给我,就想着……不如让她有个把柄在我手里。”说得合情合理,“所以,我就一时糊涂办错了事儿。”
她连连跪步上前,搂着丈夫的腿大声哭道:“郡王爷,我是有一点点私心,可我也为了给你纳妾才那么做的,都是为你了啊。”
一点点私心?为了大郡王?!仙蕙听得简直瞠目结舌。
真没想到,这样不要脸的鬼话她都编得出来!而且更要命的是,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高敦脸上的怒气已经开始减缓,似乎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