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发觉她和以前对自己冷冰冰的态度,有了不同。细想想,很快顿悟过来,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做她的四嫂,所以……她特意过来缓和姑嫂关系的吧?毕竟她是庶出,可比不得舞阳郡主那般恣意张扬。
“咱们再来赌一局。”周峤兴致勃勃,指了远处的一艘龙舟,“我就压那艘黄色的龙舟,肯定能赢第一!来来来,你们也压。”
明蕙和邵大奶奶都是笑着捧场,各自压了一艘。
沈氏是长辈,只是含笑看着她们热闹。
周峤又催孝和郡主压了一艘,催仙蕙压了一艘,还朝高宸喊道:“四舅舅,你要不要也来玩儿?一两银子压一次!”
高宸是专门护送她们过来的,重在保护安全,哪有心思玩这种无聊小把戏?他起身过来,伸手把荷包摘了下来,放在桌上,“给你们买小玩意儿的。”随即回去了。
周峤嘟了嘴,“真无趣!”不过继而又是一笑,把荷包塞给了仙蕙,然后挤眉弄眼的小声道:“我明白了,他这是专门送给你的。”
孝和郡主掩面一笑,“你看你,非要臊得人说不出话才好。”
这种时候,仙蕙根本就不敢去看高宸,尴尬了一阵,笑道:“小峤不要胡说。”虽然她有点促狭,可是她年纪小又是晚辈,怎么计较?干脆大大方方打开荷包,把里面的金叶子倒了出来,然后让丫头把荷包还回去,然后道:“不如我们把这些金叶子分了,用来做赌资罢。”
周峤顿时抚掌笑道:“这个好。”
仙蕙一人一片的分起金叶子,结果单出来一片,想了想,塞给了琴姐儿,“算是你的,回头让你娘给你买糖吃。”
“娘,我要买糖吃。”琴姐儿乐呵呵的,可开心了。
这边热热闹闹,高宸虽然没有刻意去看,但是都听在耳朵里,——算她聪明,轻轻巧巧化解了尴尬局面。倒是小峤,嘴上说话一点没个顾忌,回头得和姐姐说一说,再过几年就是待嫁的姑娘了。
“快快!”周峤连连拍桌,“开始了,我的龙舟一定要跑第一啊。”
孝和郡主笑话她,“你怎么知道一定第一?回头输了,可不许耍赖,不许当着大家哭鼻子,不然羞也羞死了。”
“我就第一。”周峤不满叫道:“第一,第一!”
仙蕙微笑不语。
这两位都不是好打发的,想着以后进了庆王府,肯定还得天天和她们打交道,免不了是有些烦恼了。只不过,她们这边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自己做嫂嫂,做长辈,忍让迁就几分也不要紧,又不少一块儿肉。
倒是大郡王妃和邵彤云,这两位……才是叫自己头疼的。
想起庆王府,不由悄悄看了高宸一眼。
大概是因为夏衫轻薄的缘故,勾勒出他修长如玉的腰身,流丽的线条,少了冬日里裘皮大氅的雍容,多了一份英挺的阳刚之气。阳光灼灼下,强烈的异性气息透射出来,多看一眼,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仙蕙赶紧收回小鹿乱撞的心思,再也没敢去看。
而高宸,一直悠闲的和邵景烨闲聊,不时应上几句。
根本就没有偷看未婚妻的心思。
只不过不经意间一低头,看到腰间荷包,想起金叶子,心思一晃……倒是想起彼此最初相遇的场景。
当时自己刚从酒楼出来,就遇见一个迷迷糊糊的丫头,撞了上来,好巧不巧还踩了自己一脚。当时还有点比较急的事,要去办,虽然不高兴,也没打算跟一个小丫头拉扯不完。偏生初七多了几句嘴,周围的人又胡乱起哄笑话她,让她不得不说要赔自己一双新靴子。
邵家娘子刺绣第一?没想到,这句话后面牵扯出诸多瓜葛。
若是没有这个开头的缘由,自己不会给她金叶子惹出麻烦,再替她当众分辩,也不记得她,更不会在她迷路的时候送她回去。而之后陪着姐姐去邵家,看见邵景钰欺负她,再想起荣氏母女的算计,多少有几分怜悯同情。
所以,才会在客栈的时候抱了她。
否则一个素未谋面、毫无瓜葛的女子,掉地上,便掉地上好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出手相救。不相救,皇宫的那一起阴谋就牵扯不到自己,皇后不会认义女,皇上给不会赐婚。如此一想,还真是因缘巧合难以预料。
然而,更难以预料的事发生了。
“啊……救命!!”一声惊呼响起。
高宸目光凌厉看了过去,只见所有女眷都站了起来,皆是面色惊慌,一个个畏畏缩缩想往前看,又往后面缩,似乎害怕危险踌躇不前。
沈氏惊慌喊道:“快,快让会水的婆子下去救人!”
“快!”仙蕙更是连连跺脚,急声道:“快去啊!”
当即有两个婆子冲了下去,守在楼下庆王府的婆子里,也飞奔了两个,现场顿时一片混乱。高宸上前一看,好好栏杆竟然给撞得缺了一块儿!他脸色微变,挨个人头数了一数,单单不见庶妹孝和郡主,沉声问道:“孝和呢?”
周峤已经哭了起来,抽搭道:“掉……掉下去了。”
原来是刚才孝和郡主压的龙舟赢了,得了所有的押金,周峤和她笑闹,有点没轻没重的一推,——原本也应该没事,四面栏杆,顶多是让孝和郡主被撞一下罢了。谁知道栏杆竟然不经撞,直接撞断,居然让孝和郡主跌了下去!
邵景烨上前正色,招呼女眷们都后退,“前面不安全,你们都退到后面去。”
“你看着她们,别再出事!”高宸交待了一句,顾不上多说,“噔噔噔”赶紧下楼去救人,心下着恼周峤总是惹事,没个消停,只是眼下没工夫训斥。江岸边已经热闹乱成一团儿,他领着侍卫们挤开围观人群,上前抓了一个王府的下人,问道:“刚才有人掉了下来,找到没有?”
下人赶忙往前指道:“在那儿,他们在那儿……”
河水里,两个狼狈不堪的人影纠缠在了一起。一个穿着淡翡色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烟霞色的少女,正在往岸边游。几个会水的婆子护在周围,正在用力将两人往岸便推,嘴里喊道:“快快快!再加一把劲儿,就要到了。”
高宸瞅着庶出的妹妹,又是湿哒哒的,又是被陌生男子搂抱,成何体统?!女儿家的名节,比起性命来说都更重要,要是让一干围观人群看了清楚,传出风言风语,岂不是满天飞?当即朝侍卫喝斥,“赶紧的,让围观的人散开!”
可惜今天观看龙舟赛的百姓实在太多,王府侍卫也推不动众人,只能慢吞吞的一点点挪动,片刻后,总算腾出一片儿空地。
孝和郡主已经被人捞到岸边,昏迷不醒。
高宸二话没说,当即脱下自己的外袍,上前一把抓住庶妹,将她裹了起来。根本来不及细看救人的是谁,吩咐道下人:“看好他,等下再做赏赐。”实则是怕消息传开闹出乱子,等空了再做处置,只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他将庶妹放平在地上,用力压她的心口让她吐出河水,“快吐,吐干净了。”然后又用力掐她的人中,再次挤压,如此反复进行了几次。
“哇!”孝和郡主的一声吐出水来,睁开眼睛,一阵猛地呛咳,待到惊魂不定回了神,发觉自己还活着,不由放声大哭。
她把脸紧紧埋在哥哥怀里,哽咽难言,哭得泣不成声。
高宸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这才抬头看向救人的年轻男子。
“陆涧?”他吃惊道。
陆涧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抹了抹额头上面的湿头发和脸上的河水,然后才行了一礼,“四郡王。”看了看孝和郡主,想着自己救错了人,心下一阵后悔不已,真不该蹚浑这一趟水的,“既然人没事,那我就先回去换身衣裳,告辞了。”
高宸没有想到是他,有点意外,但是认识的人也就不必盯着,颔首道:“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舍妹,等得空,再亲自登门道谢。”看向初七,“抬一顶轿子过来,让人护送陆公子回去。”
“是。”初七应了,当即去找轿子。
陆涧知道对方这是不愿声张,毕竟事关孝和郡主的名节,可以理解,保证道:“还请四郡王放心,在下知道事情轻重,不会胡言乱语的。”等轿子一来,看都没看孝和郡主一眼,便转身离去。
陆涧心中甚是后悔。
说起来,自己今天真不该过来的。
最开始忽地听说她被选为秀女,进了京,惊骇之余,心下更是悔恨不已,恨自己瞻前顾后,没有早点和她把亲事给订下来。甚至忍不住想,哪怕她嫁给了别人,也比送去皇宫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好啊。
如此愧疚担心过了两个多月,喜讯传来,她又平安回来了。
可惜自己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又得了一个残忍的消息,镇国夫人认了她做义女,皇上赐婚,将她许配给四郡王了。
简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雳!
原来她做秀女进宫让自己心痛,嫁给别人,也是一样心痛。
“没缘分啊。”宋文庭叹气,然后陪着自己喝了一下午的闷酒。
原以为,自己喝完了那一顿闷酒就能忘了她。可是越想忘,反而越是想起她宜嗔宜喜的清丽脸庞,灵动如珠的明眸,一直甜到自己心里的清澈声音。
人生中第一个闯进心房的少女身影,久久挥散不去。
前几天,偶尔听宋文庭提起邵家的人会来看赛龙舟,于是鬼使神差的,就想再过来看她最后一眼,然后斩断情缘。那高高的看台上,有个倚在栏杆边的清丽身影,好像是她,是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似乎发现了自己,远远的感觉到隔空有目光投了过来。
——这便足够了。
圣旨赐婚,她有她的无奈、苦处,已经将来大好的前程,自己今生注定和她有缘无分,又何必再苦苦纠缠?不如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心安。
原是心情哀凉打算离开的,偏偏人多,走了半晌也没走多远。
忽然间,邵家的看台上坠了一个人影儿下来!人群里发出惊呼声,“天哪!有人掉河里啦!”仿佛记得,那衣裙颜色正是她所穿的,当时情急,又顾不上细想分辩,脑子一冲动就跑去救人。
——救上来的却是不是她。
自己救错了人,不过也幸亏自己救的人不是她,否则她受惊吓不说,——自己和四郡王的未婚妻搂搂抱抱,那还了得?!高宸肯定生吞活剥了自己,她也不会好过,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麻烦。
不过……现在也很麻烦。
陆涧头疼不已,觉得再也没有比今天更愚蠢的一天了。
另一头,高宸亲自护送孝和郡主回了王府。
然后他接了周峤,返回看台,只说孝和郡主有点身子不适,没有多说详细。但是庆王妃又不是傻子,岂能猜不到有事?因而没有心情再看什么赛龙舟,而是领着王府的女眷们一起回去。
到了庆王妃的松月犀照堂,高宸叫了舞阳郡主、周峤,一起留下。
等丫头关上门,便喝斥道:“小峤跪下!”
庆王妃和舞阳郡主都吓了一跳。
周峤情知自己闯祸闯大发了,一面哭,一面老老实实跪了下去。
舞阳郡主忙问:“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周峤抽抽搭搭的低着头,不敢说。
“谁敢欺负她!”高宸语气很是不好,目光冷冷扫过外甥女,指责道:“你今年马上就十一岁了,不小了,再停两、三年就该出阁嫁人,还是这么整天胡闹!”连带姐姐一起迁怒,“姐姐以后还是少疼她几分,才是对她好。”
庆王妃眉头微蹙,并没有开口替女儿维护脸面。
王府里,得有一个人能够镇住场子,才不至于翻了天,况且小儿子若非气极了,绝对不会如此劈头盖脸的训斥。
反倒担心不已,不知道外孙女到底闯了什么大祸。
舞阳郡主的气焰也弱了几分,小声嘀咕,“怎么了嘛?”心里有点发虚,拍了拍周峤,“别哭了,好生听你四舅舅的话。”
都说长兄如父,庆王府的情况则有点略不一样。
庆王进入晚年以后,变成了一个神佛道爷,每天只管烧香炼丹、诵经拜佛,以求长生不老。大郡王高敦则是稀里糊涂的,只对一些玩乐的事情上心,啥事儿都不管,完完全全的撒手掌柜,剩下高齐庶出、高玺年幼。
所以,高宸反倒担当了长子长兄的职责。
他把今儿的惊险说了一遍。
“这还了得?!”庆王妃脸色大变,虽然猜测庶女出了点事,但绝对没有想到如此惊心动魄,当即指着外孙女,训道:“你呀,怎么能胡闹到如此地步?!”
舞阳郡主也是脸色微变,气得骂女儿,“你这个惹祸精!”
周峤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
高宸听得略微心烦,况且哭又解决不了问题,因而皱眉道:“大姐,你先带小峤回去,该责罚的不要手软,免得心疼她反倒将来害了她。”挥挥手,“去吧,我和母亲商议一下孝和的事。”
舞阳郡主被兄弟训得一肚子的憋屈,可又不得不听,心下郁闷,只得在周峤身上狠狠拍了几下子,“都怪你!没轻重的东西,看我回去不把你的手心打烂。”
周峤哭哭啼啼的跟着母亲走了。
庆王妃已然有了决断,说道:“马上把孝和给嫁了!”
高宸眉头微挑,“这么急?”
庆王妃的目光里有着担心,还有烦恼,“你也说了,今儿孝和落水的时候,是在邵家看台上闹出来的。可是旁人怎么会知道那是孝和?只会猜测是邵家女儿落了水,明蕙不显眼,未来的四郡王妃仙蕙才惹人注意,传来传去,可就成了你的媳妇不清楚了。”
高宸心思一转,旋即明白了母亲的曲折心思。
“所以。”庆王妃叹道:“这件事情就算可以遮掩,也不要遮掩,得马上就把孝和的亲事给订下来,让大家知道是她出了事儿。”
庶女和幼子儿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而对于高宸来说,这同样也不是多困难的抉择。他跟孝和郡主本来就感情淡薄,再加上万次妃一向和母亲有龃龉,自然不会舍不得庶妹,更不至于舍已为人,——当然是自己和母亲的颜面更要紧,自己的妻子更值得被保护。
“若是如此着急,倒也不用太过麻烦。”高宸思量了下,说道:“不如学一学皇后娘娘的法子,丑闻也可以转化成喜事,皆大欢喜。”
庆王妃迟疑道:“你是说,把孝和嫁给救她的那个人?”
高宸点头,“那人并非市井粗鄙之徒,是个秀才,人也长得清清爽爽的,且刚好年轻未婚,原本就是儿子认识的一个朋友。哦,他还有个挚友,叫宋文庭,是仙蕙姐姐的未来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