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流苏装饰的床上,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半躺着,目光空洞的瞧着远方,似乎看到了什么,费力的眯着眼,最后又缓缓松开,揉揉眉心。忽的听到脚步声,“银杏,可是正午了?”
脚步声越发的近,来人却没有回应。宋初忽的生出一股怪异,银杏的脚步好似没有如此沉,躲在被子里的右手捏紧,仿若未觉般,“是童管家吗?”她微微偏了偏头,努力的想要在一片光晕中把来人的模样记住,只是,很可惜。
来人依旧不说话,呼吸声却有些沉重起来,宋初心下一跳,整个身子猛然间被人死死拥住,熟悉的呼吸声近了,宋初眨眨眼,缓缓的伸出手把来人抱住。
许久,宇文乾一句话都没说,心与心挨着的位置从激动慢慢平复,“乾,我痛。”男人抱得太紧,让她快呼吸不畅了。
宇文乾好久才反应过来似得,慢慢松开手,一动不动的看着宋初。对方的视线好像化作了实形,真真实实砸在宋初身上。她不自在的耸耸肩,空气中的氛围无端生出些怪异,她下意识带着几分讨好和诱哄,还有丝宇文乾难得享受到的撒娇,“乾,我真的疼!”
若宋初现在能看到,便会发现男子此时双目赤红,目含热泪,却又生生忍着,水润的眼珠子似浸泡在水中,和一张粗犷的脸相配,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可怜。他嘴唇紧紧的抿着,双手松开宋初,攥成拳,死死抵在床沿实木上,手背上青筋暴凸,似气愤到极致又像委屈到终点,滴滴汗水述说着他的害怕。
就在宋初准备怎么打破冷寂时,宇文乾压抑着的嗓音响起,“哪里疼?可有我疼?”路上,伯夷不敢承担知情不报的后果,把宋初失明的情况一说,男子一掌下去,骑马飞奔。来次见到的人似乎比自己离开前更苍白无力了,曾经最有神的眼里只有一片死寂,他的灵魂都被抽走了大半。
宋初知道这次的事儿让男人担忧了,万万想不到竟到了如此地步,似乎声声如杜鹃啼血,宋初一下子心疼起来,她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心里似乎只有面前的男人,下意识一把抓住前面的东西,握住宇文乾的手,“乾,我没事儿!”
这是事实,是个苍白的事实。宇文乾忍着要把人揍一顿的冲动,他反握住宋初的手,一字一句道,“初儿,你可知道我如今的心情?”
宋初感觉到男子的手在颤抖,她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夸她是女中诸葛,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看不到,只能听着男子哑着嗓子低语,“初儿,若你出了事儿,我宁愿这天下人来给你陪葬。”声音不大,有些压抑不住的怒气,宋初知道他说到做到。
宋初心神巨震,“乾,乾……”不,这不是乾,不是他,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宇文乾似乎知道宋初在想什么,轻哼一声笑了,如烟轻,让人无端生寒,又让心软的一塌糊涂,“你为了我的愿望,一身犯险,可是若天下太平,少了你,谁陪我看这盛世烟花。”初儿,曾经你是不是也如同我现在一般憎恨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是不是也恨我的无情。
“啪嗒”一声,宋初感觉手背一凉,心下颤动,却是笑了,她笑的如青莲,如和风,凑近宇文乾,男人闻到熟悉的味道,心神宁静下来。“乾,你怎的傻了。若真如此,你便让天下太平了,再来陪我可好?”感觉到男人手一顿,她紧紧握住,“再说,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孤身一人留在世上,我自有分寸的。”
宋初委屈极了,声音都变得软软的,“乾,你怎的如此不相信我,难道我是会以身犯险的人?”
宇文乾被人抛弃的绝望和愤怒慢慢平息,仔细想想,宋初从未让他们失望过,他顺着摸上宋初的脸,最后落在眼睛处,轻柔的印上一吻,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宋初瑟缩一下,略有些心虚,“这不算。”似小孩儿赖账。
宇文乾一声轻哼,抿成一条线的唇扬起,瞬间紧绷的空气都舒缓下来,如威风吹拂,细雨过境。“那怎么才算?”宇文乾唇移开,暗哑的嗓音如勾人的幻音。
银杏几人早就识趣的退下,拍拍胸脯,刚才真是被吓死了。
余光扫到低头敛目的伯夷,看他背脊微微弯着,脸色发白,一副重伤的模样,“伯夷,你……”他指指对方的胸口。
“无事。”伯夷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童闵汶吊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又是一番叹息。
屋里,气氛正好,宋初说着软话,哄得宇文乾敛了怒意。宇文乾一路怒火中烧,发誓要给宋初长个教训,等到见了人,才发现自己怎么也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也不过只是摆出一副悲伤的面孔,心里苦笑,又不得不庆幸。
“可有受伤?”宋初顺着宇文乾的手顺势而上,擦过臂膀后背,耳边尽是久违的熟悉气息,宇文乾呼吸加重,宋初似被灼伤一般,手下动作一停,身子微微后仰,脸上燃起一片红晕,嘟囔道,“看来倒是健康的很。”
宇文乾唇角一勾,把人拉进怀里,下颌胡渣擦过宋初娇嫩的脸颊,手摸了上去,果然如自己想的一般,“你……”心里又喜又怕,责备的话卡在嗓子里,温温柔柔说,“幸好我现在看不清,否则你这邋遢模样肯定嫌弃死了。”
宇文乾一笑,变本加厉,嘴里不停,“那好啊!熟悉了就好。”粗鲁的动作夹着男子特有的温柔,宋初痒得不行,在宇文乾怀里乱动,很快,温度再次生腾,宋初婴宁一声,在宇文乾手里娇羞不已。
日头当空,停留不及,已经在慢慢西斜,宅院隔绝了京城的繁华和热闹,风一过,带着丝丝冬天的凉爽。起居室里热腾腾的饭菜热了凉,凉了热,都不知往复了几回。
宇文乾踏出房门时,表情和下马之时已是天差地别,没有过多的笑容,眉间的弧度也没有上扬,却让人觉得对方此时心情正佳。
童闵汶乖觉上前,开始了迟来的请安。“夫人休息了,醒了记得让她吃点儿东西,”吩咐完,才让童闵汶跟着自己到了书房。
待人走后,宇文乾看着自己手中雕琢精美的盒子,目光深沉。
在宇文乾借着宋初视力有碍大行调戏之时,宇文再次浮现在几国视野之中。西潘企图灭亡宇文西境的消息如风播撒,三国准备看好戏之时,却发现最后的结局让人大跌眼镜。“什么?宇文大军灭了西潘?”大鹰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和茶盏相分离,发出急促的声响。
“回王爷,千真万确。”属下忍着颤抖,说道。
“把龙先生给本王叫来。”大鹰王掐掐自己的眉心,从未有现在这般心急火燎。
北蒙皇宫,丞相下了朝,听到街头巷闻,来不及换身衣服,匆匆掉头而回,看到同样面色沉重的帝王,忐忑开口,“陛下,月前宇文向我们借兵被拒,会不会……”盅虫消息一出,不管真相如何,谁还敢踏那一趟浑水,虽有姻亲关系,但在家国存亡前算得上什么。
“刚经战事,想来不会穷兵黩武,待朕修书一封。”北蒙詹叹口气,连盅虫也扳不倒你吗?
丞相松口气,庆幸,“陛下果然有先见之明。”只要顿珠公主在,宇文和北蒙就不是敌人。
北蒙詹面上笑笑,心中却有些担忧,自己那单纯的女儿真的能左右宇文瑞的决策吗?
宇文皇宫,北国的冬天渐渐来临,无人觉得今年是个寒冬。此时天刚明亮,下了早朝的大臣们个个喜笑颜开,仿若两月之前的惊惶只是一个错觉。无人不在谈论西境的战事,消失已久的安亲王仿若被他们遗忘了,嘴里只剩他们奋不顾身,身先士卒的太子殿下。
东宫,这个少了主人的宫殿并未冷清丝毫,井然有序。主殿之中,一明眸皓齿的女子穿着宇文宫装,以红黄为主,图案繁复,领边袖口绣着暗色云纹。头上带着金银装饰,每一件看上去都是无价之宝,华丽端庄的装扮配上那张嫩生生的小脸,总有些不和谐。
此时她急切的扫过一张信纸,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好比盛开的繁花,美不胜收。
“太子妃,奴婢就说了,太子会平安的。”陪嫁的小丫头小可菡拉见顿珠雨过天晴,立刻锦上添花。
担忧的心终于放下,顿珠瘪瘪嘴,有些委屈还有些思念,“快两个月了呢!”她把信纸贴在心口的位置,似乎能感觉到男子下笔时的心情,瑞哥哥,你也如同我思念你一般思念我吗?
宇文西境大获全胜,收复失地,太子还朝的消息再次引起动荡。
今年的冬季或许是近几年来最热闹的,酒楼里载歌载舞,茶肆间尽是太子英勇事迹,市井中议论国事。不知谁起了个头,宇文乾的名字慢慢的快速传播开去。
这些,没有惊扰到别院中的几个当事人。